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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後,传来其他几个近乎无知的笑声,只有伊兰妮,站在他肩後注视着,非常用心地聆听,想了解尼克於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
他靠得更近,一半儿龇牙、一半儿冷笑,以手指戳进我的胸口说道:『怎麽样,开口说话呀!难道你没有看到天才表演吗?灿烂辉煌的模仿愚弄!』他以拳槌打自己的前胸:『群众会蜂拥而来观赏我们的表演,丢满金币在我们的箱柜;做梦也猜不到他们是在窝藏包庇。在巴黎佬的眼里,这是多麽引人入胜的一角呀!哪里想得到,在灯火照明的舞台前,我们表演,他们股掌,在黑暗的小巷里,我们是刀俎,他们是鱼肉……』
他身後的劳伦斯哈哈大笑;另外那个女的轻轻吟唱,声音有如铃鼓叮叮当当;穿过吱嘎作响的布景,冲进来的是菲力和他的笑声,笑声像是蝴蝶缎结解开的声音一般。不过,我看不见伊兰妮的动静。
『你这个高贵堂皇的邪魔--』他说道,声音充满威胁恐吓,白皙的手有如海怪的魔爪,顷刻之间就可以把我撕裂成碎片。『就在最文明的中间,却偷偷侍奉幽冥神只,虔诚恭顺前所未有;你为私心拯救这个剧场,但正因为你的英勇赞助,这个庄严神妙的祭品於焉诞生了。』
『这太微不足道了--』我说道:『表演的确精巧出色,如此而已,但值得自负夸口吗?』
我的声音不大,然而却让他沈默,也让另外几个噤声了。我内心的波涛起伏慢慢平静,形成另一股激荡,不是痛苦较少,而是痛苦比较容易承受罢了。
除了大道外头传来的声响外,小化妆室一片冷寂。然後,他的愠怒爆发开来,双眼直直瞪我,瞳仁怒舞着。 『你撒谎,你卑鄙无耻,慌话连篇!』他口不择言。
『这根本没什麽了不起--』我冷冷答道:『更谈不上什麽庄严神妙。愚弄无能为力的凡人,戏谑他们,然後在表演完毕,摇身一变去杀戮他们,一个接一个,残酷的、无情的,只不过为了自己的苟延残喘;这叫了不起吗?杀人的恶棍有何了不起?永远演奏你的小提琴去吧,加上跳舞也无妨;观众既然花钱,至少得让他们值回票价。反正死不了,反正时间多着,找点事情做做也是对的。刚 的表演的确精彩绝伦,野性乐园里的一簇小树丛;伟大?门都没有。』
『恶毒的谎言!』他咬舌切齿。『你是上帝的傻瓜信徒。你一向是十足的傻瓜!拥有幽冥玄秘,法力无边,却认为这一切了无意义!那麽这几个月来你做了什麽?这几个月来,你掌管梅格能的城堡王国,只是努力想活得像一个好人!哼,一个好人!』
他靠近得足以低头就吻我,他的含血吐沫喷到我的脸上。
『你只懂赞助艺术表演--』他轻蔑冷笑:『送礼物给你的家人,送礼物给我们!』他身子退後,一派瞧不起的样子。
『反正,我们将接收这个剧场,你涂金擦银,悬红挂绿的剧场--』他说:『往後将魔鬼全心全意祭拜,远超过往日那一群无赖小丑的服侍;它的剧目也将远远超过往日的引人入胜。』他回头瞅瞅伊兰妮,又瞅瞅另外几个。『我们将化神圣为嘲弄,我们将更加鄙野俚俗,骇人听闻,狂肆逗趣。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藉着他们的鲜血,他们的金钱来兴旺自己,来壮大自己。』
『对呀!』在他後面的男孩说着:『我们将变成顽强无敌--』他兴奋地凝视尼克,脸上带着狂热份子那种陶醉於膜拜的神情。『在凡人世界中,我们将有名,将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的力量远远强过他们--』叫尤金那个女的说:『我们还能占优势的观察他们、研究他们,以我们挑选的完美方式於步骤,来摧毁所有一切。』
『我要这个剧场--』尼古拉斯挑明着说:『我要从你手上拥有它,我要你的契约和金钱,好让我重新开幕,我的助手已等在这里,随时听从我的吩咐。』
『只要你喜欢,你可以拥有它。』我回答道:『只要你能消除怨恨,你罔顾法理的责任不须我承担,这个剧场就是你的。』
我站起来,离开化妆台走向他,我猜他想阻拦我的过路;然而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当我看到他不肯动时,怒火猛然上升,而怒火恍若看不见的拳头伸向他;我看到他身子避开,好像拳头已重击了他。他无气可发,只有用力的槌墙。
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可以自由脱身,卡布瑞也一定乐於随我离去。但是我并没有走开,相反的,我停止脚步,回头望他,他仍然靠在墙壁好像无法行动,他的眼睛盯着我,眼神流露的仇恨浓度极高,似乎并没有因记忆中的爱,而掺水变稀;甚至那种仇恨,更有如长久以来即已存在着的。
我想真正了解,想真正了解原委曲折;我再次静默地走向他!这一回是我威胁恐吓了,我的手一如利爪;我感到他的恐惧,除了伊兰妮以外,其他的几个也充满恐惧。
在靠近他之前,我停下脚步,他直直地凝视我,好像已确切明白,我究竟要问他什麽。
『所有都是误会,我亲爱的--』他说道,舌头流露出酸涩,血汗也往外渗出,他的眼睛似润湿蒙雾般的闪闪发光。『你不明白吗?那都是为了要伤害别人,拉小提琴呀,对他们生气呀,好令我安全如置身岛屿,在那里谁也统治不了我,他们只能眼睁睁看我堕落毁灭,却束手无策,而去也干涉不了--』
我没有回话,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当我们决定到巴黎时,我以为我们一定会饿死在巴黎,我们一定会沈沦、沈沦、沈沦;这恐怕是我的期待,而未必是他们的期待;我,这个最得宠的儿子,原应该大光门楣 对,而我偏想堕落。我认为我们一定会沈沦,我们是应该沈沦、万劫不复 对呀……』
『哦,尼克……』我喃喃自语。
『而你却坚持不肯沈沦,黎斯特--』他凄苦的说,双眉扬高:『饥饿也罢,寒冷也罢,你总也不肯屈服,总也不肯认输;你是一个十足胜利者!』他声音中的愤怒又加深了:『你不但没死在泉水沟里,反倒天翻地覆,绝处逢生!所有最该诅咒的局面,你也能找到繁茂;你的热心於热情又源源不断,你是光亮的,永远是光亮的;相对的,倘若你拥有多少光亮,我就拥有多少黑暗;每一次的繁茂都更刺痛我,更让我陷入黑暗和绝望。然後,奇迹发生了,当你赢得奇迹,最最反讽的是,你竟然要保护我,好让我幸免於难。你做了什麽事?你只会使用你的撒旦力量,来扮演好人的角色!』
我转过身子,看见他们在阴影中四散;远远的,卡布瑞站在那里,当她举手召我离开时,我看到她手上的亮光。
尼克伸出手碰碰我的肩膀,我可以感觉到憎恨从他的解除中传过来;含着憎恨的接触,多麽令人恶心!
『就像毫不顾虑的太阳光一样,你对老集会蝙蝠下达开拔令!』他低语着:『所为何来呢?杀人狂魔偏要阳光普照,不枉费心机吗?』
我转身狠狠给他一巴掌,把他打进化妆室里;他的右手打破了镜子,他的头撞向远远的墙角,发出劈啪之声。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碎裂在老衣服堆里,躺着不动;慢慢的,他的眼神又再次显出决心,他的脸色柔和了些,还绽开了微笑。他缓缓的令自己站直站正,有如一个不失尊严的凡人,他举手拍拍外套,抓抓零乱的头发。
他的姿势让我想起自己,在圣婴公墓之下,当我的捕捉者把我丢到地上时,我也曾经如此这般过。
他走过来,姿态依然尊严庄重,脸上笑容只难看则是我从所未见。
『我看不起你--』他说:『不过我们之间已有了了断。我已拥有从你处得来的力量,这个力量乃你不擅使用者,而我却能发扬光大;我终於来到一个王国,在那里我得意选择胜利。在幽冥之中,我们是平等的。不过你得给我这个剧场,一则是你亏欠我,再则你反正是施舍者,不是吗?你一向是送金币给饥饿小孩的施者嘛!从今以後,我再不必仰承你的光亮啦!』
他移向一边,对另外的几个伸出手:
『来吧!我的美人儿,来吧!我们有剧本要编写,有工作要展开;你们有许多的事,要从我这儿学习;我对凡人可了如指掌呢。有关未来的表演,我们还真得认真创作,好好策划。我们将组成一个集会,得意迎战任何的集会,我们的所作所为将是空前的。』
另外几个注视我,忐忑不安,犹豫不决。在寂静而紧张的这一刻,我听到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视野随之扩大了。我看到厢侧的观众又环绕我们,看到高的檐梁,墙上的布景一幕幕横切过黑暗;此外,舞台前的小火焰长串点起,我也看到房屋蒙上阴影的薄纱。在那瞬间,我回忆了过去在此地曾发生的一切;也看到未来的梦魇一个接一个孵化,终於故事到了结尾!
『吸血鬼剧场!』我轻语:『这个地方,幽冥法术将大展鸿图!』没有谁回一句话,只有尼古拉斯微笑着。
转身离开剧场,我举手作势,催促他们跟着他。我在内心说着:别了,永别了!
我们还未远离大道上的明亮灯火,我突然停住不前;四周没有任何声音,然而无数惊恐景象一一呈现面前;阿曼德将现身来摧毁尼克;他新找到的兄弟姐妹,厌倦於他的疯狂,一一离他而去;终於有一个清晨,他在街道上跟跄跌撞,找不到任何可躲开阳光的藏身之处。我仰头看天,即不能出声,也没办法呼吸。
卡布瑞伸手揽住我,我紧紧抓住她,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她的肌肤,她的脸容,她的樱 ,全像是清凉的天鹅绒。她以妖怪纯净的爱,包围着我环绕着我,那种爱於人类的心,人类的血肉之爱,毫不相干!
我抱起她让她双脚离地,在黑暗中,我们好像是爱侣,一对由同一块石头雕刻出来的爱侣,至死不渝不离。
『他自己作了选择,我的孩子!』她说:『事情至此已无可挽回。如今,你总算从他身上解脱了。』
『母亲,你怎麽能这麽说!』我低语:『他根本不明白,他仍然不明白……』
『由他去吧!黎斯特!』她说:『他们几个会照顾他的。』
『我们现在得去找那个妖魔阿曼德了,不是吗?』我疲倦的说:『我必须让他不去干涉他们!』
翌日晚上,我进入巴黎,知道尼克已经和罗杰律师接头过了。
他早了一个钟头前来,门捶敲得一如疯汉,在阴影下大嚷大叫。他表示我已允许,将剧场的契约和金钱给他,他对罗杰和家人大肆恐吓。此外,又吩咐罗杰写信,给在伦敦的瑞诺和剧团团员,通知他们立刻回家来,新的剧场正等待他们的来共襄盛举。当罗杰口出拒绝,他一路追问瑞诺他们在伦敦的地址,罗杰不予理会,他就开始在桌柜胡乱翻寻起来。
我听到罗杰发着牢骚,怒火暗暗滋生。看来他还真有意把剧团的人,全变为吸血鬼哩……这个家夥,这个魔鬼雏儿,这个肆无忌惮、猖狂乱来的妖怪,他真敢吗?
我们之间的过节还不能勾销呢!
我告诉罗杰立刻派人去伦敦传话,表示尼古拉斯已失去理性,团员绝不可以任意回来。
罗杰处的事办妥,我随即赶到杜登波大道去。在剧场里,找到正在排演的他,兴奋狂热一如昨天。他又回到最早的花稍打扮,当年父亲宠儿时代的老首饰,也全一一戴上;然而他的领带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