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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手里拿了一盆茶果,走到伊人的面前就恭恭敬敬跪下去对伊人行了一个礼。
伊人对她看了一眼,她就含了微笑,对伊人丢了一个眼色。伊人倒反觉得害起羞来。
她还是平平常常的好像得了胜利似的下楼去了。伊人说定了房间,就走下楼来,出
门的时候,她又跪在门口,含了微笑在那里送他。他虽然不能仔仔细细的观察,然
而就他一眼所及的地方看来,刚才的那个妇人,确是一个美人。小小的身材,长圆
的脸儿,一头丛多的黑色的头发,坠在她的娇白的额上。一双眼睛活得很,也大得
很,伊人一路回到他的旅馆里去,在电车上就作了许多空想。
“名誉我也有了,从九月起我便是帝国大学的学生了。金钱我也可以支持一年,
现在还有二百八十余元的积贮在那里。第三个条件就是女人了。Ah,money,love
and fame!”
他想到这里,不觉露了一脸微笑,电车里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中年的妇人,好像
在那里看他的样子,他就在洋服袋里拿出一册当时新出版的日本的小说《一妇人》
(A woman)来看了。
第二天早晨,他一早就从赤仓旅馆搬到本乡的N的家里去。因为时候还早得很,
昨天看见的那个妇人还没有梳头,粗衣乱发的她的容姿,比梳妆后的样子还更可爱,
他一见了她就红了脸,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只含着了微笑,帮他在那里整理从旅
馆里搬来的物件。一只书箱重得很,伊人一个人搬不动,她就跑过来帮伊人搬上楼
去。搬上扶梯的时候,伊人退了一步,却好冲在她的怀里,她便轻轻地把伊人抱住
了说:
“危险呀!要没有我在这里,怕你要滚下去了。”
伊人觉得一层女人的电力,微微的传到他的身体上去。他的自制力已经没有了,
好像在冬天寒冷的时候,突然进了热雾腾腾的浴室里去的样子,伊人只昏昏的说:
“危险危险!多谢多谢!对不起对不起……”
伊人急忙走开了之后,她还在那里笑着,看了伊人的恼羞的样子,她就问他说:
“你怕羞么!你怕羞我就下楼去!”
伊人正想回话的时候,她却转了身走下楼去了。
夏天的暑热,一天一天的增加起来,伊人的神经衰弱也一天一天的重起来了。
伊人在N家里住了两个礼拜,家里的情形,也都被他知道了。N老人便是那妇人的义
父,那妇人名叫M,是N老人的朋友的亲生女,M有一个男人,是人赘的,现在乡下的
中学校里做先生,所以不住在家里的。
那妇人天天梳洗的时候,总把上身的衣服脱得精光,把她的乳头胸口露出来。
伊人起来洗面的时候每天总不得不受她的露体的诱惑,因此他的脑病更不得不一天
重似一天起来。
有一天午后,伊人正在那里贪午睡,M一个人不声不响的走上扶梯钻到他的帐子
里来。她一进帐子伊人就醒了。伊人对她笑了一笑,她也对伊人笑着并且轻轻的说:
“底下一个人都不在那里。”
伊人从盖在身上的毛毯里伸出了一只手来,她就靠住了伊人的手把身体横下来
转进毛毯里去。
第二日她和她的父亲要伊人带上镰仓去洗海水澡。伊人因为不喜欢海水浴,所
以就说:
“海水浴俗得很,我们还不如上箱根温泉去罢。”
过了两天,伊人和M及M的父亲,从东京出发到箱根去了。在宫下的奈良屋旅馆
住下的第二天,M定要伊人和她上芦湖去,N老人因为家里丢不下,就在那一天的中
饭后回东京去了。
吃了中饭,送N老人上了车,伊人就同她上芦湖去。倒行的上山路缓缓的走不上
一个钟头,她就不能走了。好容易到了芦湖,伊人和她又投到纪国屋旅馆去住了。
换了衣服,洗了汗水,吃了两杯冰淇淋,觉得元气恢复起来,闭了纸窗,她又同伊
人睡下了。
过了一点多钟太阳沉西的时候,伊人又和她去洗澡去。吃了夜饭,坐了二三十
分钟,楼上还很热闹的时候,M就把电灯熄了。
第二天天气热得很,伊人和她又在芦湖住了一天,第三天的午后,他们才回到
东京来。
伊人和M,回到本乡的家里的门口的时候,N老人就迎出来说:
“M儿!W君从病院里出来了!”
“啊!这……病好了么,完全好了么!”
M的面上露出了一种非常欢喜的样子来,伊人以为W是她的亲戚,所以也不惊异,
走上家里去之后,他看见在她的房里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这男子的身体雄伟
得很,脸上带着一脸酒肉气,见伊人进来,就和伊人叙起礼来。N老人就对伊人说:
“这一位就是W君,在我们家里住了两年了。今年已经在文科大学卒业。你的名
氏他也知道的,因为他学的是汉文,所以在杂志上他已经读过你的诗的。”
M一面对W说话,一面就把衣服脱下来,拿了一块手巾把身上的汗揩了,揩完之
后,把手巾递给伊人说:
“你也揩一揩罢!”
伊人觉得不好看,就勉强的把面上的汗揩了。伊人与W虽是初次见面,但总觉得
不能与他合伴。不晓是什么理由,伊人总觉得W是他的仇敌。说了几句闲话,伊人上
楼去拿了手巾肥皂,就出去洗澡去了。洗了澡回来,伊人在门口听见M在那里说笑,
好像是喜欢得了不得的样子。伊人进去之后,M就对他说:
“今天晚上W先生请我们吃鸡,因为他病好了,今天是他出病院的纪念日。”
M又说W因为害肾脏病,到病院去住了两个月,今天才出病院的。伊人含糊的答
应了几句,就上楼去了。这一天的晚上,伊人又害了不眠症,开了眼睛,竟一睡也
睡不着。到十二点钟的时候,他听见楼底下的M的房门轻轻儿的开了,一步一步的M
的脚步声走上她的间壁的W的房里去。叽哩咕噜的讲了几句之后,M特有的那一种呜
呜的喘声出来了,伊人正好像被泼了一身冷水,他的心脏的鼓动也停止了,他的脑
里的血液也凝住了。他的耳朵同大耳似的直竖了起来,楼下的一举一动他都好像看
得出来的样子,W的肥胖的肉体,M的半开半闭的眼睛,散在枕上的她的头发,她的
嘴唇和舌尖,她的那一种粉和汗的混和的香气,下体的颤动……他想到这里,已经
不能耐了。愈想睡愈睡不着。楼下息息索索的声响,更不止的从楼板上传到他的耳
膜上来。他又不敢作声,身体又不敢动一动。他胸中的苦闷和后悔的心思,一时同
暴风似的起来,两条冰冷的眼泪从眼角上流到耳朵根前,从耳朵根前滴到枕上去了。
天将亮的时候才幽脚幽手的回到她自己的家里去,伊人听了一忽,觉得楼底下
的声音息了。翻来覆去的翻了几个身,才睡着了。睡不上一点多钟,他又醒了。下
楼去洗面的时候,M和W 都还睡在那里,只有N老人从院子对面的一间小屋里(原来
老人是睡在这间小屋里的)走了下来,擦擦眼睛对伊人说:
“你早啊!”
伊人答应了一声,匆匆完了脸,就套上了皮鞋,跑出外面去。他的脑里正乱得
同蜂巢一样,不晓得怎么才好。他乱的走了一阵,却走到了春日町的电车交换的十
字路口了。不问清白,他跳上了一乘电车就乘在那里,糊糊涂涂的换了几次车,电
车到了目黑的终点了。太阳已经高得很,在田塍路上穿来穿去的走了十几分钟,他
觉得头上晒得痛起来,用手向头上一摸,才知道出来的时候,他不曾把帽子带来。
向身上脚下一看,他自家也觉得好笑起来。身上只穿了一件白绸的寝衣,赤了脚穿
了一双白皮的靴子。他觉得羞极了,要想回去,又不能回去,走来走去的走了一回,
他就在一块树阴的草地上坐下了。把身边的钱包取出一来一看,包里还有三张五元
的钞票和二三元零钱在那里,幸喜银行的帐簿也夹在钱包里面,翻开来一看,只有
百二十元钱存在了。他静静的坐了一忽,想了一下,忽把一月前头住过的赤仓旅馆
想了出来。他就站起来走,穿过了几条村路,寻到一间人力车夫的家里坐了一乘人
力车,便一直的奔上赤仓旅馆去。在车上的幌帘里,他想想一月前头看了房子回来
在电车上想的空想,不知不觉的就滴了两颗大眼泪下来。
“名誉,金钱,妇女,我如今有一点什么?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我……
我只有我这一个将死的身体。”
到了赤仓旅馆,旅馆里的听差的看了他的样子,都对他笑了起来:
“伊先生!你被强盗抢劫了么?”
伊人一句话也回答不出,就走上帐桌去写了一张字条,对听差的说:
“你拿了这一张字条,上本乡XX町XXX号地的N家去把我的东西搬了来。”
伊人默默的上一间空房间里去坐了一忽,种种伤心的事情,都同春潮似的涌上
心来。他愈想愈恨,差不多想自家寻死了,两条眼泪连连续续的滴下他的腮来。
过了两个钟头之后,听差的人回来说:
“伊先生你也未免太好事了。那一个女人说你欺负了她,如今就要想远遁了。
她怎么也不肯把你的东西交给我搬来。她说还有要紧的事情和你亲说,要你自家去
一次。一个三十来岁的同牛也似的男人说你太无礼了。因为他出言不逊,所以我同
他闹了一场,那一只牛大概是她的男人罢?”
“她另外还说什么?”
“她说的话多得很呢!她说你太卑怯了!并不像一个男子汉,那是她看了你的
字条的时候说的。”
“是这样的么,对不起得很,要你空跑了一次。”
一边这样的说,一边伊人就拿了两张钞票,塞在那听差的手里。听差的要出去
的时候,伊人又叫他回来,要他去拿了几张信纸信封和笔砚来。笔砚信纸拿来了之
后,伊人就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M。
第三天的午前十时,横滨出发的春日丸轮船的二等舱板上,伊人呆呆的立在那
里。他站在铁栏旁边,一瞬也不转的在那里看渐渐儿小下去的陆地。轮船出了东京
湾,他还呆呆的立在那里,然而陆地早已看不明白了,因为船离开横滨港的时候,
他的眼睛就模糊起来,他的眼睑毛上的同珍珠似的水球,还有几颗没有干着,所以
他不能下舱去与别的客人接谈。
对面正屋里的挂钟敲了二下,伊人的枕上又滴了几滴眼泪下来,那一天午后的
事情,箱根旅馆里的事情,从箱根回来那一天晚上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同
昨天的事情一样。立在横滨港口春日丸船上的时候的懊恼又在人的胸里活了转来,
那时候尝过的苦味他又不得不再尝一次。把头摇了一摇,翻了一转身,他就轻轻的
说:
“O呀O,你是我的天使,你还该来救救我。”
伊人又把白天她在海边上唱的迷娘的歌想了出来:
“你这可怜的孩子吓,他们欺负了你了么?唉!”
“Was hat man dir,du armcs kind,grtan?”
伊人流了一阵眼泪,心地渐渐儿的和平起来,对面正屋里的挂钟敲三点的时候,
他已经嘶嘶的睡着了。
六、崖上
伊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窗外好像在那里下雨,檐漏的滴声传到被里
睡着的伊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