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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琳直到声音消失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白天她曾经来过这里,但逗留得并不久,只在外面随便看了两眼。这里很清净,几乎听不到人声。整个建筑群以阿努比斯神庙为核心呈辐射状排列,藤蔓植物绕着雕塑和石柱恣意生长,依附在依旧还留有金粉的表面,有种没落贵族的悲凉。
听说这里曾是奥拉西斯的母亲法农蒂迪丝王太后经常举办宴会的地方,现在佳人已逝,连神庙也因为俄塞利斯行动不便疏了往来而逐渐被人遗忘,以致最终荒废成这个样子。就像古装电视剧里那些冷宫,一样的寂寞,一样的华丽,一样的萧条……如果有幽灵,这地方应该就是底比斯最高贵的幽灵圣堂。
是不是还要继续探索下去……一时有些犹豫,她想起这地方白天有人守着不让随便进入。帝王家都埋着些不想让人窥知的东西,通常是在这种类型的地方……
“呵呵……唔……唔……”风夹卷着一阵似有若无的呜咽,忽然间悠然飘出,在展琳立在石柱边微微发怔的时候。
不知道是因为气温,还是这消失了很久的声音一时间来得太突然,她手臂上的肌肤竟隐隐泛起一层涟漪。条件反射地一缩身,借着地形迅速没入墙与柱子间垒出的阴影里,与此同时,她瞥见不远处包围在一团浓黑中的神庙长廊上,有道淡淡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谁?
正想从阴影中冲出去看个究竟,不料才探出身子,冷不防一脚踏碎台阶下的枯枝。喀嚓一声脆响,瞬间凝住了展琳的动作,亦凝住了周遭寂静冰冷的空气。
风在廊柱间回旋,在这空旷寂冷的世界里,那一声似乎从喉咙里压抑过后再喧嚣而出的呜咽轻易被打散,连带那道身影也都消失不见了。
展琳重新退回到阴影中,背贴着石柱,任那一片冰冷透过单薄的衣服直渗进自己的肌肤。
她觉得心跳有点加速。
四周很静,没有了那奇特的呜咽声在耳旁若隐若现地纠葛之后,这片因缺乏人气而显得尤为清冷的地带寂静得一如凝固的琥珀,看上去透明无害,却制约了人所有的举动。
轻轻吸了口气,平稳住呼吸,她朝石柱外再次探出半个身子。
前方一片混沌的深邃,除了星光勾勒出的一些建筑轮廓,还有那些生长得很好的植物在黑暗里隐隐摇曳。没有奇怪的声音,只有植物沙沙的声响。
她朝前一步跨出,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正要继续往前走,冷不防耳边啪的一声轻响。
眼角瞥见一只手扣在自己耳旁的柱子上,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肩膀猛地一紧,随即被一股力量牵扯着朝后转去!
月光忽然从云层间滑了出来,无声无息间,这座被黑暗笼罩的园子变得有点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身后那个将她钳制住的身影。
“你?!”
“是你?”
略带惊诧的话语同时从两人口中响起,就着月光,展琳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一时竟忘了该继续再说些什么。
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这个人,在隔了那么久之后。果然应证一句话: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又见面了,那艘庞大帆船上,至今都还不晓得他叫什么的……“那个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低头望着她,眼里暗光闪烁。柔长的发丝在风里纠缠着她的脸颊,他胸前的配饰在月色下流光四溢。
“这句话似乎应该由我来问才对。”
“我以为你不会说话。”
“可惜,我会。”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从他紧抓不放的视线中移开的一刹,肩膀猛偏一拳挥向他的下颌,与此同时,一脚踹向了他的胯间:“反正和你做的不会一样!”
他闷哼一声,毫不防备间松手弯下了腰。
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园外走去:“在我把人叫来前马上出去,贼!”
暗爽,从没像今天这样把古埃及话说得那么利索过。
清晨,展琳在一股浓香中挣扎着清醒。胸口闷得透不过气,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习惯拿展琳胸口当床睡的阿努已经用舌头开始帮她的脸进行每天例行的“清洁”。
一把揪住它的脖子把它丢到地上。这家伙最近体重疯长,再这样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在梦里被它压死:“再上来三天没饭吃。”
“嗷嗷!!”打了个滚抗议似的冲她吠了几声,阿努转身朝外一颠一颠跑了出去。
展琳叹了口气用毯子抹了把脸。阿努的口水很臭,不大的房间里空气很香,混在一起,那味道叫做“窒息”。出什么事了,昆莎把香水瓶给打破了?
琢磨着,胡乱套了件衣服,她朝外面走去。
昆莎原是俄塞利斯身边伺候他的女官,自从展琳住到宫里后就被俄塞利斯谴来这边照应她的生活起居,年长展琳十多岁,一直被展琳视作姐姐。曾经努力试图让展琳明白香水对一名有品性又高贵的女子的重要性,但在展琳多次装聋作哑后她只能选择放弃。
此时她正坐在走廊的花架下,拿着顶假发在上面用手指抹着些什么。香气正是从她身边那罐油膏里散发出来的。她用它们小心地抹在假发上,每根发辫都搓揉到了,那顶簇新的假发在她手指的涂抹下闪烁出一层油亮的光泽。
“昆莎,新买的?”走到她身边坐下,展琳拿起油膏罐头闻了闻,随即皱眉。一种类似玫瑰花的味道,但浓烈得能用来杀苍蝇……
昆莎看了她一眼,笑笑:“给你的。”
“给我的?为什么?我不需要。”
“俄塞利斯大人今天谴人来说,今晚要带小姐去见王,所以,一定要带的。”她说话总是很温润,缓慢清晰的谈吐让展琳听起来不太费劲,几乎每个字都能听懂。
“今天要带我去见王?为什么?”微微有点诧异。
“这个昆莎不知道。”依旧温婉地笑,她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昆莎不知道的事情,俄塞利斯必然知道。但一天下来都没见到俄塞利斯的人影,所以展琳还是没办法知道。傍晚的时候俄塞利斯身边的祭司来了,接走了被昆莎折腾了很久的展琳,而她依旧没有见到俄塞利斯。
赶到奥拉西斯宫殿的时候,夕阳正在那道雪白色的平顶边喷着艳红的火焰。
奥拉西斯的宫殿比外面看上去的还要奢华美丽,光一个正殿,就像把一座花园搬进了室内,再用大理石、黄金和珠宝给它砌上一层外衣。展琳庆幸自己不是考古学家,不然她会对着这些东西疯掉。
装饰在墙壁浮雕边的那些金片光洁得能照出人的影子,她对着金片打量着自己模糊不清的脸。长长的假发搁在肩膀上,把昆莎的黄金项圈划出一道道油亮的光泽,散发出浓烈的香味,除此之外她辨别不出一点点其他的味道。满足好奇心一般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的代价是她的鼻子,还有蜜蜂的威胁。
大殿里站着很多人,熟悉的招呼到一起谈着话,说话声很轻,但被空间的宽敞回荡到一起就变得有点吵人。使女们悄然而迅速地穿梭其间,她们手腕和脚踝上都配着一串串精巧的铃铛,于是整个殿内除了谈话声,还多了许多铃声的俏皮。
法老王还没到,正前方那把金光璀璨的椅子被使女用驼鸟毛刷子小心拍拭着,椅子下一道红得绚丽的地毯连绵近百米,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着整条冗长的走道。
展琳想像着那位法老王沿着台阶从华丽的地毯上被众奴仆簇拥着走来时,会是种什么样的景观,事实上也不用去想了,因为已经有身影在地毯尽头出现。一顶鹰和眼镜蛇交缠而成的环型金饰压着一头乌黑色长发,被无数身影簇拥着,一路走来,金色的披风散在火红色的地毯上,一种嚣张霸道的色彩。
整个大殿忽然间便肃静了下来,因着这道身影的到来。而展琳的目光随着那身影的接近,由原先的饶有兴致变成了一片空白。
终于知道“那个男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在隔了那么久之后。
他的名字是奥拉西斯。
猩红色地毯上他的步子稳健而快捷,时不时同身旁的人低声说着些什么。散在背后的长发随着步子微微起伏,在身后如血的夕阳下,漆黑中流动出一缕缕暗红色的光泽。
依旧同船上时一样的俊美,俊美得有些妖冶。依旧同船上时一样的淡然,淡然得让人觉得有点漠然。只是嘴角处有些微肿,红红的,随着他轻扬的唇鼓起一块。
经过展琳身边时,他回头朝她轻轻扫了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在他不动声色的眼睛里。周围人都跪下了。
“王。”他们异口同声,而她仍旧呆呆地杵在原地。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奥拉西斯和他身边围绕着的人群在她视野中消失为止。
她发现自己现在陷于一种相当搞笑的境地。她曾经碰上一个长相出色、道貌岸然的贼,而这个贼是这个国家最最高贵的主人。
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包括原先在这座大殿里等候着的数名大臣。奥拉西斯并没有在这里久留,一路走过交代了几句话后,他就带着人绕过那把金色椅子,从一道帷幕后的通道进入另一个房间。
展琳四下环顾,依旧没有看到俄塞利斯的身影。边上众人又开始低声闲谈起来,或许是在等候法老王的召见。她在原地又逗留了片刻,外面天色逐渐变黑,有使女出来陆续将宫殿内的灯火点燃。眼见几名跟随奥拉西斯进去的大臣从里面折了出来,展琳意识到那个大神官可能不会出现了,她决定马上离开。
刚转身,肩膀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
她回过头。随即,微微一愣:“……路玛!”
眉梢一挑,那个将她肩膀搭住的年轻男子似乎有些诧异。琥珀色瞳孔在火光下闪烁着明锐的金,片刻,眸子快乐地弯起:“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他带着同样的表情接过奥拉西斯交给他的枪,她记得很牢。
“你能听懂我说话?”他看上去很高兴,不过,通常他看上去总是很高兴。
“最近能听懂那么一点。”
他又笑了,眼睛很明媚,牙齿很白:“那很好,琳,王要见你,跟我来。”
内殿相对于外面,要简单朴素得多。不大的空间摆放着几尊造型古朴的雕像,还有堆放着大把大把卷宗的柜子。中间立着莲花状铜炉,张开的花瓣间溢出淡淡的薰香。
很舒服的味道。
意外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奥拉西斯独自一人坐在靠近窗台的书桌边。书桌不高,适合人舒服地靠在地上的软榻上办公。造型很精巧,就像一片漂浮在水面的纸莎草。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朝展琳看了一眼,然后用目光示意她坐下。身后的路玛离开了,她听见他关上门远去的声音。
“你是俄塞利斯的女人?”不知过了多久,奥拉西斯开口,声音淡淡一如往常,目光对着手里的卷宗。
“我不明白。”
“上午他来了,让我安排你的生活,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关照过一个女人。”
“……我们以前认识。”
“以前?”打开另一摞卷宗,他的手指在纸面漫不经心地游移:“从我记事起除了宫里和卡纳克,他就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展琳沉默。
他抬头,微微一笑:“换个话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