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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费多长时间我们就浏览了这些发出回声的空房间。随后,我们出来走到平台上。
“这间房子是其他军阶的军官的厕所和盥洗室,真猜不透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把厕所建在这个地方。我接管这项工作以前这地方就搞成这样了。这里和前边原来是隔断的。我们铺设了穿过树林那条小路,使它与大路连接起来,虽然不很雅观,却很实用。进进出出的运输车辆多极了,也把这地方弄得乱七八糟的。看看,不知哪个冒失鬼不偏不倚正从黄杨树篱中间穿过去,把所有的栏杆都撞倒了;还是一辆三吨卡车干的。你还会以为至少是一辆丘吉尔型坦克干的。
“那个喷泉是我们女主人最心爱的一处地方。每逢招待宾客的夜晚,青年军官们经常在里面嬉闹,这个喷泉装置有点破烂不堪了,所以我就用铁丝网把它围起来,并且把水源关掉。看起来现在还是有些不整洁。司机们都把烟蒂和吃剩的三明治扔到里面,你们无法进里面去打扫,因为我在四周拉了铁丝网。真是个漂亮的、了不起的地方,是不是……”
“喂,如果你所有的地方都看过了,那我可就走了。祝你今天顺利。”
他的司机把一支烟卷扔进了喷泉干涸了的池里,行了一个礼,然后打开了小汽车的车门。我行了礼,这位营指挥官的车就开走了,穿过了橙树林中那条新开的碎石铺路的豁口。
“胡珀,”我叫道,这时我已经看到我的人开始干起来了,“你看我把这伙人让你管半小时行不行?”
“刚才我一直在琢磨,不知道我们能在什么地方搞到一些茶叶。”
“看在基督的面上,”我说道,“他们才刚刚开始干活哩。”
“大家都厌倦透了。”
“叫他们别松劲儿。”
“好嘞。”
我在凄凉萧索的一楼逗留的时间不长,我上了楼,徘徊在那熟悉的走廊里,我试着推开锁着的门,打开没锁的门进去看看,里面的家具一直堆到天花板。最后我终于碰见了一位老女仆,她手里端着一杯茶。“哎呀,”她说道,“这不是赖德先生吗?”
“是我。我正在想什么时候能碰到一个熟人呢。”
“霍金斯太太正在上面她原来的屋子里呢。我这是给她端茶去。”
“我替你拿吧。”我说,穿过一扇扇挂着粗呢布的门,走上没有铺地毯的楼梯,就到了育婴室。
保姆霍金斯直到我说话才认出我来,我的到来一时使她有点慌乱。直到我在炉边挨着她坐了一会儿,她才恢复了原来的那种平静。她在我认识她的这些年中变化不大,但近来也显得老态龙钟了。最近几年的种种变故在她的晚年发生,所以很难让她接受和理解。她告诉我说,她的眼力已经不行了,只能做一些粗针线活计。她的声音由于多年温柔的谈话边的尖锐了,现在却又恢复了原来那种柔和而悦耳的声调了。
“……只有我自己还在这儿,还有两个年轻的女仆,和那个可怜的蒙布灵神父,他的家遭了轰炸,炸得简直上无片瓦,一点家具也没有,后来朱莉娅菩萨心肠把他带到这儿来住,他的神经受到些刺激……还有布赖兹赫德夫人,现在是马奇梅因夫人了,照理说,我该尊称她‘夫人’的,可是这么叫她,我感到很别扭,她也很别扭。起先,朱莉娅和科迪莉娅打仗去了,她就带着两个男孩到这儿来了,后来军队把他们赶出去了,他们就去了伦敦。他们在家里连一个月都没有住到,布赖德就像可怜的爵爷一样,跟义勇骑兵队走了,他们的家也遭了轰炸,所有的东西都没了,她过去搬到这儿的、存放在马车房里的家具也统统没有了。她在伦敦郊区又弄到一所房子,后来也被军队占用了。我最后听说,她现在住在海边一家旅馆里,那种地方总归和自己家一不一样吧?这也似乎不怎么合适啦。
“……你昨天晚上没有听莫特拉姆先生的讲话吧?他把希特勒骂得狗血喷头。我对服侍我的女仆艾菲说:‘如果希特勒在听他的讲话,如果他听得懂英语的话,虽然我不太相信,那他一定也会觉得没脸见人啦。’谁想得到莫特拉姆会干得这么漂亮呢?还有他的那么多在这儿住过的朋友也干得不错。威尔科克斯先生经常按时搭公共汽车从梅尔斯蒂德来看我,每个月两次,他人可真好,我很感激。我对他说:‘真没想到,我们招待的还是一帮子天使呢。’因为威尔科克斯先生从来也不喜欢莫特拉姆先生那帮子朋友,我没有看见过那些人,还都是听你们说的,朱莉娅也不喜欢他们,不过他们干得很漂亮,不是吗?”
最后我问她:“你接到过朱莉娅的信吗?”
“科迪莉娅来过信,是在上星期,她们一直在一起。朱莉娅在信纸下边附了一句问候我的话。她们两个都很好,尽管她们不能说在什么地方,可是蒙布灵神父说,从字里行间体会到那地方是巴勒斯坦,布赖德的义勇骑兵队也在那个地方,这样对他们来说可就好了。科迪莉娅说,她们盼望打完仗回家来,我相信我们大家都盼着这一天呢,不过我活不活得到那一天,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在她那儿待了半个小时,离开时答应常来看她。我走到走廊时,发现人们没有干活的迹象,胡珀一脸内疚的神色。
“他们都得去拉垫床的草去了。布洛克中士告诉我时,我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
“不知道?你怎么下达的命令的?”
“噢,我告诉布洛克中士说,如果他认为还值得拉的话,那就把士兵的垫草拉回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晚饭前还有时间的话。”
这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胡珀,你们又心血来潮了。下午六点以前,有的是时间去拉草呀。”
“唉,上帝,对不起,赖德,布洛克中士——”
“都怪我自己走开了……一吃完中饭把那批人集合起来带到这儿来,把活干完了才能放他们走。”
“好咧——啊,喂,你不是说你以前认识这个地方吗?”
“认识,很熟悉这儿。它是我的一位朋友的。”当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这几个字在我听起来就像塞巴斯蒂安说这话时一样的古怪,那时他没有说“这是我的家”,而是说“这是我的家住的地方”。
“这似乎没有什么意思吧——一个家住在这么大的地方。有什么用呢?”
“嗯,我想旅长觉得它很有用处的。”
“可是当初这所房子可不是为了这个用途造的吧?”
“不是,”我说,“当然不是为这个用途造的。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建筑方面的乐趣而已,就像生一个儿子,却不知道他会怎么长大成人。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有建筑过,而且我也失去了把我的儿子抚养成人的权利。我没有家,没有儿女,到了中年,没有爱情,胡珀。”他望了望我,看看我是不是在说笑话,后来断定我真是如此,就笑了起来。“现在回营房去吧,避开指挥官,如果他搜索完了回来,别向任何人透露出我们一上午干的蠢事。”
“好咧——啊,赖德。”
这所住宅有一处我还没有去过,现在我去了那里。小教堂并没有露出年久失修的凋敝景象;那幅“新艺术”绘画还像以前那样新鲜和光泽照眼;那“新艺术”的灯又在祭坛前点燃起来。我念了一句祈祷文,那是一句古老的、新学来的祈祷词,念完了就离开了那儿,转身朝营房走去。在我往回走的路上,我听见前方炊事班号声响起来了,这时我想:
“建筑者们不知道他们的建筑将会落得什么样的用场。他们用那个旧城堡的石块建造了一所新房子;年复一年,一代一代,他们装饰,扩建这所房子;一年年过去,园林里郁郁葱葱的树长大成材;直到后来严霜骤降,出现了胡珀的时代;于是这片地方萧条荒废,整个工程荡然无存;寂无人烟的城就像这样屹立在那里。空虚的空虚,一切都是空虚。
“但是,”我一边思索着,一边步履轻捷地走向营房,原来的号声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开始响起来,发出“快来——吃哟,快来——吃哟,热乎乎的土豆哟”的号声,“但是这还不是最后的话;甚至也还不是恰当的话;而是十年前一个死去了的字眼。
“建造者们最初未料到的东西已经从他们的建筑中产生,从我在其中扮演了个角色的剧烈的小小人间悲剧中产生;某种我们当时谁也没有想到的东西已经产生。一个小小的红色火光——一盏有着凄凉图案的铜箔灯盏在礼拜堂的铜箔大门前重新点燃,这是古老的骑士从他们坟墓里看到点燃上、又看见熄灭掉的火光;这火光又为另外的士兵们点燃上,他们的心远离家庭,比亚克港、比耶路撒冷还要遥远。要不是为了建筑师们和悲剧演员们,这灯光不会重新点燃的,而今天早晨我找到了它,在古老的石块中间重新点燃起来。”
我加快了步子,到了那间供我们做会客室的小屋。
“今天你看起来非常愉快。”那位副指挥官说。
原作者再版序言
这部长篇小说,在这里做了多处小小的增补和一些重要删节和重版。它使我失去了我一度在同时代人中享有的重视,并把我引进一个收到大批书迷来信和受到报刊摄影记者包围的陌生世界。长篇的主题——天恩眷顾各种不同而又密切联系着的人物——也许可能太大了,但是我并不为此而感到抱歉。我对小说的表现形式不大满意,它的更突出的缺点可以归咎于写作它时作者所处的环境。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我因跳降落伞而负了轻伤,这使我很幸运地有一段离伍休息的机会。好心的指挥官延长了我的假期,让我休息到一九四四年六月我完成这部长篇的时候。我的写作热情让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也可能是由于我急于要重返战场。那是一个暂时匮乏和灾难迫在眉睫的凄凉时代——是黄豆和基本英语的时代——因此这部书里就充满了对酒食的贪馋,对往日繁华的向往以及对于修辞和华丽辞藻的爱好。但现在我口福已满,对于那些东西就感到不喜欢了。我已经修改了许多较粗俗的段落,但是没有完全删掉,因为它们是这部作品的主要部分。
关于朱莉娅对罪孽深重的感情爆发和马奇梅因临终独白的处理,我心里是犹豫不决的。当然,这些段落决不打算记录实际上说的话。这些段落属于另外一种不同的写作方法,比如说,不同于查尔斯和他父亲之间早期的几个场面。我现在不愿意把这种描述的方法引用到一本在别的方面以逼真为目的的长篇小说中。但是我在这部作品中保留了近似原来形式的情节,因为就像法国勃艮第(这个拼法在好多版中都印错了)的葡萄酒和月光一样,这几段是写作时主要的心情;也因为许多读者都喜欢那几段,虽然这不是首先要考虑的大事。
在一九四四年春天,不可能遇见到人们对英国乡村住宅有现在这种热衷崇拜。那时侯,人们似乎觉得那些是我们民族的主要艺术成就的古老宅邸注定了要像十六世纪的寺院一样颓废衰败。所以,我怀着热烈的诚意,多少有些夸张了。布赖兹赫德庄园今日向游人开放,它的宝物由专家重新安排好,那里的优美织品保存得比马奇梅因勋爵保存的还好。而英国贵族保存了它的特性,保存到当时看来办不到的地步。胡珀的进步已经在几点上展示出来了。因此,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