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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通常也是极大的安慰。实际上我认为这是应该由马奇梅因勋爵自己来决定的事。请注意,千万不要操之过急。马奇梅因勋爵今天特别虚弱,不过明天他又会强壮起来的。等一等再做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唔,医生没有解决什么问题。”等我们离开了他时,我对朱莉娅说。
“解决问题?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处心积虑不让我父亲做临终仪式呢?”
“因为这样做不过是一大套魔法和虚伪罢了。”
“是吗?无论如何,这一套搞了已经差不多两千年了;我不懂你为什么现在突然发起脾气来。”她提高了嗓门。近几个月来她动不动就发怒。“看在基督的面上,你可以给《泰晤士报》写文章,到海德公园去发表演说,去发动一场‘反对罗马天主教’的闹剧吧,但是不要就这件事来烦扰我。我爸爸见不见教区神父,这和我或者和你又有什么相干呢?”
我理解朱莉娅的这种激烈的情绪,和那次在月光下喷泉旁控制着她的那种心情一样,我模糊地猜到这种心情的来源。我也知道靠语言是无法使它平息的;而且我也无法再说什么,因为对于她的问题我心里还没有答案。我意识到,不止一个人的命运在等待裁决;还意识到高坡上的雪块开始滑动了。
第二天早晨布赖兹赫德和我一起吃早饭,在座的还有刚刚下班的夜班护士。
“他今天精神好多了。”她说,“他差不多踏踏实实睡了三个小时。加斯顿来给他修面的时候,他还挺爱讲话的呢。”
“好,”布赖兹赫德说,“科迪莉娅去做弥撒了。她要把麦凯神父带到这儿来吃早饭。”
我以前和麦凯神父见过几次,他是个矮胖、温和的中年格拉斯哥—爱尔兰人。每当我们见面的时候,他总爱问我这样一些问题;“赖德先生,现在你是不是会说画家提香比画家拉斐尔的确更富于艺术性呢?”更使我为难的是他想起我的回答,问我,“赖德先生,上次我有荣幸见到你时,你说过一番话,我还牢记在心,不知道现在这样说是不是正确的,就是画家提香……”而且通常是以这样的见解来结束谈话的,“啊呀,赖德先生,一个人有你这样的才能、又有时间来发挥这种才能的人是多么快乐啊。”科迪莉娅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他这种语调。
这天早晨他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饭,浏览了一下报纸的大标题,接着他用一种职业上的活泼态度说道:“喂,布赖兹赫德勋爵,你看看,那个可怜的人愿意见我吗?”
布赖兹赫德把他带到门外;科迪莉娅也跟着出去了,就剩了我一个人留在早餐桌子旁边。不到一分钟我就听到他们三个人在门外说话的声音。
“……只好抱歉了。”
“……可怜的人。请注意,这是要见一张陌生的面孔;你相信我好啦,这是——一个意外的陌生人。我很理解。”
“……神父,我十分抱歉……这么远把你找来。”
“科迪莉娅小姐,千万不要介意。嘿唷,在戈鲍尔家我还挨过瓶子揍呢……要给他时间。我以前遇到过几个更糟糕的病人,却死得更美。为他祈祷吧……我以后再来……如果你们不见怪的话,我就去看看霍金斯太太。不错,的确,我认识路。”
然后科迪莉娅和布赖兹赫德走进屋来。
“我猜,他这回去没有成功。”
“没有。科迪莉娅,等麦凯神父从保姆那儿下来,你是不是可以开车送他回去?我要给贝里尔打电话,看看她要我什么时候回家。”
“布赖德,这太糟糕了。我们怎么办呢?”
“此刻,凡是我们能做的我们都做了。”他说着走出了房间。
科迪莉娅脸色阴沉。她从盘子里叉起一片火腿,在芥末里蘸了蘸,吃了。“该死的布赖德,”他说,“我知道不成。”
“发生了什么事?”
“你想知道吗?刚才我们排成一行进去。卡拉正在高声给爸爸念报纸。布赖德说:‘我带了麦凯神父来进你了。’父亲说:‘麦凯神父,恐怕你带他到这儿来是误会了。我还没临终哩。我已经有二十五年不参加你们教会的各种仪式了。布赖兹赫德,把麦凯神父领出去吧。’于是我们全体向后转,走出来了,我听见卡拉又开始给爸爸念起报纸来。查尔斯,就是这些了。”
我把这消息带给朱莉娅,她正躺着,旁边的小桌子上堆着许多报纸和来信。“巫师走了,”我说道,“那个巫师已经走了。”
“可怜的爸爸。”
“这下可叫布赖德大失所望了。”
我感到胜利了。我是对的,而其他的人都错了,真理胜利了。自从那晚在喷泉旁边我感到悬在我和朱莉娅头上的威胁已经给排除了,也许永远被消除了。然而还有一个——现在我可以直言不讳——另一个没有表达、也无法表达出来的、不够光彩的小小胜利,我曾偷偷地为之庆幸了一番。我认为这天早晨发生的事情使布赖兹赫德离他的合法继承权更远了。
在这一点上我猜对了;伦敦的律师们差遣了一个人来。一两天后这人来了,全家上下都知道了马奇梅因勋爵立了一个新的遗嘱。但是我错在认为关于宗教的争执已经风平浪静了,这场争执在布赖兹赫德待的最后一个晚上吃完晚饭后又爆发了。
“……爸爸说的是,‘我还没有临终呢,我已经有二十年不参加教会的各种仪式了。’”
“不是‘教会’,而是‘你们的教会’。”
“我看这没有什么区别。”
“大有区别。”
“布赖德,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我认为他说的是正经话。他的意思是说他一直不很习惯经常接受各种圣礼,由于他还没有到临终,所以他——还不打算改变他的习惯。”
“这简直是诡辩。”
“当一个人想要把话说得确切些,为什么别人总认为他在诡辩呢?他的清清楚楚的意思是这一天他还不想见一位神父,可是当他临终的时候他就愿意了。”
“我希望有人向我解释解释,”我说,“圣礼的意义究竟何在。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他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就得下地狱,而如果一位神父往他身上涂了油的话——”
“哦,不是油,”科迪莉娅说,“是给他治病。”
“愈发奇怪啦——好吧,不管教士干的是什么——做了以后他就会升入天堂。你们信奉的就是这个吗?”
这时卡拉插话说:“我想护士告诉过我,不管怎么样别人也说过,有人相信,神父在尸体还没有冷之前到场,一切就都好了,是这样,不是吗?”
其他的人们都攻击起她来。
“不,卡拉,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
“你理解得完全不对了,卡拉。”
“喏,我记得阿尔芳斯·德·嘉涅特死的时候,嘉涅特夫人叫一位教士藏在门外——他一看到教士就受不了——在尸体还没有冷就带他进去了。她亲口告诉我,他们给他做了一场规模很大的安魂弥撒,我也参加了。”
“做了安魂弥撒并不意味着你必定会升入天堂。”
“嘉涅特夫人认为是升了天堂的。”
“哦,那她可就错了。”
“你们这些天主教徒有哪一个知道,这个神父能够做出什么好事来呢?”我问,“难道你们如此安排只是好让你们的父亲能有一个基督教的葬礼吗?还是你们想使他免得下地狱呢?我倒很想领教领教。”
布赖兹赫德稍微详尽地给我讲了讲,刚一说完,卡拉就提出了一个简单的疑问:“这些我以前可没听说过。”她的话结果多少破坏了这个天主教阵线的联合。
“请把这点弄明白,”我说,“他必须按照他自己的志愿行事;他必须感到悔悟,并且希望得到赦免;对不对呢?然而只有上帝才知道他是否真的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神父说不清楚;如果没有神父在场,他就独自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就如同有一位神父在场一样了吗。当一个人身体太虚弱,他自己的意愿无法表达出来的时候,他的意愿很可能仍然在起作用;对不对呢?他也许躺着,好像在等待着死亡,一直行使着自己的意志力,得到赦免,而且上帝是理解的;对不对呢?”
“多少是这样吧。”布赖兹赫德说道。
“好啦,看在老天的面上,”我说,“神父有什么用处呢?”
大家都不说话了,这时朱莉娅叹了一口气,布赖兹赫德吸了一口气,仿佛开始要把这些种种说法进一步分析。在沉默中卡拉说:“我知道的就是请神父来的事我要特别当心。”
“天哪,”科迪莉娅说,“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回答了。”
让我们别再争论了,各有各的理由,不过大家都认为这场争论得不出什么结论。
后来朱莉娅说:“我希望你不要再挑起这场宗教争论来。”
“并不是我挑起来的。”
“你没有说服别人,你也没有真的说服自己。”
“我只是想知道那些人相信的究竟是什么。他们都说那样做是合乎逻辑的。”
“如果你让布赖德把话讲完,他就会把这件事说得完全合乎逻辑。”
“你们一共有四个人。”我说,“关于宗教,卡拉什么也不懂,因此她可能信,也可能不信;你懂一点儿,连一个字也不相信;科迪莉娅也懂得那么些,并且疯狂相信;只有可怜的布赖德懂得,而且相信,可是一到要解释的时候,我觉得他可就出丑了。人们来回重复地说:‘至少天主教徒知道他们相信的是什么。’今天晚上我们做了很好的典型分析——”
“哦,查尔斯,别说大话。我看你越来越怀疑自己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马奇梅因勋爵依然活着。到了六月,我的离婚判决了,我的前妻接着就第二次结婚了。而朱莉娅九月里才会自由。我注意到,当我们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时,朱莉娅就越发不满足似地谈到结婚的事情;而战争也愈来愈临近了——对这一点我们两人谁都不怀疑——但是朱莉娅那种温情的、有时似乎是冷漠的、绝望的渴望并不是来自她自身以外的任何不可逆料的事情;当她显得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要冲破她对我的爱的牢笼的时候,这种渴望突然变得阴暗得像短短的一阵近乎仇恨的发作。
这时我被叫到战争部,经过询问,编进了紧急状态时征募的人员名册里;科迪莉娅也一样,被编入另一份名册中;于是名册就像我们在中学时一样,又一次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了。一切事情都在为应付迫在眉睫的“紧急情况”作准备。在那间黑洞洞的办公室里,“战争”这个字是没有人提到的;这是一种禁忌;如果有了“紧急情况”,我们就会被召集起来——不是遇到冲突,那是根据人类意志的行为;不像复仇或天灾那么简单明白;一种“紧急情况”;一个露出海面的东西,一个看不见面孔,抽打着尾巴从深水冒出来的妖怪。
马奇梅因勋爵对他房间以外的事变不感兴趣。我们每天给他送来报纸,试着读给他听,可是他的脑袋在枕头上扭过来,眼睛却随着他周围复杂的格局转动。“还要往下念吗?”“如果你不腻烦的话就请往下念吧。”可是他并没有听。偶尔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他就咕哝着:“欧文……我认识他——一个平庸之辈”;有时还发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捷克人天生就是优秀的马车夫,如此而已。”然而他的心却远离尘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