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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太对了,这正是我感觉到的。”
“可是亲爱的,我不相信那场痛哭是由于布赖德几句话引起来的。你一定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
“几乎没有;有时候也想想;最近想得多些,由于最后审判日的号声越来越近了。”
“当然,这是心理学家才能解释清楚的事情。从儿童时期就预先做好思想准备;从育婴室里受到的胡说八道的教育里产生了犯罪感。你心里也知道那全是些废话吧,是不是?”
“我多么希望那全是废话啊!”
“塞巴斯蒂安有一次跟我说过几乎同样的话。”
“你知道,他已经皈依宗教了。当然他从来没有像我这样干脆地脱离过宗教。我已经走得太远了;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头了;这个我明白,如果你所谓的废话指的就是这个意思。我所希望的,无非是把我的生活按照人类生活的方式纳入某种生活常规里去,趁着一切人类的秩序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这就是我想和你结婚的原因。我想要一个孩子。这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再到外面去吧。月亮这时一定升起来了。”
满月高悬在中天。我们在宅院周围漫步;朱莉娅在橙树下停住,随便折断一条很长的嫩枝,这是去年长出来的,垂在树干周围,她一边走着,一边把树皮剥去,然后做了一条鞭子,就像孩子的做法一样,可是她那愠怒的姿态已经完全不是孩子的了,她神经质地揪下树叶,用手指揉碎,她又开始剥树皮,用手指抠着。
我们又站在喷泉池边。
“它好像是一出喜剧的背景,”我说道,“地点:一个贵族之家的庭院中巴罗克喷泉旁边。第一幕,日落;第二幕,黄昏;第三幕,月光。由于一种不太清楚的原因,剧中人物总是聚在喷泉旁边。”
“喜剧吗?”
“是戏剧。悲剧。笑剧。随你怎么叫。这是和解的场面。”
“原来吵嘴了吗?”
“第二幕中出现疏远和误解。”
“啊,别用这种该死的古怪方式讲话。你为什么看什么事情都要隔着一层?为什么这一定是一出戏?我的良心为什么一定是一幅拉斐尔前派的画呢?”
“这就是我的方式。”
“我讨厌这种方式。”
她的愠怒就像这一晚上那瞬息万变的心情一样意外。突然她用那只鞭子抽打了一下我的脸,她能抽多重就抽多重的热辣辣的一下。
“现在你知道我多么讨厌它吧?”
“她又抽了我一下。
“好吧,”我说道,“抽下去吧。”
随后她虽然扬起手来,不过却停住了,把这只剥光了一半皮的树枝扔进水里,它漂在水面上,在月光下显得黑白分明。
“疼吗?”
“疼。”
“真的……真的吗?”
一刹时她的愤怒烟消云散了;她的眼泪重新涌了出来,流到我的脸颊上。我隔着一臂的距离扶着她,她垂下头,用她的脸抚摩着我放在她肩上的手,就像一只猫那样,可又不像猫,在手上淌下一滴泪水。
“猫在屋顶上呢。”我说。
“没有心肝!”
她咬我的手,但是当我并没有抽回手,她的牙齿已经碰到我的时候,顺势一变,咬变成了吻,吻又变成用舌尖舔了。
“猫在月光里呢。”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那种心情。我们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当我们走到灯火通明的大厅时她说道:“你的可怜的脸呀,”她用手指抚摸着那些伤痕,“明天还会有痕迹吗?”
“我想是这样。”
“查尔斯,我要发疯了吗?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太累了。”
她打着呵欠;接着她又打了一连串的呵欠,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头垂下来,头发遮住脸,并且情不自禁地打着呵欠;当她扬起脸来时,我从她的肩头看见那疲倦得茫然若失的脸像残兵败将的脸一样,而旁边是我自己的脸,上面留着两道鲜红的痕迹。
“太累了,”她又说了一遍,随后就脱掉她的金色束腰上衣,任它落在地板上,“又累,又疯狂,又没有用处。”
我照料她上了床;蓝色的眼睑合上了,盖住了她的眼睛;她的苍白嘴唇在枕头上动了一下,不知是向我道晚安,还是喃喃地祈祷着,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一阵单调的育婴室的诗句传到她那介于哀伤和睡梦之间的幽暗世界;这是古代一直传到霍金斯保姆的古老的虔诚歌曲,是几个世纪前用爱催眠的低语,经过几度语言变化,从进香朝圣路上使用驮马的年代流传下来的——我也说不清楚。
第二天晚上雷克斯同他那些政界的搭档们和我们在一起。
“他们不会开战。”
“他们不能开战。他们没有钱;他们没有石油。”
“他们没有钨;他们没有人。”
“他们没有勇气。”
“他们害怕。”
“怕法国人;怕捷克人;怕斯洛伐克人;怕我们。”
“这是讹诈。”
“当然是讹诈。他们的钨在哪儿呢?他们的锰在哪儿呢?”
“他们的铬在哪儿呢?”
“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听着听着;肯定是好事;雷克斯要跟你们讲一件事啦。”
“……我的一位朋友骑着摩托在黑森林里跑,就是几天前,刚从那儿回来,在我们打了一轮高尔夫球的当儿把这话告诉我的。是这样,这位朋友朝前开着摩托车,顺着一条小路,开到公路上。除了一支军事护送队以外,他还会发现什么呢?不能停下来,他就照直开了进去,接着正撞在一辆横在路上的坦克身上。这不是自己找死吗……等一等,这就是滑稽可笑的地方。”
“这就是滑稽可笑的地方。”
“他干脆穿了过去,连漆皮都没有蹭掉。你们猜怎么回事?坦克是用帆布做的——用竹子框架和画好的帆布做的。”
“他们没有钢。”
“他们没有机床。他们没有劳动力。他们吃不饱肚子。他们没有大肥肉。儿童们都得了佝偻病。”
“女人们都生不了孩子。”
“男人们阳痿。”
“他们没有医生。”
“医生们都是犹太人。”
“现在他们都得了肺结核。”
“现在他们都得了梅毒。”
“戈林跟我的一个朋友说过……”
“戈培尔跟我的一个朋友说过……”
“里宾特洛甫告诉过我,只要希特勒能够凭空搞到东西,军队就会支持希特勒继续执政。一旦有人和他分庭抗礼,他就算完蛋了。军队就会把他打死。”
“自由派会把他吊死。”
“共产党会把他肢解。”
“他会毁灭自己。”
“要不是有张伯伦的话,他现在就会毁灭。”
“要不是有哈里法克斯的话。”
“要不是有塞缪尔·霍尔的话。”
“还有一九二二年委员会。”
“和平保证。”
“外交部。”
“纽约银行。”
“需要的一切就是一条坚不可摧的战线。”
“由雷克斯组成的战线。”
“由我组成的战线。”
“我们要给欧洲一条坚不可摧的战线。欧洲正在等待着雷克斯的讲演。”
“还有我的讲演。”
“还有我的讲演。世界上热爱自由的人民团结起来。德国会起来;奥地利会起来。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一定会起来的。”
“听我的讲演和雷克斯的讲演。”
“来打一局牌好吗?喝威士忌好吗?你们哪个家伙要吸一支大雪茄?喂,你们两个要出去吗?”
“嗯,雷克斯,”朱莉娅说,“我和查尔斯要去赏月。”
我们把身后的一扇扇窗户都关上,各种声音都没有了;月光洒在阳台上像霜一样白,喷泉淙淙作响悠然入耳;而阳台上的石栏杆也许是特洛伊人的城墙,静悄悄的园里也许支着希腊人的帐篷,而这个夜晚克瑞西达就躺在里面。
“几天,几个月。”
“时不可失。”
“在月亮升起与落下之间的一生呵。以后就是黑暗。”
第四章
“当然西莉娅会照管孩子们。”
“那当然。”
“那么,旧教区长的房子怎么办?我想你不会愿意和朱莉娅住在那里,还要乒乒乓乓地敲我们的门吧。你知道,孩子们把这里看成了自己的家。而且罗宾要到他叔叔死后才会有自己的住所。而且你毕竟从来也没有用过那间画室吧?罗宾前几天还说这间画室可以布置成一间很好的儿童游戏室——那里大得足够打羽毛球的。”
“罗宾可以买下旧教区长的房子嘛。”
“现在,关于钱的问题,西莉娅和罗宾本人自然不愿接受任何东西,可是孩子们的教育却是问题。”
“这些事都会安排妥当的。这件事我会找律师谈的。”
“好吧,我想那是最重要的事情,”马尔卡斯特说道,“你知道,我一生中看到过几起离婚案件,可是我还没有见到过一次离婚案件解决得令有关双方都高高兴兴的。几乎总是这样,不管两人开始时多么友好,可是一旦涉及具体问题,就会产生仇恨。请注意,我冒昧地说一句,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有几次我认为你对待西荔娅的态度是有点粗暴的。说到自己的妹妹人是很难讲什么的,不过我一向认为她是一个十分迷人的姑娘,任何一个小伙子都会愿意得到她的——又爱好艺术,正好和你趣味相投。我得承认你的眼力出众。我一直对朱莉娅有偏爱。无论如何,事情落到这样的结局似乎也皆大欢喜了。有一年或一年多的时间,罗宾一直狂热地迷恋着西莉娅。你认识他吗?”
“模模糊糊。就我记得的。大概是一个没有多少学问、满脸长着疙瘩的青年。”
“哦,我要说的并不完全是这个。他相当年轻,当然啦,关键的问题是约翰约翰和卡罗琳都很喜欢他。查尔斯,你那里还有两个漂亮的儿女呀。代我向朱莉娅问好吧;为了过去,祝她事事如意。”
“这么说,你正在办离婚啦,”我父亲说道,“你们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幸福的生活,离婚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吧?”
“你知道,我们并不很幸福。”
“你们不幸福?你们不幸福?我清楚记得去年圣诞节看到你们在一起,而且我认为看起来你们很幸福哩,当时还纳闷为什么呢。你会发现,你知道一切都要从新开始,这种事会把人搞得焦头烂额。你有多大岁数啦?——三十四岁了吧?这决不是从新开始生活的年龄啦。你应该渐渐安顿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吗?”
“有。一等离婚办妥了我立刻就结婚。”
“哦,我说这可太荒唐啦。我能够理解一个人希望他没有结婚,因而企图摆脱婚姻——虽然我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可是甩掉一个妻子,又赶快娶另外一个,这完全没有道理。再说,西莉娅一向对我很好。我在某种程度上也十分喜欢她。如果你和她在一起都不能幸福的话,那么你到底怎么能指望和别的人就会幸福呢?听我的劝告吧,亲爱的孩子,抛掉整个的想法吧。”
“为什么把朱莉娅和我扯进来?”雷克斯问道,“如果西莉娅想要再结婚的话,好,那很好;让她结去吧。这是你和她的事。不过我觉得我和朱莉娅本来很幸福。你总不能说我这个人不好相处吧。许多家伙的脾气都乖张得很呢。而我相信自己是一个很通事故的人。我也有自己的事业。而离婚可不是一般的事情;我从来不知道离婚对什么人会有好处。”
“这是你和朱莉娅的事。”
“得啦,朱莉娅决心要这么干。我希望你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