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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怎么样?”她说道,“那个人今天晚上要为所有不晕船的旅客在吸烟室里举行一次‘聚会’。他请我带我丈夫一起去。”
“我们去吗?”
“当然……我不知道我是否应当像我们那位朋友去巴塞罗那中途遇到的那位夫人那样,我不像她,查尔斯,一点都不像。”
“聚会”上一共有十八个人。除了都不晕船以外,我们这些人毫无共同之处。我们喝着香槟酒,过了一会儿那位东道主说道:“我可要告诉你们啦,我这儿有一个轮盘赌的盘子。麻烦就出在我的妻子身上,我们不能去我的客舱里玩,而在公开的地方又不允许玩轮盘赌。”
于是聚会移到我的起居室里继续进行,我们以小赌注玩开,一直玩到深夜,当朱莉娅离开的时候,那位东道主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对于她和我原来并不在一间屋子里已经不感到惊讶了。大家都散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在椅子里睡着了,我也就让他待在那儿。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因为后来——当服务员把轮盘赌具送回到那个人的客舱里对我讲——他已经把股骨摔断了,在走廊里摔的,被抬到船上的医院里去了。
第二天一整天我和朱莉娅都是无人打搅地在一起度过的。我们谈着话,很少走动,由于海浪汹涌一直坐在椅子上。吃过了午饭,最后一批经得住折腾的旅客都去休息了,就剩了我们两人,仿佛这个地方是专为我们清理出来的,好像大家都极其机智,人人都踮着脚尖溜了出去,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休息厅那两扇青铜大门已经被固定住了,不过那是在两个海员受到重伤以后的事。他们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先用绳子捆住,失败以后,就用钢缆缚住,可是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把这两扇大门捆紧;最后,他们把木楔子打进大门底下,趁两扇大门全张开的片刻静止时刻把木楔子打进去,于是两扇大门给固定住了。
吃晚饭以前,她回自己的客舱去做准备(这晚上没有人穿礼服),这时我跟着她,未经邀请,也没有遭到反对,倒是期待着,我随手把门关上,搂住她,第一次吻了她,下午的那种心情一直持续着。后来,我在床上随着轮船的上下颠簸辗转反侧,在这个漫长的、孤独的、睡意蒙胧的黑夜里,我心里反复思量这件事,同时我回忆起过去消逝了十年的求爱;我出去之前,一面打领带,把栀子花插在扣眼里,一面计划着这个晚上,并且考虑在这样那样的时候,利用这样那样的机会,我将冲出起跑线,不计成败地进攻:“这个阶段的战役拖的时间够长了,”我反复地想,“必须作出决定了。”而对朱莉娅来说,却没有阶段,没有起跑线,而且完全没有什么战术。
可是那天晚上夜深时,她回去睡觉,我跟着她到她的门口时,她把我拦住了。
“不,查尔斯,还不。也许永远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需要爱。”
然后,有某种东西,某种从死去的十年残存下来的幽灵使我说(因为一个人死亡,即使是片刻,也不能不招致一些损失):“爱吗?我不是要求爱。”
“是的,查尔斯,你是要求爱。”她说着,抬起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然后把她的舱门关上了。
我往回走,沿着漫长的、光线柔和而又空荡荡的走廊,先是靠在这边墙壁上,后来又靠在那边。暴风雨似乎采取了一种环形形式;白天一整天我们都是航行在暴风雨的平静中心里;而这时我们又一次处在狂暴的大风中——这一夜比前一夜的风浪更加汹涌了。
长达十个小时的谈话:我们有些什么要说的呢?大部分是明显的事实,是我们两个人的生活经历,长时间相隔遥远,而现在又联结为一体,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我整夜都在背诵她跟我说的那些话;这时她不再是那个轮番变幻的魔女和前夜星空灿烂的幻影;她已经把她过去所有可以转移的东西都交给我保存了;她把自己的恋爱和结婚的经过告诉了我,这前面我已经讲过,她仿佛在钟爱地翻阅一本当年保育室记事本似的,给我讲她的童年,于是我伴随她在草地上共同度过了充满阳光的悠长白昼,霍金斯保姆坐在轻便折凳上,科迪莉娅睡在婴儿车里,每天她安睡在圆屋顶下,摇床的四周都是已经褪色的宗教绘画,灯阑夜尽,壁炉里唯余灰烬。她还告诉我她和雷克斯的生活,和这次秘密的、邪恶的、灾难性的出走美国,她也同样有她死去的十年;她告诉我说,为了是否要一个孩子,她和雷克斯曾经长期争执不休;最初她想要一个,可是过了一年以后她知道为了能生孩子需要动手术;而这时她和雷克斯已经没有爱情了,可是他还要孩子,她终于同意了,可是她生下来的是个死婴。
“雷克斯倒从来没有存心对我不好,”她说道,“问题只是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他只不过是人的几种高度发展的本能罢了;其余的一切简直没有。当我们从伦敦度完蜜月回来两个月后,我发现他和布伦达·钱皮恩还藕断丝连,他竟想象不到这会叫我多么伤心。”
“当我发现西莉娅并不忠实的时候我倒很高兴呢,”我说,“我觉得这么一来我讨厌她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她不忠实?你高兴?那我很高兴。我也不喜欢她。那你为什么和她结婚呢?”
“生理上的吸引力吧。还有野心。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画家的理想妻子。因为孤独,失去了塞巴斯蒂安。”
“你爱他,是吗?”
“是的。他是一个序幕。”
朱莉娅理解了。
轮船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颤抖着,忽而升起,忽而跌下,我的妻子从隔壁的门里叫我:“查尔斯,你在那儿吗?”
“在。”
“我睡了好长时间。现在几点了?”
“三点半了。”
“天气还不见好,是吗?”
“更坏了。”
“可是我觉得好些了。你认为如果我打铃的话,他们会给我端来点茶水之类的东西吗?”
我从夜班服务员那里给她弄到茶和饼干。
“你晚上过得有意思吗?”
“大家都晕船了。”
“可怜的查尔斯。将来会是很愉快的旅行的。也许明天天气会好一些吧。”
我把灯关了,然后关上我们之间那扇门。
我一会儿醒来,一会又堕入梦境,漫长的黑夜始终令人极度紧张,海船嘎吱作响,忽起忽落,我大力地伸开胳膊腿控制住摇晃,牢稳地仰卧着,我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地方,想着朱莉娅。
“我原来以为妈妈过世后爸爸也许会回英国,或者再结婚,可是他的生活仍然一如既往。我和雷克斯现在经常去看他。我渐渐喜欢起他来……塞巴斯蒂安完全杳无音信……科迪莉娅跟着一个战地救护队去了西班牙……布赖德还过着他自己那种奇怪的日子。妈妈去世以后,他打算关闭布赖兹赫德,可是爸爸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这样,所以现在我和雷克斯住在那儿,布赖德在上面穹顶里挨着保姆霍金斯占了两间屋子,原来是育婴室的一部分。他很像契诃夫作品中的人物,我们有时在图书室外面或者在楼梯上遇见他——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家——他有时突如其来地进来吃晚饭,就像一个幽灵,一个不速之客。
“……哦,雷克斯那伙人呀!无非是政治和金钱。除非为了搞钱,他们什么也不干。如果他们沿着池塘散步,那他们就非得打赌他们看到多少只天鹅……一坐就到夜里两点钟,拿雷克斯带来的姑娘们开心逗乐,听着她们闲聊,十五子棋的棋盘嗒嗒地响个不停,那些男人们玩着扑克牌,吸着雪茄烟。那股雪茄烟烟味!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能在我头发里闻到雪茄烟味。晚上换衣服的时候,衣服里也有这种气味。现在我身上还有烟味吗?你觉得给我按摩的那个女人今天会不会闻出我的皮肤里有烟味?
“……最初我常常跟着雷克斯去他那些朋友家里小住。现在他不再要我去了。当他发现我没有显出他希望我显出的样子来,这时他就觉得脸上不光彩,上了当。我可不是他廉价买来的东西呀。他看不出我的优点,可是每当他认定我没有什么长处时,他就觉得很舒服。但是他大吃一惊——他所敬重的那些男人,甚至还有一些女人很喜欢我,他突然看出我和他们理解的东西很多,而他却一无所知……我一出走,他就心烦意乱。要能使我回去他会很快乐。我一直对他很忠实,直至发生最后这件事情。没有什么比得上良好的教养。你知道吗,去年,当我想我要有孩子了的时候,我决定把他教育成一个天主教徒。以前我从没有考虑过宗教信仰问题;打那以后也没有再考虑过;可是恰恰在我等候分娩的时候,我想,这是我可以给她的一种东西。宗教似乎没有给我带来很多好处,但是我的孩子应当有宗教信仰。说来也怪,一个人竟想把自己失掉了的东西送给别人。然而,到头来我甚至连这种东西也无法给了:我甚至不能给她生命。我没有看见过她;我病得太厉害了,以致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过了很长时间,直到现在,我都一直不愿意谈到她——她是个小女孩,所以她死了雷克斯也不大在乎。
“我因为和雷克斯结婚多少受到了些惩罚。你知道,像这类事情我没法从脑子里完全排除掉,尤其是——死亡,最后审判,地狱,保姆霍金斯,还有《教义问答》等等。如果一个人从小就得到这类东西,它就会成为一个人的一部分了。而且我还希望我的孩子也具有这些东西……现在我觉得我终有一天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受到惩罚的。这也许就是你我像这样在这里聚会的原因吧……这是几分天意。”
这是我要到下面舱里去把她留在舱门口时她说的最后的话——这是几分天意。
第二天风势又减弱了,而我们又在摇摆颠簸中晃来晃去。大家很少谈到晕船的事,更多地谈到摔断骨头的事了;夜晚人们被摔在地上,在洗澡间的地板上就已经发生了多起令人不愉快的事故。
这一天,因为我和朱莉娅前一天已经说了那么多了,又因为我们不得不说的只需要几个字,所以我们很少说话。我们都带着书;这时朱莉娅发现了她喜欢的一种游戏。经过长时间的沉默,我们一说起来就发现我们的思想竟是齐头并进的。
有一次我说道:“你在守卫着你的哀伤。”
“这就是我得到的一切。你昨天说过。我的报酬呵。”
“这是从生活中得到的一张借据。一张见票即付的凭证。”
中午时分雨停了。到了傍晚,浓云消散,太阳从船后突然射进休息厅里我们坐的地方,使所有的灯光都黯然失色了。
“夕阳西下,”朱莉娅说,“也是我们的活动时期的终结。”
她站起身,尽管船的摇晃和颠簸似乎并没有减弱,她却把我带到船甲板上。她挽住我的胳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里,揣进我的大衣口袋。甲板上是干的,没有人,只有船快速前进时引起的风吹拂着。我们东倒西歪费力地向前走着,躲开从烟囱里飞出来的黑煤烟末儿,我们俩轮流地冲撞着,然后又紧紧地拥抱住,接着又几乎被扯开,我扶住了栏杆,朱莉娅紧紧地抓住我,我们的手指和胳膊都盘结在一起,又冲撞到一起,又被拉开,在一次更猛烈的颠簸中,我觉得自己被抛到她身上,把她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