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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地重游-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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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牛津是最孤独的人了,”我说,“塞巴斯蒂安·弗莱特已经被开除了。”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在这么长的假期里干什么。他对我讲了;他的话听起来很没意思。后来我又问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下学期的住处,他告诉我找到了,很远,不过很舒服。他是和廷盖特合住的,就是学院的散文协会秘书。 

“还有一间屋子空着。巴克要来住,可是他觉得应该住得近些,因为现在他正在竞选大学生俱乐部主席。” 

我们两人心里都想,我也许会租下这间屋子。 

“你要去哪儿住?” 

“我本来要和塞巴斯蒂安去默顿大街住。现在已经不行了。” 

可是我们两人依旧谁都没有提出租那间房子,时机错过了。我走的时候他说:“我希望你能找到别人去默顿大街住。”我说:“我希望你找到人在伊弗莱路住。”后来我再也没有跟他说起这件事。 

只有十天就放假了,我凑合过了这几天,像去年一样,我回到了伦敦,不过是处在与过去不同的情况下,心里没有任何打算。 

“你的那位挺漂亮的朋友,”我父亲说,“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没有。” 

“我还以为他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了。他没来很遗憾,我很喜欢他。” 

“爸爸,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取得学位?” 

“我希望你得学位吗?要这种东西干什么?对我没有用。照我看来,它对你也没有多大用处。” 

“我近来确实也这么想。我想再回牛津上学也许反而是白浪费时间。” 

直到这时,我父亲对我正在说的话才多少注意了一些。这时他放下书,摘掉眼镜,紧盯住我。“这么说你已经被开除啦,”他说,“我哥哥警告过我的。” 

“没有,还没有。” 

“呃,那么,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呢?”他烦躁地说,他又戴上眼镜,找寻书上那一页他正在看的地方。“所有人都至少要待上三年。我知道有一个人为了在神学方面取得学位用了七年时间。” 

“我只是想,如果我以后并不从事需要学位的那种职业,那么我最好还是现在就开始干我打算干的事。我想当一个画家。” 

可是当时我父亲对这番话并没有做出答复。 

但是这个念头似乎在他脑子里深深扎下了根;等到我们再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事情已经完全确定下来了。 

“一旦要当画家的话,”星期日吃午饭的时候他说,“你就需要一间画室。” 

“是的。” 

“噢,家里可没有画室。而且连一间可以让你体体面面当画室的房间也没有。我也不打算让你到走廊里去画画儿的。” 

“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 

“我既不愿意看到家里净是光着身子的模特儿,也不愿意听到评论家们那些可怕的行话。再说我也不喜欢松节油的气味。我想你大概打算彻底干一番,用油画颜料吧?”我父亲属于这样一代人,他们根据是否使用油画颜料还是水彩而把画家分为严肃的和业余的两种。 

“我认为第一年我不该画太多的油画。无论如何我应该在一家学校里学习。” 

“出国去吗?”我父亲怀着希望问。“我相信,国外是有几家相当出色的学校的。” 

事情发展得比我打算的要快多了。 

“出国去或是在这儿都可以。我得先四处转转。” 

“那就出国去转转,”他说。 

“这么说你同意我离开牛津了?” 

“同意什么?同意什么?亲爱的孩子,你已经二十二岁啦。” 

“二十岁,”我说,“到十月二十一岁。” 

“是吗?可时间好像长多了。” 

马奇梅因夫人的一封来信把这段情节凑齐了。 


“我亲爱的查尔斯,”她写道,“塞巴斯蒂安今天早晨离开我出国到他父亲那儿去了。他动身前我问他是否给你写过信。他说没写,这样就得我来写了,尽管我几乎不可能希望在一封信里把我们最后一次散步时我无法说出来的话都说出来。可是也不能让你什么都不知道呀! 

“学院只让塞巴斯蒂安停学一个学期,圣诞节过后就可以让他上学了,条件是他要和贝尔主教住在一起。这件事要他自己来决定。与此同时,桑格拉斯先生非常好心地同意了照管他。一俟他看望了他父亲后,桑格拉斯先生就会带着他去地中海诸国,桑格拉斯先生早就很想去那里调查一些东正教修道院。他希望此行也许会引起塞巴斯蒂安对宗教的新兴趣。 

“塞巴斯蒂安在家里过得并不愉快。 

“我知道当他们在圣诞节回来时,塞巴斯蒂安会希望见到你,我们大家也是这样的。我希望你下学期的安排没有过分打乱,并且希望你诸事顺遂。 

你的忠诚的 

特里萨·马奇梅因 

“今天早晨我去那间花园房子了,感到十分惆怅。” 



第二部 
旧地荒芜 


第一章 


“我们刚刚到达狭路的尽头时,”桑格拉斯先生说,“我们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奔马疾驰的声音。两个士兵骑马赶到我们旅行队的前头,叫我们回头。他们是将军派来的,来得正是时候。前面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有一帮人。” 

他停顿了一下,他的几个听众默默地坐着,大家都意识到他是设法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该怎样彬彬有礼地表示他们的兴趣。 

“一帮人?”朱莉娅说,“天啊!” 

他似乎还在等待着更大的惊讶。马奇梅因夫人终于说道:“我想你在那地方采集的这种民间音乐太单调了吧。” 

“亲爱的马奇梅因夫人,那是一帮强盗。”坐在我旁边沙发上的科迪莉娅轻声地咯咯笑起来。“满山遍野都是强盗。都是些基马尔军队的散兵游勇;希腊人在撤退时被切断了后路。我敢保证,那是一伙亡命之徒。” 

“请拧我一下。”科迪莉娅低声说。 

我拧了她一把,沙发弹簧吱吱嘎嘎的响声停了。“谢谢。”她说着用手背擦擦眼睛。 

“这么说,你们什么地方也没有去啊。”朱莉娅说,“你感到很失望吧,塞巴斯蒂安?” 

“我吗?”塞巴斯蒂安说。他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在燃烧着木柴的炉火热力不到的地方,他在家人的圈子以外,把许多照片摊在牌桌上。“我吗?呃,我想,那天我不在,是不是,桑米?” 

“那天你病了。” 

“我是病啦,”他像回声似地答应,“所以我就什么地方也去不成啦,是吧,桑米?” 

“喂,请看这张,马奇梅因夫人,这是在阿勒颇一家酒店院子里的旅行队。这是我们的一位亚美尼亚厨师,贝奇德毕安;那是我骑在小马上;那是折叠起来的帐篷;那是精疲力竭的库尔德,当时他总是跟着我们……这是我在蓬土斯、以弗所、特拉布松、克拉克—德斯—切瓦利埃尔、萨莫色雷斯岛、巴统——当然,我并没有按时间顺序把这些照片排好。” 

“全都是向导啦,废墟啦,骡子啦!”科迪莉娅说。“塞巴斯蒂安哪去了?” 

“他嘛,”桑格拉斯先生说,声音里带着胜利的意味,好像这个问题已在他意料之中,并且早已准备好怎么回答,“他拿着照相机呢。一当他知道不要把手挡在镜头上,他就成了一个很像样子的摄影师了,是吧,塞巴斯蒂安?” 

阴影里没有回答的声音,桑格拉斯先生就去掏他那个猪皮小提包了。 

“看这些,”他说,“这组照片是在贝鲁特的圣乔治旅馆的台阶上一个街头摄影师拍的。这不就是塞巴斯蒂安吗?” 

“喂,”我说,“那个人大概是安东尼·布兰奇吧?” 

“是他,我们常常见到他;我们在君士坦丁堡凑巧碰到他。那是个让人开心的伙伴。我真是和他相见恨晚啦。他跟我们一路去贝鲁特。” 

这时茶点已经收拾掉了,窗帘也拉上了。这正是圣诞节已经过去两天后,我到这儿来的第一个晚上;也是塞巴斯蒂安和桑格拉斯先生回来的第一个晚上,我下火车在月台上发现他们,真使我感到十分惊讶。 

三个星期以前马奇梅因夫人来过一封信说:“我刚刚收到桑格拉斯先生的信,说他和塞巴斯蒂安将像我们希望的回家过圣诞节。我很久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了,以至我担心他们遭了难,我得知道他们的消息后,才做出安排。塞巴斯蒂安将会渴望见到你。如果你能安排好,就来我家过圣诞节吧,要不然就在节后尽快来。” 

圣诞节要去我伯父那里,这是事先的约定,不能爽约,探望了伯父,我就坐火车横穿全国,中途又换上支线火车,在希望看到塞巴斯蒂安的时候,他已经在家里住定了,哪知他就在紧挨着我的那节车厢里。当我问起他在干什么的时候,桑格拉斯先生却油嘴滑舌、事无巨细地告诉我说行李如何被错放了,家庭厨师的行李在整个假期又取不到,我立刻就察觉出还有别的事瞒着我没说出来。 

桑格拉斯先生并不怎么自在;他在外表仍然保持着自信的样子,可是内疚就像凝滞的雪茄烟雾一样围住他经久不散,在马奇梅因夫人向他问好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了他在耍很不高明的手腕。吃茶点的时候,他一直活灵活现地讲着旅行的事情,后来马奇梅因夫人把他引开,到了楼上,和她“作一次小小的谈话”。我怀着某种近乎怜悯的心情看着他走开。就是再麻木不仁的人,也会清楚地看出桑格拉斯的做法漏洞百出,在喝茶时我注意他,我开始怀疑他不但是在做假,而且是在欺骗,肯定有些事情他应该说出来,可他又不想说,而且不大知道该怎么跟马奇梅因夫人讲他自己在圣诞节都干了些什么,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猜测关于整个地中海东部国家的旅行,他一定有很多应该讲而他又根本不打算讲出来的事情。 

“跟我来看看保姆吧。”塞巴斯蒂安说。 

“请问,我也去行吗?”科迪莉娅说。 

“来吧。” 

我们爬上在圆屋顶里的育婴室。科迪莉娅边走边问:“你在家一点也不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啦。”塞巴斯蒂安说。 

“嗯,那你就应该露出一点儿高兴的样子来呀。我一直盼望你回来。” 

保姆并不是特别希望有人跟她说话;她最喜欢人家来探望她的时候不注意她,而让她在一边做着毛线活,一边看着他们的脸,回想她记得的他们孩子时候的样子;除了他们幼年时生的病啦,做的错事啦,他们眼下的举动都没有多大意义。 

“噢,”她说,“你现在显得瘦了。我看就是那些外国饮食不合你的胃口。现在你回来了得养胖些啦。你那样子好像熬了几个夜晚,还有,看你眼睛的样子——跳了舞吧,我就知道。”(霍金斯保姆一直认为上等阶级大都是在舞厅里打发掉无所事事的夜晚的。)“这件衬衫可该补补啦。送去洗以前先给我拿来。” 

塞巴斯蒂安确实是有病的样子;五个月在他身上起了要几年时间才会起的变化。他更苍白了,更瘦了,眼睛下边有了眼袋,嘴角耷拉下来,下巴上显出疖子的疤痕来。他的声音显得更平淡乏味,他的动作一会儿懒散,一会儿又痉挛;他显得邋遢,衣服和头发以前随随便便,但还算过得去,现在却是邋里邋遢的了。更坏的是,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警惕的神情,这种神情在复活节的时候就使我感到奇怪,这时对于他来说似乎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了。 

我受到了这种警惕神情的限制,关于他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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