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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便开始讲他的冒险故事:林子里有只小鹿好奇地盯着他;他和一个漂亮的巴伐利亚农民谈了话以及初生的悬钩子是什么样;路上有军队通过,等等。
然后,我们再次被从两人的天国中掷出。经常有信来,这是对我俩关系的妨害。悲怜孩子的心又重新搅乱了我的情绪。
不过,劳伦斯时常安慰我。他说,“不要悲伤,我要为大家创造新的天地,等着瞧吧。”我往往得到安慰。可是,如果我继续那样,他就要生气,说,“你并没有想孩子的事,孩子的事不关你的事。”于是我哭起来,随后和他大吵大闹。
“要是忘掉孩子,我该是多么不近情理的女人呀。”可是在他看来,我因孩子们而苦恼是最糟糕的事。他把我的这种苦恼看得过于严重了。也许由于他那样深沉地爱他母亲的缘故,他总认为母亲绝对不应离开孩子。但是,我相信,“这种联系是永久的。天上和地下都没有任何可以分开的东西。必须等待,再等待。”
父亲在给我的信里说,“你象女佣一样在世界各地奔波。”
爱着我的父亲哀叹我受穷并在社会上永无出头之日。我只是充分地享受了自由。象个“Vogelfrei”(解除了法律保护的人)。劳伦斯面对着挑战的锋芒并保护着我。后来他说,“你不知道我在你和社会之间尽了多大的力量。”只要我全力帮助他,他的坚实的精神之翼就会永远守护着我。
现在我正趴在一个水流形成的小洼旁写东西。周围的草丛茂密繁盛,形成了一个理想的洗澡的隐蔽去处。前方是长满紫南苜蓿的辽阔原野。树林、沙漠,时刻变幻着光和影,展现在眼前。西边的浮云又白又厚,圆圆的,翻滚着。
此时是6月末,溪流两侧的凹地里已经结出草莓。鲜红的野蔷薇沿着加利纳峡谷旁边的河岸开放。如果向着加利纳峡谷的入口走去,在跟着劳伦斯走过的路上还可以看到野火鸡。
他和玛丽为了打水,设了大管子。那里有高高的白杨树。加利纳河水势头汹涌地流动着。大量降水的暴雨破坏了一切,为此,有必要加固管子。
在这个农场里,我们既健康又繁忙。劳伦斯已经看不到这些了。
昨晚,豺咬死了农场的小羊羔。真可怜,我凑近一看,这太让人吃惊了。豺这家伙着实可恶。听玛丽说,它们还和羊羔玩呢。它们用尾巴赶着羊群,以便更容易叼走羊。性情温顺、心地善良的人们!
这是这里最佳时辰之一。每日看着夕阳西下,度过安静的时间。太阳落山很美,星星出现,新月出现在旧月臂弯里。水流比白天更高声地欢唱。又有一些星星出现。光明在西边的天空上消失。
但是,就在这一时刻,在美丽夜晚的静谧中,豺很快接近人家,叼走咬死羊羔。我多么希望有谁能把它们都打死,不过,它们是很难射杀到的。
说是要写过去的事情,可我还在讲着现在的事情。我要把话题转回我们在伊萨尔河谷的村庄伊金,转回自由自在的年轻劳伦斯那里去。
我记得,我们是在希埃尔贝尔希附近的村庄上礼拜堂的。在祭坛上我看到了圣母。这不是Mater dol-orosa(悲哀的圣母),也不是精神之物,而是一个沉稳的农妇形象。于是,我说,“噢,你的头上有后光,但我觉得我的全身都有后光。这是劳伦斯造成的。你只有死了的儿子,我不愿意那样。请给我个生龙活虎的男人。”
一次,我俩坐在科谢尔西旁边的小防波堤边把脚浸泡在清澄的湖水中。劳伦斯从我手上把戒指摘下来,把它戴在我脚趾上说看看它在清水中是个什么样。突然下起了暴雨。我们背后有树林,有条道路通向各方。我俩跑着寻找避雨处。可是我俩分别跑向不同的方向。我四处张望不见劳伦斯,一下担起心来。他不在了,也许滑进湖中淹死了。我叫喊着,到处找他。但是到处都看不到他的踪影。恐怕见不着了。他常常有“否定现世”的地方。
过了一个小时,当我看到路上走来的劳伦斯时,简直要发疯了。我模仿着德国童话的说法叫他“月光”。他不喜欢我这样叫他。
以后,他经常非常安静地、非常专心地坐在那里写东西。语句就象鲜花怒放、小鸟翱翔那样不知不觉地、自然而然地、轻松自如地从他手上倾泄到纸面上。
他全神贯注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似乎被转移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创造的世界里去了。
他的情绪和想法都变得很快。这使我很为难。“可是,劳伦斯,上星期你不是说的跟现在完全相反的意见吗?”
“是的,我是那么说了。上星期是那么想的,但现在我是这么想的。怎么啦?”
我们曾讨论文章的风格,讨论了美国发明的新风格——他称它为电影式的。
有关这种风格和形式的一切观念都使劳伦斯困惑不解。
我认为,真正的创造必然有其自身的形式。这正如一切生物那样。
“为艺术而艺术”、“LeStylec’estI’homme”(风格即人)等话固然不错,但那不是创造。劳伦斯要求所有事物要绝对正确。
一天晚上,他非常兴奋。他为我逼真地模仿了他故乡村镇教堂里的复活节聚会的情景。
那里有从事宗教思想复兴运动的牧师。他常常使他的教友着迷,然后用嘴舔舔指尖,象是要翻动想象的“审判”案卷一般。他突然用手指指出教友中的一个罪人,高声叫道,“你的名字是否记在这本书里?”
戴着草帽的矿工的妻子想忏悔想得着了迷。她跑过听众席间的过道跪在祭坛前,然后祈祷,“上帝啊,我们想亨利,他就能来。现在我替他来了。”这是多么令人吃惊的情景!劳伦斯先是扮牧师,接着扮矿工的妻子。把我逗得前仰后合。他跟我讲了,他16岁时得了多重的肺炎,后来他又以何种的顽强毅力和生命力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我听后,就企望他能更强壮,更健康。
他的灵魂总是健康的。有时,他也许情绪不好,急躁,但是他决不抱怨他的苦恼。
在伊萨尔河谷,他写下了这首诗。
被爱男子的歌
她的乳房之间是我的家,乳房之间。
三面是空虚和恐怖,而第四面是休息。
力量的源泉来自温暖的乳房之间。
我从早到晚快乐地从事工作。
没有必要惧怕身后的恐怖,回头看它。
我受到保护,我喜爱工作。
不需要照顾灵魂,亦不需要用祈祷来驱赶恐惧。
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看看房门关好没有就行了。
把自己装进,把恐怖挤出,这就挺好。
夜夜回归。
把我脸颊贴在她的乳房之间,这就知足。
那样做,我的和平能证明我这一天的行为端正。
那样做,我的失败和过错
会无意中从她的肉体中涌出,
平静地但肯定地使我感到害臊。
我祈望永远这样下去,
我的脸埋在她的乳房上
使我安静的心灵放心,充实,
她的乳房使我的双手盈满。
不是我 而是风前往意大利
前往意大利
早晨5点。昨晚下了大雨,空气清新。略有薄雾,太阳从沙漠上升起驱散了它。
突然,我深深地感到劳伦斯死了,他真的死了。失去他的悲哀成了我余生的忠实朋友。它有时安慰我,它是使我有分寸地处理一切事物的好友。有时这个悲哀就象豺一样紧随我的身后要把我咬死。没有任何东西能象它那样左右我了。
我想起了劳伦斯对我说过的话,“你总是把自己等同于生命,为什么?”
我答道,“我是那么想的。”
现在,我明白了,常常是那么接近死亡的他,如何完整地将他的生命交付于我。
我忌避死亡。我曾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亡的情况下和它作拚死的斗争。很久以后我才听新墨西哥的医生说他得的是肺病。这是我和他生活的整个时间里我和他不能共同承担的秘密。我不得不一个人忍受着。后来,我终于知道了,这是个可怕的信息,除此之外,我没有办法。死亡比我更强大。他的生命系于一根细线,这根细线某时就要断开。他将提前结束他的寿命。
这个山里的早晨使我想起了我俩翻越阿尔卑斯山的旅行。
8月中,我俩精神抖擞地出发了。当时我俩都不熟悉意大利。这对我俩来说,是一次大冒险。我们把不多的物品分装在三个包里,先送到加尔达湖。我俩徒步出发,带了一块防水布,每人背一个登山包。登山包中带着小酒精灯,为了在路旁能方便地做饭。
在一个多雾的清晨,我俩打着哆嗦上路了。沿途的树都滴着水珠。我俩为能自由地到未知境域探险感到高兴。我们行走在伊萨尔河谷的满目青翠中。登上山丘又走下山丘。我们在堆干草的小屋里睡觉。这是我们的愿望之一。不过在堆草小屋里睡觉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雨下得很大,我俩淋得精湿。风从小屋中穿过,即使盖上一吨干草也暖和不过来。劳伦斯写下了我俩带来的耶稣受难像和他在高高的山上发现的可爱的教堂。天色已晚,他点亮祭坛上的蜡烛,仔细地看着供奉物,忘掉了极度的疲倦和饥饿。
下面是他那时写的诗。
所有的蔷薇
一
伊萨尔河畔的黄昏,
我俩流浪并歌唱。
伊萨尔河畔的黄昏,
我俩在猎人的梯子上攀登,
并坐在摇摇晃晃的枞树上,看着河流。
河水不停地流淌,浅绿冰冷的水,
在歌声中填充黄昏。
伊萨尔河畔的黄昏,
我俩觅得的给人温暖的野蔷薇,
红红地涌向河面。
闷闷不乐的青蛙在歌唱,
蔷薇的香气使河岸的一侧在薄暮中蒙胧,
我俩的亲吻在蔷薇中相遇,
我俩的脸就是蔷薇。
二
翌晨,她醒来,
我游移不定,想想她。
她站起来挡住窗光,
雪白的肩膀熠熠发亮,
当时她的身体,
在强烈的金色光影下模糊。
她的乳房晃动着,
象盛开的蔷薇。
她把水淋在身上,
她的肩膀,
闪着银光,
湿漉漉地晃动,
象蔷薇那样起皱纹,
并能听到纯洁的花瓣伸展开的窸窣声。
窗旁布满阳光,
她摇动着金色的影子,
她的全身象太阳一样发光,
象蔷薇和蔷薇在攀比一样。
三
刚从伊萨尔河摘来的一点蔷薇花,
凋谢了。红里透紫的花瓣,
在桌布上象河面上漂浮的小舟,
她从桌子对面向我微笑,
她说她爱我,
我吹动小舟,使它穿过茶具中间的浅滩,
然而,它满载亲吻怎么也浮不起。
四
蔷薇伸展出花蕾,
我看到女人的灵魂在她的瞳孔里。
我兴奋得发抖,坐着看着,
魔法变出的神秘的花。
日复一日,从忌妒的花蕾中,
我的宝贝悄悄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