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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1期-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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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呀?得留下肚子吃熊掌啊!菜做着没有?”刘老吉媳妇说:“后边灶上正蒸着哩。”他说:“做好,一定要做好!” 
  但是,商业局长到了三点还没有来。君亭给县商业局打电话,局办公室说县政府有个紧急会议,局长来不了了。君亭气得骂了一声“官僚!”,让金莲给孩子们每人买一支冰棍打发了去,招呼村干部到刘家饭店,说:“现在这官僚,就得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他不来了,拉倒,咱吃饭去!”饭菜当然丰盛,味道也不错,遗憾的是熊掌没有蒸烂,根本咬不动,金莲嚼了半天,还是唾了。君亭说:“再难吃也得吃,吃一口顶三个蒸馍哩!”夏天智吃了四块,都是嚼来嚼去咬不烂,强忍着咽了。这个晚上肚子就胀得睡不成觉,让四婶揉肚子,还不行,就爬起来用指头抠喉咙眼,一恶心,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第二天,夏天智起得很晚,才到花坛上看月季又开了三朵,听见有鞭炮声,问四婶:“谁没来请我吧?”四柿说:“谁来请你?”夏天智说:“那谁家放鞭炮做啥?”四婶说:“夏雨一露明就走了,说庆玉今日立木。”夏天智没有言语,给花浇水,水把鞋溅湿了。他放下水瓢,进了卧屋,说:“一会儿谁要来叫我,你就说我身子不美,还睡着。”四婶说:“鬼叫你?!”才捉住帽疙瘩母鸡,指头塞进鸡屁眼里试蛋,庆玉来了,问:“我四叔呢?”四婶说:“说你要来的就真来了!今日立木啦?”庆玉说:“立木啦!来请四叔过去。”四婶朝卧屋窗子努努嘴。庆玉就立在窗外叫:“四叔,四叔,我是庆玉,我新房今日立木,来请你呀!”夏天智在炕上说:“我去干啥呀,我给你又干不了活!”庆玉说:“哪敢让你干活?你端上水烟袋去现场转一圈,然后吃饭时你坐上席。”夏天智说:“我去不了,身上不美气。”庆玉说:“昨日那么热的天,村上的事你都去了,你侄儿一辈子能盖几回房,你能不去?你去了能压住阵哩!”夏天智说:“我能压住阵就好了。”庆玉瓷在那里,说:“四叔不给我个脸了!”夏天智说:“我有脸也不至于说话像放了屁!”他在土炕上摆弄收音机,嘶哩哇啦的,寻找秦腔频道。庆玉不高兴地走了。在新房那边哔哗叭叭又一阵鞭炮声中,收音机里播放着《钻烟洞》。 
  庆玉新房立木的鞭炮是我和哑巴放的,我们先在新房的门口放了三串,又爬上大梁放了五串。哑巴笨,他一手提着一串鞭炮一手握着一盒火柴,鞭炮快燃到手边了,我说:“撂!撂嘛!”他一急,把火柴撂出去了,鞭炮还在手里,叭地就响了,差点把他从大梁上跌下去。放完了,我问哑巴:“咋不见你爷呢?”哑巴给我比划着,意思是夏天义去挖地了。我说:“这么大的事你爷不来,他挖什么地?”哑巴窝一眼瞪一眼地恨我。吃饭的时候,哑巴拿着大海碗吃两碗米饭,见我也已经吃罢了,就满满再盛了一碗,让我端到房后去。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把饭端到房后,他又端了一碗菜过来,拉着我就往巷外走。他一边走一边往后看,后边没人跟着,跟着的是来运。原来他是偷着饭莱要给夏天义送的。 
  夏天义真的是在俊德的二亩地里。地挖出了一大片,他热得脱了褂子,正靠在地塄上吸黑卷烟。地塄上歪歪扭扭地长着一排酸枣刺,没有叶子,枝杆像一堆蛇体龙爪。有一处塌陷,一棵酸枣刺的根须露了出来,飘飘荡荡的,而枝头上仍有一颗酸枣,夏天义手伸过去将枣摘了噙在嘴里,眯着眼看起远处的清风街。他看得十分专注,连我们到来都不晓得,哑巴要叫,我制止了,蹴下身也往清风街看,街前街后红着天黄着地,街道是白的,街房是黑的。我说:“这有啥看的?”夏天义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我们,叫道:“哈,给我送饭来了,这么好的饭!”他把黑卷烟塞在我的嘴里,端过碗就吃起来,黑卷烟太呛,我就扔了。夏天义人老了,吃饭仍然狼吞虎咽,一碗饭一碗菜很快就吃完了,脊背上的汗道一股一股往下流。碗里还剩下那么一疙瘩米饭了,他站起来,走到地塄上吹净了一小块硬地皮,把米饭放了上去,然后他退过来,对我们说:“你们都吃了?”一群麻雀飞了来,还飞来了一只土鸽,它们好像一直就在附近等待着,立即在硬地皮上叫着吃着。我说:“二叔,二叔,这是你养的鸟?”夏天义却靠在那里睡着了,酣声在拉风箱。 
  夏天义睡着了,我和哑巴离开了二亩地,狗剩却在喊他。他这一喊,酣睡中的夏天义听到了,躲在不远处的一丛坟墓上的鬼也听到了。可怜的狗剩只剩下了几天的寿命,但他不知道,还满怀希望地补栽十二棵核桃树。从二亩地往上,经过一截土路,伏牛梁上的“退耕还林”有他一块地,栽种的核桃树死去了十二棵,当他领取“退耕还林”的补贴时,上善责令他一定得把死去的树补栽齐,他就去补栽了。他三年前去潼关的金矿上打工,今春回来钱没挣下多少却患上了矽肺病,手脚无力,几乎成了废人,所以树补栽后又担着水去浇灌就很艰难,爬坡几十步,便停下歇歇。狗剩是歇着的时候,看见了夏天义,他高了声说:“老主任,老主任,你种起俊德的地了?”夏天义醒来,说:“你干啥哩?瞧你的脸,土布袋摔过一样!”狗剩说:“我补栽些树苗。”夏天义说:“这个季节你栽树能活?”狗剩说:“缺了十二棵,原本想冬里补上,可上善须让我补上嘛。”夏天义说:“补上也是死的。”狗剩说:“能活就活,就是不活从远处看数儿是整齐的。你咋样种俊德的地?”夏天义说:“除了缴土地税,一年给他二百斤毛粮。”狗剩说广那有些划不来。”夏天义说:“总不能让地荒着啊!:’狗剩说:“地荒着是让人心疼。这‘退耕还林’国家是给补贴的,可头两三年树苗子小,行距又这么宽,地这么闲着多可惜!”夏天义说:“是可惜!”狗剩说:“那你说,这行距间能种吧。”夏天义说:“不影响树苗嘛。”狗剩就喜欢了,说:“咋能影响?不影响!种不成庄稼了也能种些菜嘛。” 
  这一次说话,狗剩真的就在树苗的行距间翻地松土。清风街的人是南山的猴,一个在阳坡里挠痒痒,一群都在阳坡里挠痒痒。看了狗剩的样,七家八家也去翻地松土,翻松开了就等着天下雨。 
  天旱得太久了,肯定是要有雨的,许多人家刚刚翻松过了伏牛梁上的坡地,天就阴了。那天天阴得很奇怪,先是屹甲岭上起了蘑菇雾,蘑菇云越长越大,半个天就暗下来,戏楼南的垌畔上,一疙瘩一疙瘩的黑云往下掉。掉下来又飞走了,那不是云,是乌鸦。哪儿来的这么多乌鸦?大清寺的白果树也成了黑的,落住了一只猫头鹰呜呜地叫。猫头鹰一叫,是猫头鹰闻见了人将要死去的气息,狗剩的老婆听到了,心里陡然地发慌,想到:是不是狗剩要死了?这念头刚一闪过,她就骂自己想到哪儿去了,啪,啪,打嘴巴。从家里出来要到伏牛梁上找狗剩,才到街上,便见狗剩从伏牛梁往回跑。狗剩是跑得一双鞋都掉了,提在手里还是跑,后来气就不得上来,窝蹴在路边歇着。 
  正好夏天智过来,说:“狗剩,娃娃学习咋样?”狗剩哎哟一声趴下来磕头,说:“多亏你出钱让娃娃上了学,我还没谢你老哩!”夏天智说:“起来起来,我是稀罕你谢呀?干啥嘛,累成这样?:’狗剩要回答,气又噎得说不出来,举了手指天。夏天智说:“天要下雨呀。”狗剩说:“是天意!”夏天智说:“也该下雨了。”脚步未停就回去了。 
  回到家里,满院子还挂着新画的脸谱马勺,四婶却在院角用禾秆苫盖一棵榆树苗,夏天智就说还苫禾秆怕树苗晒吗,天要下雨了。四婶却说就是要下雨了才苫盖的,雨要是大了会把树苗拍死的。夏天智拿了个竹篓去盖,才发现榆树苗小得只有四指高,叶子嫩得像水珠。苫盖了榆树苗,收拾了脸谱马勺,狗剩却又来了,狗剩手里提着一只鸡。夏天智说:‘‘我说过我不稀罕你谢的,你拿了鸡干啥呀?”狗剩说:“这是个母鸡,但人夏来就不下蛋了。”夏天智说:“我说不收就不收!”把狗剩往院门外推。狗剩抱住门框说:“四叔,我还有一句话给你说的。我不会说话,说好了你老听着,说不好了全当我没说。”夏天智说:“你咋这么哕嗦!你说。”狗剩说:“你要不收就不收,我把鸡押在你这儿,你看行不?”夏天智说:“你咋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清,平白无故的把鸡押在我这儿?”狗剩说:“我实在不知道咋开口的。”夏天智简直有些躁了,说:“说话!”狗剩说:“这雨要下呀,我想在地里种些菜,可没钱买菜籽,我把这鸡卖给书正媳 
妇,她说要买就买一只下蛋的鸡。鸡下蛋哩谁能卖?我气得就来寻你了,我想把鸡送给你,你借我些钱,等莱收成了,卖了钱我就还你。”夏天智听了,口气就软了,说“你坐下你坐下”,让四婶倒了一碗水递给了狗剩,问:“你种菜呀,在哪儿种?”狗剩说:“伏牛梁上我那一块地种了树啦,可树还小,间距大,我把它翻松了。”夏天智说:“那能种呀?”狗剩说:“能种,好多人都翻松开了。真是天意,地荒着时就是没雨,才翻松开雨就要来了。”夏天智看看天,天上的黑云变成了两股粗道,粗道交叉成一个错号,一块石头掉下来,四婶吓了一跳,过去看时,不是石头,是一只麻雀,小脑袋已经碎了,她尖叫着:“麻雀能飞着飞着就死了?”夏天智说:“这鸡你带回去,钱我也不借你,但我给你菜籽,我家里正好有五六斤白菜籽的。”狗剩兴奋得搓手,说:“我要不了那么多,几两就够了。”夏天智说:“都拿上,看谁家要就给谁,真长出菜了,给我提一笼子就是了。”狗剩拿了菜籽袋,放下鸡就走。夏天智拉住他,须要让把鸡带上,狗剩就手捏了鸡脖子,鸡被捏了脖子,冠一下子发红变紫,两只眼睛亮晶看着狗剩,狗剩也就看着鸡。人鸡对视了十几分钟,狗剩突然扬起掌,啪啪扇了鸡头两下,鸡头就垂下来,眼睛闭上了。狗剩说:“四叔不要活的,我把它弄死了你该要吧!”放下鸡就走了。四婶看得目瞪口呆,狗剩已经走到巷子里了,她才说:“这狗剩多可怜的,心咋恁狠的?!” 
  可怜人肯定有他的可恨处,狗剩是这样,武林和瞎瞎是这样,即便是秦安,也这样。秦安的病原本不重,可他不愿意出门,一看见人多就发慌出虚汗,病竟然就一天比一天沉了。秦安的老婆老想不通,秦安当领导的时候,家里啥时人断过,她烦得理都不理,待一出事,全都躲开了,她想寻一个人给秦安说说宽心话,又不好意思给人下话,终日只在家偷偷抹眼泪。这期间君亭是来过,秦安的老婆从门道里看见君亭在院门外停摩托车,一阵高兴,就进屋告诉秦安:“是君亭来了。”秦安问:“他来干啥,看我笑话呀?”老婆说:“他能来就好。”秦安说:“还有谁?”老婆说:“就他一个。”秦安拉被单盖了自己,说:“那我服了药瞌睡了!”老婆在院子里招呼了君亭,君亭放下一竹篮鸡蛋,问秦安病怎么样了?老婆说:“还能怎样,这一睡倒怕是不得起来了。他给乡上打了辞职书,你没见到吗?”君亭说:“清风街怎么能没有他?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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