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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想要个女子,生下来还是个男的,又长得难看,便不给起大名了,随便叫着“瞎瞎”。五个儿子都成了亲,又是一个一个盖房院,夏天义就一直还住在蝎子尾。这事我不愿意给队长说,说了他也弄不清,队长说:“老主任是夏风的二伯?”我说:“你行呀!”队长说:“夏风他家的房院倒比老主任的房院好。”我拉着队长从池塘边的柳树下往过走,才要说:“那当然了,夏风家的房院是原先白家的老宅子么!”话还没说出口,竹青就从对面过来了。
竹青撑着一双鹭鸶腿,叼着烟卷,立在那里斜眼看我。我说:“竹青嫂子,天义叔在家没?”竹青说:“我爹喝多了,可能睡了。”我就摇院门上的铁环,来运在里边说:“汪!”我说:“来运,是我!”来运说:“汪汪!”我说:“我找天义叔的!”来运说:“吭哧,吭哧!”我说:“天义叔睡了?睡了也得叫起来,要出事啦!”上堂屋有了躁躁的声音:“谁在说话?”我说:“天义叔,我是引生,你开门!”开了院门的却是来;巨,它用嘴拉了门拴,夏天义就站在了堂屋门口。夏:天义是个大个子,黑乎乎站满了堂屋门框,屋里的灯光从身后往外射,黑脸越发黑得看不清眉眼。队长哎哟一声,忙掏了纸烟给他递,他一摆手,说:“说事!”队长就说戏楼上观众如何起哄,戏演不下去,又不能不演,担心的是怕出乱子。夏天义说:“就这事儿?那秦安呢?!”我说:“秦安那软蛋,他镇不住阵!”夏天义说骂了一句:“狗日的!”跟着我们就往院门口走,走到院中间了,却喊:“哎,把褂子给我拿来,还有眼镜!”夏天义迟早叫二婶都是“哎”,二婶是瞎子,却把褂子和眼镜拿了来。眼镜是大椭块石头镜,夏天义戴上了,褂子没有穿,在脊背上披着。我说:“天义叔,你眼镜一戴像个将军!”他没理我,走出院门了,才说:“淡话!”
到了戏场子,台上台下都成一锅粥了,有人往台上扔东西,涌在台口两边的娃娃们为争地方又打起来,一个说:“我日你娘!”一个说:“鱼,鱼,张鱼!”张鱼是那个娃娃的爹,相互骂仗叫对方爹的名字就是骂到恨处了,那娃娃就呜呜地哭。秦安一边把他们往下赶,一边说:“叫你爹名字你哭啥哩,毛泽东全国人都叫哩!”台下便一片笑声。秦安没有笑,他满头是汗,灯光照着亮晶晶的,就请出演员给大家鞠躬,台下仍是一哇声怪叫,秦安在说了些什么,没有听见。夏天义就从戏楼边的台阶上往上走,褂子还披着,手反抄在褂子后边,我大声喊:“老主任来啦广顿时安静下来,夏天义就站在了戏台中间。
夏天义说:“请剧团的时候,我说不演啦,刁;是农闲,又不是年终腊月,演什么戏?可征求各组意见,你们说要演哩要演哩,现在人家来演了,又闹腾着让人家演不成,这是咋啦?都咋啦?!叭!”电灯泡上纠缠了一团蚊子,一个蚊子趴在夏天义的颧骨上咬,夏天义打了一掌,说:“日怪得很,清风街还没出过这丢人的事哩!不想看戏的,回家睡去,要看戏的就好好在这儿看!”他一回头,后脖子上壅着一疙瘩折折肉,对着旁边的队长说:“演!”然后就从台边的台阶上下来了。
戏果然演开了,再没人弹七嫌八。
夏天义得意地往回走,我小跑着跟他,我说:“天义叔,天义叔,你身上有股杀气哩!”夏天义摆了下手。我还是说:“秦安排夸他上学最多,是班子里的 知识分子哩,知识分子顶个屁用,农村工作就得你这 样的干部哩!”夏天义又是摆了——下于。不让说就不 说了,引生热脸碰个冷勾子,我就不再撵跟他,——转 身把掌砍在武林的脖项上。武林张着嘴正看戏的, 被我一砍吓了一跳,就要骂我,但噎了半天没骂山一 个囫囵句来。
戏足演到半夜才结束。人散后我和哑巴、瞎瞎、 夏雨帮着演员把戏箱往夏天智家抬,让书正搭个手, 书正只低个头在台下转来转去。我知道他是在那里 拣遗下的东西,说:“钱包肯定是拣不到的,这儿有半 截砖你要不要?”他真的就把半截砖提回家去了。
演员们在夏天智家吃过了浆水面,大部分要连 夜回县城,夏天智挽留没挽留住,就让夏雨去叫雷庆 送人。雷庆是州运输公司的客车司机,跑的就是县 城到省城这一线,每天都是从省城往返回来过夜,第 二天一早再去县城载客。夏雨去叫雷庆送人的时 候,在中巷见到雷庆的媳妇梅花,梅花不愿意,说你 家过事哩,你雷庆哥回来得迟,连一口喜酒都没喝 厂,这么三更半夜了送什么人呀?!话说得不中听, 夏雨就不再去见雷庆,回来给爹说了,夏天智说:“让 你叫你雷庆哥,谁让你给她梅花说了?”白雪就亲自 去敲雷庆家的门。敲了一阵,睡在门楼边屋里的夏 人礼听到了问谁个?白雪说:“三伯,是我!”夏天礼 忙高声喊雷庆,说白雪敲门哩!梅花立即开丁院门, 笑嘻嘻地说:“是白雪啊,晚上我特意去看你的戏哩, 你咋没演?”白雪说:“我演得不好,甭在老家门门丢 人。我哥睡了没?”梅花说:“你来了,他就是睡了也 得起来!”白雪说:“想让我钟劳累一下送送剧团里 人。”梅花说:“劳累是劳累,他不送淮送?咱夏家家 人业大的,谁个红白事不是他接来送往的?!”当下把 雷庆叫出来把要走的人送走了。
留下来的演员是三男两女,男的让夏雨领了去 乡政府一个干事那儿打麻将,女的安顿到西街白雪 的娘家。白雪带人去时给婆婆说夜里她也就不回来 了,四婶不高兴,给她叽叽咕咕说了一会话,白雪笑 了笑,才让夏风带了女演贝去的西街。
我原本该和夏雨他们一块走的,我没没有走,磨磨蹭蹭直到夏天智和四帅已经坐在灯下清查礼单的时候才离开。但刚山门,庆金的媳妇淑贞拉着儿子光利来见门雪,说光利的嗓子好,整天跟了陈星唱歌,还要买收录机,让白雪听听他的歌看值不值得投资买个收录机?四婶说:“后半夜了唱啥歌呀,一个收音机值几个钱,舍不得给娃买!”淑贞说:“是收录机,小是收音机!”四婶说:“收录机贵还是收音机贵?”淑贞说:“一个是手一个钟表!”语气呛呛的。见四婶指头蘸着口水数钱,又说:“今日待客嫌了吧?”四婶说:“做啥哩嘛,就赚呀?!”淑贞把嘴撇了个豌豆角,光利却趁机跑掉了,她就一边骂光利,一边低声问白雪:“收了多少钱?”白雪说:“不知道。”淑贞说:“四叔四娘为啥待客哩,就是回收以前送出去的礼哩。 礼钱肯定不少,给你分了多少?”白雪说:“给我分唯 呀?”淑贞说:“咋不分?夏风不是独子,还有个夏雨, 四叔四娘把礼钱攥了还不是给小儿子攒着?即便他 们不给你分,可你娘家的,你的同学同事的礼钱应当 归你呀!”话说得低,四婶八成也听得见,嚷道白雪把 鸡圈门看看关好了没有,小心黄鼠狼子。白雪说: “现在哪儿有黄鼠狼子?”淑贞说:“四娘不愿意了我 哩。”就要走。四婶偏过来,说:“淑贞你走呀?”拿了 一沓钱交给了白雪,白雪不要,不要不行,羞得淑贞 一出院门就骂光利。
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这一天就这么过去 了。夏家待客的第二天早晨,夏天智照例是起来最 早的。大概从前勺:起吧,他的瞌睡少了,无论头一夜 睡得多晚,天明五点就要起床,起了床总是先到清风 街南边的州河堤上散步,然后八字步走到东街,沿途 摇一些人家的门环,吆呼:睡起啦!睡起啦!等回到 家了,门窗大开,烧水沏茶,一边端了白铜水烟袋吸 着一边看挂在中堂上的字画,看得字画上的人都能 下来。白雪是听到院门响而醒来的,做了夏家的新 儿媳,起床先扫罢院子,又去泉里挑水。路上见上善 从斜巷里过来唱《张连卖布》,先是一句:你把咱大铁 锅卖了做啥?我嫌它烧开水不着倍甲。白雪就把水 担放下,眯着笑眼听。上善一抬头看见了白雪,就噤 口啦。白雪说:“亡善哥起得早?”上善说:“睡不成 么!”白雪说:“咋啦?”上善说:“四叔啥都好,就是一 点,他睡不着了也不让别人睡厂白雪还是笑。上善 说:“四叔讲究大,你一早给他老两门倒尿盆了?”白 雪说:“这还没。”上善说:“好,你给他当儿媳就要破 破那些规矩哩!”
白雪担水回来,夏天智已喝毕了一杯茶,把茶根儿往花坛上浇,问夏风起来厂没,不等白雪答复,就嘟嚷什么时候了还睡着不起,该去西街和乡政府接客人呀,,白雪赶紧去卧房把夏风推醒。
客人接了回来,吃罢了饭,刘新生就进了门,夏天智一见他空手,先问给演员办的货呢?刘新生倒嚷嚷结婚待客多大的事情怎么就不给他透个风?四婶忙解释只待了族人和亲戚,西街中街的人家都没告诉,刘新生说:“我还以为把我晾下了!”四婶说:“晾下别人还能晾下你?让你办货还不是给你个口信儿,只说你昨儿夜里过米,没见你来么!”刘新生说:“昨儿下午我去西山湾收鸡蛋了嘛!”一边叮咛着夏雨派人去果园拉货,一边却将自己写的鼓乐谱请教剧团来的乐师。
刘新生种庄稼不行,搞文艺却是个人才。我敢说,像夏风那样的人,清风街并不少,只是他们没有夏风的命强,一辈子就像个金钟,埋在了土里,升不到空中也发不出声响。比如水兴他那死去的爹,人字不识几个,却能把一台戏一折一折背下来,连生净丑旦的念白都一字不漏,这刘新生以前吹过龟兹乐班,甚至扮过旦角,但有一年春节放鞭炮,炸药炸了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再唱戏手伸出来做不了兰花指,他就迷上敲鼓,逢年过节若办社火,全都是他承操。剧团来的乐师正拿了夏天智的白铜水烟袋吸,刘新生叫声“师傅”,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上面密密麻麻记了鼓谱,求乐师指正。乐师说:“你用嘴给我哼调,我听。”刘新生就“咚咚锵,咚咚锵”哼起来。哼着哼着,脸绿了,脱了褂子,双手在肚皮上拍打。乐得大家都笑,又不敢笑出声,乐师就说:“哈,这世事真是难说,很多城里的人,当官的,当教授的,其实是农民,而有些农民其实都是些艺术家么!”
乐师说的这句话,事后是赵宏声告诉我的,这话我同意。我说:“夏风就是农民,他贪得很!”赵宏声
说:“你看见夏风娶了白雪,嫉恨啦?”我说:“结就结吧,权当他是个护花人!”赵宏声说:“咦,你还能说出这话?那你也找一个,当护花人么。”我说:“要穿穿皮袄,不穿就赤身子!”赵宏声说:“那你就断子绝孙去!”我说:“我要儿子孙子干啥,生了儿子孙子还不都在农村,咱活得苦苦的,让儿子孙子也受苦呀?与其生儿得孙不如去栽棵树,树活得倒自在!”赵宏声说:“说着说着你就疯话了!”
那天早晨刘新生在夏天智家把肚皮当鼓敲的时候,我是在街上趵蹓跶的。去果园拉货的人把鸡蛋苹果搬运到东街口,却抖出了一个新闻:二分之一的果.园刘新生已经不承包了!清风街就这么大个地方,谁家的鸡下丢了一颗蛋都会吵吵闹闹,刘新生将二分之一的果园退出了,人们就来了气。果园前几年挂果好,他发了财,去年霜冻,今年又旱,他就退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