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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置可否地转动着脑袋,看了一眼马厩的方向,我说:“该遛马了。”我便匆匆走掉。
我拉着黑嘎从马厩里出来,朝戈壁滩走去的时候,汉巴走来了,他告诉我,说秋莎患的是绝症,医生说这病很难治好。
听了汉巴的话,我内心震动很大,我说:“怎么可能呢,秋莎怎么能患绝症呢?她这么美丽……”
汉巴哀伤地摇摇头,伤心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本想安慰汉巴几句,可是我心里被什么堵住,同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接着春天就来了,整个戈壁都洋溢着冰雪消融之后泥土的腥味,仿佛也夹杂着草根萌芽时的清香味,去年牲畜们留在荒野中的粪便随着天气转暖开始发酵,飘出浓浓淡淡的畜肥味。一切都被春风吹拂着,一齐在阳光下飘荡,总之,戈壁滩的春天是一个杂味纷呈的季节。
太阳一出来就被漠风狠劲地吹着,阳光被吹得一尘不染,朗然地照耀着戈壁和草原。这时候成批的牛羊马如同海浪一样从你眼前翻卷而过,它们被赶往天山牧场,因为它们的身体被春风暖得咕咕作响,它们在这样的季节躁动不安。它们匆匆而过的蹄声,使沉寂了一个冗长冬天的戈壁开始喧闹起来。
春天是牲畜们交配的季节,黑嘎在这个春天显得格外烦躁不安,它无端地嘶鸣着,前蹄焦灼地叩响脚下的大地。我走近它,它用吻部嗅我的头发,发出声声低唤,黑嘎很不安也很悲伤。它用头蹭着我的肩,它想让我牵它出去,它无法忍受马厩对它的约束。我抚摸着它,它美妙修长的脖子轻轻地摆动,坚实的肩头和柔顺的皮毛都发出一种轻微的战抖。
我无奈地望着汉巴,汉巴也显得烦躁不安,他大概因为秋莎的病,被折磨得面黄肌瘦,黑嘎无端的嘶鸣使他急躁。他大声地吆喝或者怒骂黑嘎,黑嘎愤怒地扬起头,呼吸急促地鸣叫,汉巴放好马鞍,跃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林带的方向跑去。
林带那边有三四匹陌生的马,旁边站着几个男人,见汉巴过去,就围着汉巴,他们好像都在缩着脖子,叽叽咕咕地议论着什么。汉巴的表情显得十分古怪,时而痛苦摇头,时而若有所思的点头,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后来那些缩着脖子的男人骑马走了。汉巴骑着黑嘎,神情恍惚地从我面前路过,汉巴只冲我意不由衷地笑笑,那种笑一看就是从什么地方挤出来的,让人觉得不自然。
我望着汉巴耸动着远去的背影,心里疑惑地想着,他这是干什么?怪里怪气的!
似乎后来发生的一切不幸都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傍晚时分,秋莎到知青点来了,我感到奇怪,她平时很少到这里来的,她病恹恹地站在知青点的门口,满怀心事地望着我。我就走近她,她幽怨地眨动着眼睛,对我说:“汉巴和黑嘎去巩乃斯牧场了,黑嘎是良种马……”秋莎欲言又止,她没有目的地转首看着远处,自言自语地说:“汉巴带黑嘎去了……”
秋莎转过头来,无所依傍地看着我。我不明白秋莎来对我说这些话的意思,就心不在焉地对秋莎说:“汉巴和黑嘎很快会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秋莎听了我的话,脸上顿时闪出极端的失望,她沉默片刻说:“很多人只懂养马而不懂马,黑嘎是一匹与众不同的马,它心性刚烈,悟性独特,这次去交配的对象又是它的亲姐妹和母亲,对于黑嘎这样的马来说,这么做是会出事的……我在牧场呆了八年,我知道像黑嘎这样的马是不会多得……可是汉巴不听我的,他和他们做了交易,汉巴不听我的……”秋莎很悲伤。
我说:“汉巴为什么这样做?”秋莎无力地说:“我生病花了很多的钱,为了给我治病……”
我呆愣地望着秋莎,她由于病情的加重,脸上出现了不健康的潮红。她的目光凄清而幽怨,看我一眼又转向了别处,她显得很虚弱地摇摆了一下身子,好像要找一个姿势站稳,怕倒下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觉得一种不祥之兆在我们的周围漫延开来,脑子里不断地出现汉巴上午那种奇特的样子。
秋莎沉默片刻,说:“明天一清早,你去一趟牧场,也许还能来得及阻止……”
夜深了。我无法入睡,秋莎幽怨的神情,占据着我大部分的心情,我从她悲伤的话语里,已经感受到了黑嘎将要面临的不幸。想到黑嘎的不幸,脑子里就涌现出有关黑嘎种种的画面来——黑嘎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它在冰凉的泥潭中绝望地挣扎、哀鸣,它的身旁站着一群缩着脖子的男人和汉巴,他们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预谋着一件不可告人的阴谋,直到黑嘎彻底地沉沦下去,这些人才悄然地离去,到处是一些鬼鬼憧憧的黑影,到处是死一样的沉默。我好像在歇斯底里地呼喊着黑嘎,似乎心肺都因为大声的呼唤而炸裂开了,可是回应我的仍然是一片沉默。
我从这种幻觉中挣扎出来,大汗淋淋地冲出屋子,站在清风浩浩的戈壁滩时,就彻底清醒过来。月光下的沙漠就像银色的海洋,波澜起伏。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悲伤,使我绝望地仰望缄默的夜空,空中那轮亘古不变的月亮,深深地静默着。
天一放亮,我就去附近的牧场借了一匹马,这匹马在去巩乃斯牧场的途中,把我从马背上甩下来,自个儿又跑回牧场去了。我的骨头虽然没被摔断,但我被摔得鼻青脸肿,嘴角渗出一滴滴的血来,好在此时来了一辆去巩乃斯送粮食的拖拉机,我截住爬上了车,一路颠簸到了牧场已近中午了。
巩乃斯牧场是一个近靠天山南端的一片原始森林附近的大牧场。一到春天,成千上万的牲畜都在这里放牧,现在正处于交配季节,许多的马都赶到这里,于是马的嘶鸣和人的吆喝声使这里充满了喧闹。
在一片开阔的草场上,我立刻就从众多的马影中发现了黑嘎,它太与众不同了,它矫健的体魄和英武的雄姿,在众多的马中脱颖而出。但是此刻,它很慌乱地望着它的同类,显出从未有过的亢奋和激动,它大概从远处的地方看见了我,它朝我的方向望着,但汉巴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莫名其妙地挥动双臂,勒紧了它的缰绳,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我茫然地朝汉巴和黑嘎走去的方向靠近。
汉巴和黑嘎在一排木栅栏跟前停下,他们的前方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就在这时,黑嘎的双眼突然被汉巴身边的两个牧人用一块黑色的布蒙住了,黑嘎扬起头颅,愤怒地叫几声,然后无奈地垂下头,汉巴一手牵缰绳,一手大面积地抚摸着黑嘎,嘴里含糊不清地在说着什么。这时木栅栏通道的另一端,出现了一匹健壮而美丽的母马,被一个牧人牵引着,走进通道。同时,汉巴也牵着黑嘎走进通道。
我望着那条通道,我似乎猛然明白了什么,心在瞬间被掀了起来,秋莎的话像闪电一样切入我紧缩的心。
我几乎是绝望地大呼一声——“汉巴!”
汉巴显然是没听到我的呼叫,抑或他压根顾不上我的呼叫,他正处心积虑,全神贯注地引导着黑嘎朝那条通道走去。
汉巴那种富于诱惑性的呼唤,听起来既古怪又荒诞。黑嘎顺从地跟着汉巴诱惑的唉声朝前走去,走到通道的尽头,汉巴的唤声停止,他拉了拉缰绳,阻止了黑嘎再走下去。
片刻之后,我就亲眼目睹了汉巴唆怂着黑嘎,爬上了那匹美丽的母马的后部。
黑嘎高昂的头颅和晃动的马鬃,在阳光下像一面黑色的旗幡,在猎猎的风中鼓动着。
一种屈辱和悲愤在我心中风起云涌,我感到内心深处突然裂开的伤口,正洞洞地朝外涌动着痛。我的双目被黑嘎的耸动刺伤了,一股酸楚的泪水立刻从眼里进射而出。
就在这时,我亲耳聆听到了黑嘎那种“嘿嘿”熟悉的唤声,伴随着母马充满磁性甚至是梦呓般的鸣叫,在绿色的草原上轻轻地荡漾——那是交配的声音,是一个生命融入另一个生命时的呼应。
许是久久之后,人们如释重负地吼叫起来,似乎他们的欲望和目的在顷刻间得到了空前的满足,他们得意异常地狂呼乱叫。
黑嘎从交配完毕的母马背上退下来时,蒙在它眼睛上的黑布却意外地掉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黑嘎看到了从它的胯下退去的母马——黑嘎的母亲。
黑嘎发出了一声尖利而古怪的鸣叫,使它的母亲,那匹健壮美丽的母马转过头,用陌生而慌乱的目光看了黑嘎一眼,然后被牧人拉走了。
在那一瞬间,黑嘎呆住了。它的一个姿势定格在通道的尽头,任凭汉巴和其他人怎么赶它鞭它吆喝它,它都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那里。
也许黑嘎在那静止的片刻中,回忆了它短暂的一生,回忆了它的母亲。
汉巴的叫声显得干巴而愤怒,他粗野地叫骂着,仍然无济于事,汉巴无可奈何地四处张望,黑嘎突然发出一声惊世骇俗的嘶鸣,同时挣断汉巴手中的缰绳,汉巴被沉重地摔倒在地。
黑嘎冲出栅栏,在草地上猛然扬起前蹄,在空中狠狠地划着,后腿在原地转着圈,当前蹄落地之后,就奋蹄朝它的母亲走去的相反的方向猛冲而去。它卷起的一阵旋风,扑打在周围的人身上,四蹄溅起的碎草,飞扬起来弥漫着空间。
在场的人包括汉巴都惊呆了。汉巴张大嘴惶恐地望着黑嘎如闪电一般消失的影子。
也许汉巴在片刻呆愣之后,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朝一匹马奔去,然后跃身上马,朝黑嘎消失的方向跑去,汉巴边追边吹着一种呼唤口哨,这是平时汉巴招呼黑嘎最有效的口令,只要汉巴这种口哨声一响起,黑嘎就会立即平静下来,顺从地走近汉巴。可是此刻,尽管汉巴拼命地尖啸着这种口哨,黑嘎没有停下,黑嘎永远也不会停下了。
我走进黑嘎刚才站立过的通道,弯腰拾起地上那条曾蒙在黑嘎眼睛上的黑布,黑布在我的手里像一条柔软的蛇,阴冷而潮湿,我的手指在轻轻发抖。
我将这块黑布揣进口袋,跟在场的人借了一匹马,朝汉已消失的地方追去。
黑嘎在越过了辽阔的草原,穿行了那座原始森林之后,终于停止在一壁峭立的山崖尽头。山崖前方是万丈深渊,一只鹰正从崖壁上起飞,朝远处的天空飞去。
汉巴和我追赶到的时候,黑嘎已经静止地站立在山崖边许久了。它站在阳光下显得那么沉静,它黢黑闪亮的皮毛闪动着圣洁而神秘的光,似如流水轻轻地淌泊在阳光中。
山顶上的风呜呜咽咽地吹着,天空中呈现着深远的朗蓝,融化着一丝一缕的白云。
黑嘎高高耸立的身影,此刻正背映着太阳,阳光将它黑色的身影映进了广袤的深渊。
黑嘎在仰首叩望静穆的苍天时,它在想什么啊?它怎么能明白这人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呢,就像人无法明白它一样。
汉巴惊愕地望着山崖上的黑嘎,然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黑嘎,在离黑嘎不远的地方他停下了,他喊道——“黑嘎,千万不能啊!”
这时,黑嘎缓缓地转过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