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种声音又传来,而且充满着诱惑力,牵引着人的神经,使人想去寻觅。我想到了女巫在海岛上的歌声,宛如置身于一种幻觉中。
于是我开始魂牵梦萦般地朝着盛开着鲜花的方向走去,在行走中,我感到了一种轻盈的飘动,像音乐一样富有弹性和节奏。那一片火一样怒放的花朵,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我不认得这些花,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它们开放在这远离人烟的纯净而充足的阳光下,阳光使它们的花瓣显得热烈辉煌。我想,它们为什么生长在这里?它们为什么如此美丽?它们为什么这么超凡脱俗?
我突然感到了压抑,觉得这样的美丽大奇怪太不可思议。朗蓝的天空与辽阔的原野之间,花儿红得如妖如魔,夺人心魂,在它们面前,人会产生恐惧,会产生被吸起的悬浮感。这种轻盈飘飞的感觉在阳光下层层叠叠薄如蝉翼的浓红欲滴的花瓣里跳动闪烁,它们将空气阳光以及朝它投去的目光,统统吸进它那灵动的光华之中,那种动感使人产生眩晕,我就是在这种眩晕中产生着强烈的渴望,我多么想去拥抱它们,我觉得一种神秘的东西在向我靠近,甚至抓住了我……
因为这里极端的寂静,我轻若鸿毛一般的脚步声都使这片土地发出孱动的声响,而且这种响声立即会以扩大十倍的音量荡漾开,使身陷其中的人无端地沉醉和心动,不由自主地被一种力量牵引,走向神秘的深处。
其实我所面临的这片沼泽地,不是人们一般概念上的沼泽或满目淤泥污水。这是一片静褴无声,绿意茵茵,广阔无际的草坪,这里的一切都清纯得一尘不染,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动,人会在这样一种感动中溶化。
我自然是不会明白这里暗藏着沼泽,也更不明白美丽永远与丑恶相依相伴,就像深山老林里,但凡有毒蛇盘踞的地方,必定生长着灵芝一样。我自己无法说清楚当时那么义无反顾地走进去,是受了何种东西的诱惑,的确在踏进去的那一刻心里荡漾着难以言表的激情,那种柔软的充满弹性的草坪,在我轻盈的脚步下所产生的那种天鹅绒般的酥松的辉煌感,通过我的双脚传遍全身。
我朝那里越走越近时,就渐渐感到脚下的一股阴凉在潜游。草叶上的露水珠尽数地抖落在我的脚背上,就在这时,听见一种悠长沉闷的叹息声从四面八方传开,我开始觉得脚下的土地在蠕动……
就在这时,我听到自己尖啸地叫了一声,宁静的空气立刻被这种声音震荡开,传去很远。我的双腿陷进了沼泽,我立刻触到了冰冷的淤泥,感到脚下有一张冷气森森的大嘴,把我的身体朝下吸……我的身体匍匐在草地上,双臂像展翅的鹰,俯展开,双手死死地抓住紧密如网的草根,然而那些艳丽的花朵正近在咫尺地映照着我。
我的神经被突然而至的危险击溃了。我的眼前出现一片耀眼的白光,我蓦然明白这是一片美丽的陷阱,它的上面盛开着妖媚的花朵,它的下面是深不透底的深渊。它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千年万年,等待一个个走进它的生灵,它会悄无声息地将一切鲜活的生命变成一摊臭泥……我的恐惧是可想而知的,我绝望地匍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那种姿态极像一只在朗蓝天空中飞翔的鹰,它飞翔在这个死亡的上空。我的身体紧贴着死亡的大门,这里面沉寂着千万年的植物和动物以及人的尸体,我不能做任何一种挣扎,稍稍一动就会被悄然张开的嘴吞噬。我此刻残存的理智就是等待,等待逃离这里的机会,可是机会在哪里,奇遇有可能产生吗?我悲绝地颤抖起来,我想大声呼救、歇斯底里地挣扎,但是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在轻轻的蠕动中往下沉,一股强烈的寒冷从脚底传遍全身,身体中的热气被慢慢吸去。
我的头垂在草根上,我想,我今天才二十岁啊!接着我就流泪不止。
椎一幸运的是,这一片草地,在经历了若干年的生死交替之后织下了一张千丝万缕且密密实实的草网,这张网正好同住我,可是只要我拼命挣扎,就会导致网破人亡。
我这时才清醒地体会到,人与自然,生与死亡之间微妙的关系。我深切地体会到人在面临死亡时却不敢大声叫唤的那种憋懑和悲愤。我也知道我身处的地方远离着村庄和人,没有人能听到我绝命的哀嚎,我的呼救就如同一只昆虫的鸣叫,于这浩大无情的空间微不足道。
我想,我如果就此一沉到底,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人们只有在若干天之后突然发现我的失踪,并且对我的失踪罗列出种种猜测。
我的目光贴着草坪朝远处望去,看见了我牧放的羊群,它们在那里安详地吃着草……
羊儿们机警地站在沼泽地的边缘,望着远处,似乎它们已经预感到远处发生了什么。羊群站立的地方就是我刚才站过的地方。羊儿们扬起头,嗅着空气中流动的异样的气息,并发现了它们的主人正以十分怪异的姿态躺在它们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
羊儿们对着我发一阵呆,然后转身朝胡杨林奔去。
我望着隐去的羊群的影子,心里涌出巨大的悲枪,原来人与动物之间存在着那么不可逾越的鸿沟,动物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感知大自然中暗藏的杀机和凶险,而人不能,不能的原因是,上帝将说话的能力赐给了人类,却把人辨别真假和预测灾难的神经抽去了,而上帝不让动物们说话,却把感知灾难的敏感神经给了动物。上帝让人尽情地制造语言和哇啦哇啦不知疲惫地说话,可是他们末日已经迫在眉睫,人也浑然不觉,因为人总以为语言能拯救世界,语言能拯救灵魂,却不知人类从制造了语言那天起,人就不知道为何物了,陷入语言所致的痛苦、困惑、迷茫、无知和毁灭之中。人类为语言而存,为语言而毁,上帝往往在这个时候就对人类意味深长地发笑。
我深深地感到了人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多么的没有根基啊!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可怜和可悲,生命在一瞬间失去时的脆弱和无奈。
我由此想到了活在这个世界所有的亲人,我想到了金,金站在遥远的地方唱那首歌的样子……我开始流泪。我为自己从此见不着他们而感到无限的悲伤。泪水从我的脸颊上滚下,滴进草丛里,通过草根又流进黑色的泥土里……
我发现草缝里有许多生活得十分快乐而安详的小昆虫以及小动物。比如一群叫不上名的形状如龟的绿色小甲虫,在草根与草叶之间爬来爬去,像一个心神安然的人在散步似的。一些青草虫,扭动着肉乎乎柔软的身子,在草茎上忙上忙下,偶尔在途中碰到一两个同类,还互作亲热状,很像人类的亲吻。最活跃的是一种长身段的黑色的蚂蚁,由于它的体积比别的昆虫大,它肆无忌惮地迅速地翻越一棵又一棵小草,从小草的顶尖弹跳而起,落在一群青虫的家族内,引起青虫家族的一阵惊慌,使青虫四处奔逃,蚂蚁对此莫名其妙,然后不屑一顾地大摇大摆地走开,青虫们才茫然四顾地回到原来的地方。也许蚂蚁比别的昆虫灵敏一些,更关注人类的一些问题,它们很快发现了一具横卧在它们这片乐土上的庞然大物,而且从这具庞然大物的体内散发出一种它们闻所未闻的气息,它们明白这是来自人类的气息,它们立即警惕起来,并用它们特殊的方式,召唤成群结队的蚂蚁,将这个怪物团团围住,然后它们开始爬上人类的躯体,在人类的服装以及肉体上进行了严格的审视和搜索,它们觉得庞然大物不过如此而已,于是它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像在开一个秘密会议,大概是商议怎么将其搬进它们的安乐窝里去,商量的结果是,一群蚂蚁钻进我的头发,拖着我垂地的发丝,像河边拉纤人似的,奋力地朝着一个地方拉着,另一群却拽着我的衣服朝着同一个方向拉,气势之浩大,令我惊心动魄。
我哀衷地看着瞎忙的蚂蚁,就像上帝站在人们的头顶上空看着人类一样,悲哀之至,无以言表。
我想,蚁类真能用它们的力量将我从沼泽中拉出去,那该多好啊,上帝也不知该怎样来评判这件事。
我微微仰起头,望着那一片胡杨林,发现太阳已从胡杨林中斜了下去,使胡杨林呈现出海市蜃楼般的虚幻。我想,天要黑了,太阳要从这片土地上沉下去,我要随着黑暗沉进这万丈深渊。一股强大的恐惧和紧张从心里冲出,我不由自主地全身痉挛起来,我感到了半身已经僵硬麻木,已不再属于自己。我突然想到了从前在一个外国人写的小说里看到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人掉进沼泽里,先是一条腿和一支胳膊陷进去,人成了悬浮状,他用剩下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沼泽地表皮植物,但是另一半身子在继续往下沉。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只水老鼠从他身边跳起来,水老鼠的体积很大,足有两斤重,龇着锋利的牙齿,朝他露在外面的那只手狠咬一口,一种剧烈的疼痛使他浑身大幅度地震动,整个身体呈腾飞状,与此同时,那只受伤的手抓住了水老鼠的后腿,那是条肥美的腿。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地不放开,惊慌失措的老鼠拼命地往前窜,这个人就借助这一微弱的力量朝前移动,另一支下沉的胳膊从淤泥中扒出来了,他双手拽住老鼠的腿,另外借助另一条腿平衡成三角形,支撑着逐渐下沉的身体……一寸一寸地从沼泽地里爬出来,到了岸上。那只老鼠已死在他的手里了,他很庄严地将这只救他一命的老鼠埋了。后来这个从沼泽地里爬出来的人成了一位著名的人物,他就将他居住的那座城市命名为Ktont(水老鼠)。
这个故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目前的处境与那位外国男人不同,我的面前没有老鼠,只有一群寻食的小昆虫,然而我的双腿陷进淤泥里了,只是上半身悬在地面上,幸运的是我腹下正好是一团盘根错节的植物根茎,不知在这里缠绕了多少年代,它们像僵尸一样凝固在这里,坚实地顶着我的腹部,可是我的四周都是网状的草皮,我做任何一种努力都是徒劳而危险的。我面临的这片沼泽,是潜藏在一望无际的草皮下面,千丝万缕的草根网住了这片杀机四伏的土地,并且牵一丝而动全身,任何一条破裂的缝隙都会裂开蠕动的大嘴,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吞下去,然后又悄然合上。
然而我已经丧失了像那一位外国人一寸一寸爬出去的意志力。我唯一的意识就是不能动不能挣扎,连呼吸都要轻轻的,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深刻地感受到我身下的沼泽已经难以持久地承受我的重量了。我的身体已经僵硬,惟有灵魂还附着在我没有热气的身体里。我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深感生命的脆弱、渺小和无奈,我想,这里会有水老鼠出没吗?会有人路过这里并发现我吗?有人说死亡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此时此刻,这种死亡对我如此短暂的人生是公平的吗?我内心悲绝得风起云涌。
就在此刻,我听到一种细小的微弱的声音,通过我紧贴着的地皮传来,我将耳根贴在草皮上,我的确听到了从远处波及过来的声音,而且这种声音由小变大,由弱变强,使我濒;临死亡的心,骤然狂跳起来,求生的愿望被这种声音挑到了沸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