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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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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远远地就听见叽叽喳喳的叫声和笑声,我就走出屋去,站在冬天的阳光下,用呆滞的目光看着他们——四轱辘马车,更显健壮的土墩,一脸妖媚的朵尕,花花绿绿的一群姑娘,我眼花镜乱。

  朵尕见到我最先叫唤起来——哎,快看哎,知青还活着,没出什么事!土墩全家都对我还活着欢天喜地。几个小姑娘在通道里跑来跑去,像徜徉在大都市的林荫道上。她们像一群色彩斑斓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笑着,使这里的世界在转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朵尕站在通道的中段,东望望西望望,很新奇的样子,然后将目光转向我,她若有所思地注视我很久。我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样经过一个冬天的紧张战斗,我人相都变了。我目光冷酷,神情呆滞,脸色青灰,头发僵硬直立。一般在极度的孤独和恐怖中呆久了,都会成这样。我见到他们的第一种感觉,还是说话困难,失语的生理痛苦使我焦躁不安,另一种感觉就是突然不习惯。处在人群中,我深感不适。

  土墩一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我的屋里去取他的宝贝枪,把枪取下来之后,冲出屋就对我吼起来——你干什么了,一袋火药和铁砂都打光啦!这枪筒也震成这模样了!你当是烧火棍可以随便乱捅是不是!

  土墩端着枪心疼得满脸通红。我看着土墩的样子,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压根不知道说什么好。

  朵尕听见土墩在大喊大叫,就走过来,她看看我又看看土墩手中的枪和瘪瘪的火药袋,就惊讶地说,怕是出什么大事了,这么多的铁砂都喷光了。朵尕说着转动着脑袋四处看,说,看看打着什么没有?

  土墩不听朵尕的啰嗦,提着枪想回家去。他刚走几步朵尕就尖叫起来——哎!土墩快来看哎,一摊血哎!

  土墩转回身走到朵尕跟前,两口子蹲在那一摊早变了色的血迹面前,看了一阵子,土墩抬起头问我,打着啦?我茫然地点点头。土墩说,是啥?狼还是黑瞎子?

  我摇了摇头,说大概是人。

  土墩一听呼一下子站起来,说,几天了?

  我说四天了吧。

  土墩二话没说,提着枪跑到他家的房前屋后、我的房前屋后、更远一些的雪堆后面和草丛里,都寻找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又折回来。

  土墩说,没有死人就好。

  土墩沉思片刻,以迷惑的目光看着我,说,看样子我们走了之后,这里有了大动静呢!

  土墩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他十分嫉妒地看着我,说:“过瘾了吧,平时我都舍不得放一枪,你真行,动物没打倒一只半只,倒把人给打着了……”

  土墩说着脸上又起了疑惑,说,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干啥?我看准是一个男人!土墩的态度非常肯定。

  朵尕听了立刻就翻了一串的白眼,说,男人坏就坏在那金刚钻不听指挥!活该,打死才好!

  土墩听了朵尕的话闹了个大红脸,他没想到自己的专用术语被女人随便当着外人乱说。土墩就走开了。

  虽然我没有把内心的担心和恐怖告诉土墩和朵尕,但觉得要出事。就因为那摊人血。

  事情就发生在土墩他们回来不久的一天夜里,天黑之前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一会儿戈壁滩就一片白茫茫,睡到半夜的时候,我被屋外的脚步声惊醒了,是脚底踩在干净的雪上发出的涩咕咕的响声,这种声音就停止在窗户下,接着我听见窗棂上有响动。我猜准是来偷枪的。兴许上次挨了一枪铁砂,留下一摊血,回去越想越气,就跑来报一枪之仇。我听见爬上窗台接着就有砖头掉地上的响声。我猜得一点不错,那人就是来偷枪的。说不准他拿到枪后把枪口倒过来对准屋里开一枪。我绝对死定了。

  我憋足一腔的气,大声喊了起来,喊声如诗,在广袤的雪原中啸啸传开。

  结果是土墩睡在热窝里,一点也听不见,而朵尕听见了,她爬起来,边叫土墩边去取枪边跑出房门,她站在她家的院子里冲我的屋失声吼道:“谁?干什么的?我开枪啦!”其实是空枪,子弹早被我打光了。听朵尕这么一叫,我挺惭愧。

  据朵尕后来说,她大叫一声之后,一个古怪的黑影从房上跳下来(其实是窗台上),一跳一跳地朝戈壁滩跑去。

  朵尕冲这边喊:“知青,没事了,睡吧。”

  后半夜我再没睡着,总觉得事情还没过去。

  果真出事了,第二天土墩听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女人就喜欢大惊小怪,吓出毛病来了!

  朵尕气得脸都白了,她说,你不见到尸体摆在面前,你是不会相信的!我亲眼见到一个黑影从知青的房顶上跳下来,跑掉了。你如果当时不像死狗一样躺着还能捉不住?

  土墩什么也不说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就怪了,大冬天,离这儿最近的村也有十几里的路……挨了一枪还不死心?

  晚上,我在朵尕家吃她做的牛肉面,吃得满头大汗,吃罢,我和朵尕、土墩都坐在炕上聊天,就听见外面人喊马叫,排山倒海似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天还没全黑,加上雪光返照,外面很亮。我们三人一齐跑出去,我们没有看明白,只觉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骑马的、跑步的、背枪的、拿手榴弹的,全副武装。我们不懂,其实我们被包围了,我们满肚子热乎乎的牛肉面,刚在屋里出了一身汗,跑出来一激灵,直打哆嗦,倒不是被吓的。叫我们缴械投降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还傻乎乎地东张西望,我还看见土墩在笑,因为他当过民兵。土墩以为这是在军事演习。

  后来我们才知道来的队伍里有当地武装部的,有附近驻地方部队的,轰轰烈烈地一下子将我们包围了。接着让我和土墩还有朵尕统统把双手举到头顶去,我们平时很少甚至就没这么举过,觉得别扭,朵尕就“咕咕咕”地笑起来。被人吼了一声,朵尕才不笑了。朵尕举着双手歪着脑袋冲吼她的人说,干吗呢?也不事先打声招呼,跟真的一样,谁还信这玩艺!

  结果把我的知青屋捣腾得像一个破鸡窝,从土墩的屋里找出那杆老猎枪。我亲眼见提枪的那一位,神色十分诡秘地将枪放进一个黄色的帆布包里,很宝贝地包扎起来,放进一辆在戈壁上极少见到的小汽车上,然后砰地关上车门。

  最后就把我和土墩述了,用铁铐将我们的双手铐住,然后被人推上车。就在车开动时,我通过车窗上的玻璃看到了奔跑的朵尕,接着她就摔倒了。我想告诉土墩朵尕摔倒的事,刚要张口,就被对面的人吼了一声,我就把话咽了回去,我很想看清楚车外的朵尕,但车开得很快,什么也没看见。

  土墩就在双手被拷死之后,才如梦初醒,车行走一段之后,土墩对旁边的我说,知青,我说的不错吧,我让你没事别乱放枪,你不听,惹祸了吧。

  我看了土墩一眼,什么也没说。我发现对面的人在注意听我们说话。

  土墩见我一言不发,就急了,说,哎,知青,你别吓着了,啊?这他妈算什么鸟事,一切由我来顶着,你就说我让你打的,再说枪也是我借给你的。

  我当时很佩服土墩的仗义。好在我们都明白此行的目的,没有傻乎乎地问抓我们来干吗之类的傻话,我们除了交待其它事情,对那一摊人血始终保持沉默。土墩在这一关键问题上做得十分好,他只字不提那一摊血的事,只一口咬定借老猎枪给我是为了吓唬黑瞎子和狼,其它一概不说,否则的话,我们肯定要遭大罪的。

  写到这里,我就把我和土墩被抓去之后,被拷打审问写交待材料的事,统统略去不写,总之,我们的罪名是乱放野枪的边境动乱分子。这是审问期间的罪名,释放我们的时候,写给农场领导的鉴定材料是“通奸”罪名,前后两种罪名,使我感到很茫然。土墩问我是扰乱罪好一点还是通奸罪好一点?我想了半天理不出头绪,我觉得不管哪个好一点,总得要让他们有个说法吧。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什么罪名都一样。我把这种想法告诉土墩,土墩说这也是,得有个说法,人家也不能白白抓我们来吧。

  说实话,我略去那一段受审过程不写,不是我怕写,或者想隐着藏着点什么,而是我觉得在那样一种特殊环境里有的家伙竟然无耻和愚蠢到如此一种地步,写出来我都感到脸红,不好意思。

  那一摊血究竟是谁流下的,至今也是一个谜。

  我和土墩被关押了十五天之后就放了,可能他们觉得再那样审下去没什么意思了,最后将“扰乱分子”罪改成了“通奸罪”了结。再说,我和土墩所受的皮肉苦和为此流出的鲜血比我知青屋门前流的那摊血要多出几倍来,光土墩的额角上被打破的那个洞,就流了不少的血。土墩说像小孩子尿水一样地流。我的鼻子嘴巴喉咙全部流了血,汇集在一起,搁到地上也有好大一摊了。其实这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我和土墩被抓走之后的那夜里,朵尕流产了,流出来一个挺大的胎儿,死死的,据朵尕说流掉的胎儿也是女孩。

  我同土墩往回走的路上,我问土墩,什么叫通奸?土墩琢磨了半天说,就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干那种事。土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生硬,我听了心里很别扭。我说,你和朵尕又该叫什么?土墩想了想,说,叫通婚吧。我和土墩都笑了。

  土墩问我,说,他们让你交待跟我干了事没有?

  我说他们问了,我说没干过,因为土墩的老婆朵尕是天下最好的女人,土墩没有必要对我做什么。我没有把这些话写在交待材料上,只是口述,可能这是挨打的原因。

  土墩停下步子惊讶地望着我,说,知青,你真是这么说的?

  我望着土墩的面孔,说,没假,我是这么说的。

  我冷静地望着土墩。

  土墩登时就很感慨,说朵尕常骂我这人下流,我还真他妈下流,我对他们说了,我说,我有一次特想把知青干了,是知青在芦苇棚里洗澡的时候,我偷看了知青洗澡……是我自己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当时只觉得头上的血猛地往下一沉,脑子里轰地晕了一下,人立刻有倒置的感觉,但很快就过去了。我快步往前走,甩下土墩不理。

  土墩追上我,莫名其妙地望着我,说,我就说了这些,这都是真事,他们硬要我说在偷看你洗澡之后干过你,而且要说出次数感受,等等的。我说,操你妈!我已经扇过自己一个耳光了,还逼着让我扇吗?后来他们才将我的额头打破的。土墩脸红脖子粗地瞪着我。

  土墩见我不理他,他继续强调说,我真的就说了这些。

  我甩开土墩几乎小步跑起来,我听见土墩脚步声越离越远。

  我远远地就看见了朵尕,她站在村口边等候我和土墩。她见了我就呜哦呜哦地吆喝起来:哎,知青,土墩呢?

  我冲朵尕挥着手,喊道:土墩在土窝里扒屎呐!

  朵尕听了就哈哈大笑,说土墩想老婆了,屎都急出来了。

  朵尕说完就弯着腰笑起来。

  朵尕流产之后消瘦了许多,人仍然显得很妩媚,脸色略有些苍白。朵尕见了土墩就说,我猜你准挂彩了不是?朵尕幽怨的目光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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