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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但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笑了一下,而且笑得那么美。这个微笑从此也在文
义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姑娘笑后才问:“是你找我?”
文义的眼神虽然没直接落在姑娘的身上,可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姑娘吸
引了过去,听了姑娘的问话,才急忙回过神,点着头说:“是!你是……”
姑娘说:“我就是胡淑蓉。”
文义一听,高兴极了,好像在遥远的他乡遇到故知。他“哦”了一声,急忙向
淑蓉伸出手去。
可胡淑蓉看着他的脸,没向他伸过手来。文义有点儿尴尬地放下手,接着从怀
里掏出了胡云坤给她的信。
胡淑蓉看完信,又抬头看了看文义,目光中也似乎多了一些明亮的东西,说:
“是这样,对不起,舅舅回家去了!”
文义一听,心立即凉了,忙问:“不会不回来吧?”
淑蓉说:“天黑时可能回来。”
文义松了一口气,说:“那我等他!”
胡淑蓉想了想,说:“到寝室去坐吧,还早着呢!”说完,就把文义领到了左
边一幢宿舍楼里。文义走进去,看出这里全是女工宿舍。过道里,窗台前,挂的都
是女人的衣服和用品。还有一股化妆品淡雅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
胡淑蓉把他领到二楼的一间房前,打开门,让文义进去了。屋子不大,里面有
两张床,收拾得像她自身一样素静而整洁。文义知道这屋子里住着两位女工——后
来他知道了另一位女工名叫贾艳。他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了,把背着的简单行囊放在
干净的地上。胡淑蓉拿过一只白色口盅,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文义面前。不知
咋回事,文义觉得胡淑蓉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不断地
偷偷地去觑她。她把开水放在桌上以后,转过身把文义放在地上的行李提起来,放
在了右边一张床上。文义估计那张床是胡淑蓉的,他刚想说话,胡淑蓉却先说开了:
“你歇着吧,我还得上会班。舅舅回来了,我就对他说去!”说完,就急忙走了出
去,顺手拉上了门。
文义突然觉得遗憾起来,好像有点儿失落感。他以为她会留下来,和他摆会儿
龙门阵,比如问问他为啥要到这里来,或者问问她弟弟在康平市的情况。可是她没
有,匆匆走了。也许她真忙,上班的纪律严着呢!这样想着,文义的心渐渐平静下
来,又才会认真地打量起这房中的一切来。这是他除妹妹文英的房间外,第一次这
样静静地置身在一个姑娘的闺房里。房里的一切和淡雅的香气,使他有了一种局促
不安的感觉。他拿过桌面上一把圆镜,先对着镜中照了照自己的面容,发觉自己脸
上蒙着一层团长途坐车带来的灰暗的神色,头发也被风吹得十分凌乱。他突然为自
己这副尊容感到不好意思起来。这是他长到二十多岁,第一次为自己的面容难堪,
他说不清为啥会有这种心理。眼前又浮现出了胡淑蓉刚才那白衣天使般的美丽、洁
净,越对比越觉得自己丑陋。自我难堪了一会,把镜子翻过来,就看见镜子背面嵌
着一幅彩色照片——穿着夏装的胡淑蓉。这又是另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女,带着浅浅
的微笑,像出水芙蓉似的清纯、高雅。文义看着,心里不觉有了几分慌乱,好似偷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傍晚的时候,胡淑蓉的舅舅杨建设回来了。看了胡云坤写给胡淑蓉的信,没说
什么,让文义留了下来。文义提着自己的行李走进男工宿舍的一间屋子里,就有了
一种游子找到家的感觉。
第二天上班后,文义才彻底了解了这个镇办工厂的情况。所谓食品厂,只不过
是将花生、蚕豆、豌豆、薯类等农副产品,加工成干果向市场出售。偌大的生产车
间里,当门的左边是一溜烘烤食品的炉灶,右边是几眼大灶,用来煮食品的。大灶
另一边,是几口清洗缸,然后在里边,是两眼卤锅。除食品装袋和塑封以外,整个
生产、加工工艺都在这个车间里完成了。车间里炉火熊熊,弥漫着浓厚的水蒸汽。
但整个生产流程有条不紊,地面纤尘不染,和文义先前在菠林山加工卤鸭的棚屋相
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文义也确信了这是一个正规厂子,虽然生产规模
不大,但他放心了。他再仔细看,整个生产工艺设备简单,技术也不十分复杂,他
蓦地心里一动,想起自己家乡地里,出产那么多的花生、红薯和豆类,以前都是拿
到市场上贱卖了,要是也这样精加工一下,价钱不是就成倍上涨了吗?想到这里,
他忽然激动了。他觉得这是上帝的有意安排,让他走到这里来!这是不是冥冥之中
那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指示自己的前程呢?他觉得完全是。这并不复杂的技术,他
相信凭着自己的聪明,完全能够很快学会。这简单的设备,除了两台并不昂贵的搅
拌机和塑封机以外,其余的烘烤床、蒸煮灶、清洗缸,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并不
需用多少力气就可以盘好。更重要的是家乡黄土地年年出产的原材料,不用到市场
上购买,就可以保证生产。是呀,这确实是一个投资少,见效快,收入高的短、平、
快项目呀,怪不得人家乡镇企业搞得红红火火。文义越想越激动,在心里暗暗下了
决心:他一定要把全套技术学到手,然后回到家乡去,办起自己的工厂,让父老乡
亲们看看他的能耐,同时,也让家乡迅速摆脱贫困,走上富裕的道路。他说不定还
能干一番大事业,成为像报纸上、广播里,常常宣传的那种乡镇企业家呢!
但是,今文义非常失望的是,师傅杨建设却只给他安排了一个杂工。每天,文
义都只是做着一项单调的活儿,就是从仓库材料员那儿,将一袋袋花生扛进车间,
然后倒在蒸煮锅里,接着又到另一间屋子里,将塑封好的成品又扛进仓库里,交材
料员验收。这单调的活儿今文义烦闷。这倒不是因为扛麻袋的活儿比别的活儿更辛
苦,他有的是力气,吃苦他不怕。他苦恼的是这样干下去,就是干个十年八年,也
永远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可他又毫无办法,他是打工的,必须听师傅——其实是
厂长的话。有几次,他想鼓起勇气对胡淑蓉的舅舅提出到车间干活的要求,可一看
杨建设那阴沉、不苟言笑的面孔,勇气就烟消云散了。
还有一件令文义不得其解的事,那就是胡淑蓉姑娘。时间久了,文义忽然觉得
胡淑蓉是一个谜。她不像她弟弟胡云坤那样外向,倒有几分像杨建设。她很少笑,
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文义甚至怀疑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留在他印象中的那个感
觉甜蜜的微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也很少说话。文义在心里,已经自觉地把她
当作了朋友。有许多时候,他不但情不自禁地偷眼觑她,而且渴望着和她交谈。可
是,即使他们偶然碰面了,他也看不出她一点热情的表示,他也便失去了搭讪的信
心。这样一来,文义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冷美人!
可是不久后一件小事,却又让文义改变了看法。那天,文义一连扛了好几袋原
料和成品,累得满头大汗。当他把最后一袋花生扛进热气腾腾的生产车间时,更感
觉身上燥热了。他将麻袋放在大灶前,拿过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然后,他解开袋
口的尼龙绳,用手去抱麻袋,想把花生倒进锅里。可抱了几下,都因麻袋太大太沉,
没抱起来——过去,他都是直接将麻袋搁在灶沿上,打开袋口,把花生倒进锅里。
可这次是放在了地下。他又用力抱了一下,还是没抱起来。正在这时,他看见清洗
缸前忙着的胡淑蓉,一面甩着手上的水珠,一面走了过来,用她湿漉漉的双手,帮
文义抬起麻袋,将花生倒进了锅里。文义内心一阵感动,他不知道胡淑蓉隔得那么
远,是怎样看见他抱不动麻袋的。他抬起头,感激地冲胡淑蓉笑了笑。可胡淑蓉却
没事一样,低着头,又默默地离开了。文义虽然没看见她的微笑,没听见她的只言
片语,却从此相信她绝不是一个冷美人了,只是还一时摸不准她的性格。
还有一次,下班以后,文义一个人在车间里拖着地板,这也是他杂工的活儿。
车间很大,他只穿着一件背心,露出健康有力的胳膊,可头上仍冒着热汗。拖着拖
着,他忽然发觉对面有一把拖帚也在向自己拖来。他抬头一看,竟是胡淑蓉。文义
愣住了,过了一会才说:“你,咋来了?”
胡淑蓉仍然没答应他,只专注地埋着头干活,半晌才说:“都快吃饭了。”
这是胡淑蓉这天晚上说的唯一的一句话。这短短的几个字,却让文义感到十分
温暖,激动,更改变了对胡淑蓉的看法。
这天下午,文义将一袋花生扛进车间里,他看见师傅杨建设正在卤汁锅前配料,
装满各种颜色和品种的香料、色素摆在他面前。文义一见,心里一亮,忙将花生放
下,转过身一边假装擦汗,一面却把目光投在杨建设面前的瓶瓶罐罐上。他想看清
楚瓶上的商标,可是,还没容他看明白,杨建设发现了他的偷视,一下生气了。他
马上用身子挡住了那些瓶子,对文义大声吼道:“干活去!”
听到这吼声,满车间的人都朝他投来惊诧的目光。文义脸红了,像做错事的小
孩,急忙失望地低下头,抱起麻袋将花生倒进大锅里,然后悻悻地出去了。
下班以后,文义仍觉得心里憋闷。像是堵塞了一团乱麻,思绪乱纷纷的,又觉
得十分孤独,非常渴望和人淋漓痛快地倾吐一番。他不知道杨建设为啥这样样冷若
冰霜,性格如此乖戾。吃过晚饭,他的心还是那样充满了惆怅,于是,他顺着石梯,
带着迷惘的心境来到了山顶。站在树林边缘往下一看,黄昏淡淡的霞光罩在密密麻
麻的灰色屋顶上,仿佛在上面布了一层蛛网。河水一片深蓝色,几只小驳轮犁破水
面,船尾喷出浪花,把江水摇晃出悠长的韵味。看了一会儿,文义才往树林中间走
去。林子里,除了一些常绿的针叶树以外,其余的落叶乔木已开始脱掉绿妆。落叶
的一股微酸的腐植质味道混合着清新、湿润的河风,以及周围庄稼、泥土的气息,
构成了小树林特有的空气。一缕夕阳,也留恋地抹在树梢上,从树枝间向地下投射
出一股股稀薄的光带,像是干电池耗尽时发出的幽黄的光。文义漫无目的地在林子
里走着,他想努力收束起自己的烦躁,让心灵平静下来。走到林子深处的亭子前,
他忽然呆住了,胡淑蓉坐在亭子的木椅上,面对着江水,双手捧着腮,仿佛雕塑一
般。她的面前,一片红棕色的夕阳光辉从树枝的空隙中透下来,撒下无数跳跃着的
金箔似的光点。而河面,此时小驳轮已经驶过,水面光亮如镜。河水一平静下来,
江面也似乎宽阔了许多。文义愣住了,他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走上前去。过了一会,
文义才假意咳了一声。胡淑蓉蓦地惊醒过来,放下手,回过头来。就在那一瞬间,
文义迅速捕捉到了胡淑蓉看他时那眼睛中闪烁出的兴奋的光芒,并且,他又一次真
真切切地看见了从她嘴角流露的妩媚、甜蜜的微笑。这微笑和刻印在他记忆屏幕上
的第一次看见的微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