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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了。他爬起来四处寻找,周围却只有火辣辣的阳光,在草丛中对他幸灾乐祸地笑
着。
他痛苦极了,又在满是尘土的路上走着。突然,他感到起了一阵风,飒飒的微
风使他觉得身上凉爽多了。可是一会,飒飒的微风变成了刺骨的寒风,吹得他在田
野上前俯后仰,站立不稳。倾盆大雨降了下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似乎要把他
打在泥泞里。他在雨水中淋着,里里外外全湿透了。他现在的身子发起抖来,哆嗦
不止。他任凭风吹雨打,在越来越黑的暮色中往前走去。在暗地里,他忽然看见一
条口吐信子的大蟒,两眼阴森森地看着他,龇牙咧嘴地向他游来。他惊恐地大叫一
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文富!”
“文富!”
在一片亲切的呼喊声中,文富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见母亲握着他的手,不
断地淌着泪,妹妹文英用浸了白酒的棉球,在轻轻擦洗着他的额头,人中和胸膛等
地方。父亲、大哥文忠、弟弟文义也都围在床头,关心地看着他。文富忽然想起了
不久前发生的事,一种亲人间的温暖倏忽涌上心头。他感激地对父母、大哥和弟弟、
妹妹说:“你们……为啥不去睡?”
母亲抽泣着说:“你病了!”
“我病了?!”文富似乎吃了一惊。病,这个字眼,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陌生
了。他的嘴角忽然牵出一丝惨淡的笑容,用力支撑着双手,想从床上坐起来。
文英急忙按住他。文忠说:“你真的病了,烧得烤人呢!”
文富这才明白过来,无力地垂下双手,可他还是劝父母、哥哥、弟妹们道:
“哦!我莫得事了,你们都去睡吧!”
大家还是依依不舍地看着他,都想找出能够让他宽心的话来安慰他。可是,都
没有找到那样合适的语言。
过了一会,寒冷和疲劳也终于逼着余忠老汉夫妇、文忠、文英离开了文富的床
头,文义却没有走。他把文富因发烫而放在外面的手,重新放回被窝里,又把他周
围的被子压踏实,然后坐在床沿上,看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二哥。
文富用半睁半闭的双眼看了一下文义,催道:“你也去睡吧!”
文义摇了摇头,说:“我没瞌睡。”
说完,弟兄二人都不说话了,文富的喘息声这时非常清晰。
一会儿,文富又把手伸出被窝外,文义拿起二哥的手,这次不再往被窝里塞了,
而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把文富的手握着。
文富非常感激地对弟弟微笑了一下。
半晌,文义突然歉疚地问文富:“二哥,今晚我没和你们一起去孙家,你对我
还有气吧?”
文富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脑海里忽然走马灯似地浮现出了他们到
孙家的情景:惨叫的、打得脑浆四溢的黄狗,石块、砖头砸在玻璃、房顶上的声音,
玉秀那张惟悴、惨不忍睹的面孔。想起这些,他摇了摇头,后悔地说:“不,我们
该听你的话!”
文义把文富的手握得更紧了,然后恳切地慢慢说:“二哥,这事你要想得开些!
不是我不顾弟兄感情,我心里替你难过得很。但强扭的瓜不甜,婚姻自由,人家有
这个权利呀!就是结了婚,别人也还可以离婚呢。何况,订了婚不等于结婚,她完
全可以重新选择啊!”文义一边说,一边仔细地看着文富。
文富现在似乎平静多了,他没答理文义,却用眼睛鼓励文义说下去。
“再说,为啥要不成亲家就成冤家呢?婚虽然退了,但毕竟还有一年多你来我
往的情谊,做个朋友不更好?今后有了啥子事,说不定还能互相帮助呢!”文义轻
轻地继续说着。
文富听了文义这番话,忽地感到心里亮开了一条缝。是呀,为啥要成冤家呢?
一年多的情义,一年多的思念,特别是那个窝棚之夜,一下子涌进文富脑海里来了。
他的眼角突然浸出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两颊滚落下来。
文义见文富流泪了,不知怎么回事,忙对文富说:“二哥,你咋的了?如果我
说错了,也是为你好!”
“不!不!”文富激动地叫起来,从文义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反过来去抓着文
义的手。他从没感到自己的弟弟是这样的通情达理,是这样的关心他、体贴他。
不知是文英用上法给文富擦洗的缘故,还是文义一番话的作用,文富此时的烧
减退多了。寂静中,他突然听见房顶点传来细微而均匀的沙沙声,忙问文义:“下
雨了?”
文义说:“下雪了。”
文富忽然记起从玉秀家回来的路上,天上就飘起了的雪花。听了文义的话,他
“哦”了一声。
“好大的雪。”文义说。
“是吗?”文富不相信地问。
“是。”文义肯定地回答。
是的,好大一场雪!
人们说,雪花落地没有声音,可是,在这个晚上,不但文富,很多人睡在床上,
都听见了从房顶上、竹林里,传来的如一片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天要亮了的时候,
还不断有树枝和竹子折断的声音传来。雪光使漆黑的夜晚变亮了,从透进窗户的亮
光,可以依稀看得见室内的景物。;
第二天早晨,人们起床一看,哟,好一片白茫茫银妆素裹的世界。没有了路,
没有了庄稼,没有了裸露的奇形怪状的岩石,只有起伏不平的一片白色。房屋像是
裹上了厚厚的棉被,树梢、竹枝戴上了臃肿的白帽子。天地忽然变得辽阔了,平时
像是和天地接壤的远山,此刻却像巨蟒一样立在眼前,好像抬腿就能走到。雪没下
了,空气却冰冷,冷得钻进人的鼻子,就像变成了撩拨鼻粘膜的羽毛一样,让人直
想打喷嚏。
这样的日子,对于忙碌的庄稼人,是一个难得的休息的日子。除了小孩以外,
如果没其它重大事情,大人一般不会出门。他们蜷伏在热乎乎的被窝里,一边享受
天伦之乐,一边对着雪景,规划来年打算,萌发新的希望。庄稼人,什么时候都要
过日子呢!
这天上午,文义到乡卫生院去给文富买药,回来的路上,却忽然看见在皑皑白
雪中,石太刚带着玉秀,在忙忙地往城里走去。显然,昨晚发生的事,让孙家和石
太刚都不放心起来,现在石太刚带了玉秀要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他们在公路上相
遇了,都显得非常诧异。文义看见玉秀一张和雪花同样苍白的脸,抽动了两下,似
乎想说什么,却低下了头。文义想喊一句“玉秀姐”,却也没喊出声。站了一会,
文义转身走上岔路,石太刚和玉秀匆匆地走过去了。走了很长一段路,文义忽然看
见玉秀转过头来,又看了他一眼。
文义回到家,没把这事立即告诉文富。过年以后,他才在一次龙门阵中,装作
闲聊似地对二哥说了。
文富听了,发了半天呆。
这个冬天,对余忠老汉一家来说,是一段枯寂的日子。没有了往日的欢乐气氛,
连说话也显得斯斯文文的。一家人都变得脆弱起来,仿佛稍不注意,受伤的心灵就
会淌出血来。
27
春天坚实有力的脚步,终于撞开了冬日紧闭的大门。
大地的色彩突然绚丽起来。昨天还是灰蒙蒙的天空,现在碧蓝如洗,昨天还是
冷飕飕的空气,今天变成了如锦缎一般柔和的暖风。庄稼兴致勃勃地生长,夜晚似
乎还能听见“嚓嚓”的拔节声,遍野是一片蓬蓬勃勃的绿。漫山漫坡的野草,先是
从土里拱出了一根紫色的小芽,接着便绽开一片、两片的绿叶。桃红柳绿。田畴间
一片片黄灿灿的油菜花,喷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桂溪河、柏水河的水,清澈透明,
潺潺地流着,哗哗的声音犹如一位快乐的歌手日夜欢唱。鸟飞燕舞,山崖上,竹林
中,画眉、麻雀、百灵,得意地飞翔,幸福地鸣叫,叫着春风,和着溪水的流淌声,
好一派春意盎然的热闹。
这繁荣的、充满活力的春天啊!
经过冬天那场打击的余忠老汉一家人,在度过了长长一段缺乏生气的日子后,
在这个欣欣向荣的春天里,也开始复苏了。
他们不振作起来不行呀!一年之计在于春,庄稼人在这个季节里,有多少事情
要去操心,去辛勤劳作!翻挖麦地的空行,晾黄花篼,翻耕冬水田,下红苕种,做
寄栽秧田,点小菜……农活一件接一件,耽搁了哪件都不行。人误地一时,地误人
一季,再加上准备大春的几千斤化肥,他们恨不得把晚上也变作白天,哪儿还有心
思沉湎于过去的痛苦呢!
每天,太阳还没升起,文富就起床了。这个青年,在自己的婚变过后,他感到
老多了也成熟多了。他更不爱说话了,干活时埋着头,还常常爱自己呆在一边,像
一只离群独居的孤雁。整个的冬水田,在这个春天里,几乎是他一人翻耕完。当他
一个人赶着牛耕田的时候,尽管大自然每天都慷慨地赐予他一幅美丽的画卷;碧蓝
的天,清新湿润的空气,从犁铧边整齐地翻过去的乌黑油亮的土地,明丽的阳光,
温暖和煦的春风,忙碌的蜂蝶,欢乐的鸟鸣……然而这一切,文富都似乎很冷淡。
他觉得在自己的身体里,生命的悸动已不像原来那么强劲,那么容易冲动了。
可是,他又非常奇怪,经过那场打击以后,他感到自己的心胸反比原来宽阔、
善良了,更容易理解、同情世上的一切不幸了。他对前面拉犁的牛,不但舍不得抽
它一鞭子,相反,时不时对它说一些甜蜜、亲热的话。每逢犁头吃泥深了,他马上
停下来,自己吃力地把犁头从泥土里拉出来,而不让牛费力地去拖。每天收工时,
他都要把牛身上的泥巴洗干净,他对牛的同情,远远超过了对待自己。
有时候,文忠或文义也顶替他耕田,文富就到地里干活,但他不愿和父亲、哥
哥或弟弟在一起,而愿意自己单独选一块地。这时,在他的四周,全是绿得发亮的
禾苗。翻挖过来的土地,不但散发着潮湿的芳香,而且阳光照在上面,烟烟生辉。
蜜蜂嗡嗡叫着,忙碌而愉快地在早开的野油菜花上采着蜜。一只只蝴蝶翩翩地在他
周围飞来飞去。当他看见这一派喜人的景色时,偶尔也会有一股别样的柔情从心头
漾起。这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起玉秀,想起那个窝棚之夜,他们那么近地靠在
一起,互相紧握着手。但是,这种偶尔的回忆,却会使他悲伤。回忆久了,他就会
感到后脑勺怦怦地发痛。他便用拼命干活的办法,来抑制头脑中升腾起来的苦恼、
悲哀,来忘掉一切。
收工时,文富也尽量避开父亲、哥哥或弟弟,也尽量不走大路,专拣小路回去。
小路两旁,草木正在发芽、长叶,刺梨花、野山茶,还有很多不起眼也叫不出名的
野花,有的已经性急地开放,有的却还在不慌不忙地孕蕾,五颜六色,缤纷一片。
从青翠欲滴的灌木丛中,从已经盛开的山花那里,随着微风散发着阵阵幽香。有时,
文富也会看见,一双双彩蝶互相追逐着,嬉戏着。而此刻,他也会按捺不住情思,
思绪飞到城里,猜测着玉秀此时的情景,她在干啥,她过得咋样?当他这样想着的
时候,他的脸色就会变白,也会垂下眼皮,一副走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