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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埋进士里,不让它们再生长。
老丈人家的这头牛,是一条大水沙,骨架大,牙口也不老,倒是一头好牛。只
是由于饲养不好的原因,尾椎骨翘得很高,显得有几分寡瘦。那天文富把它从牛圈
里牵出来,它的屁股和大腿上吊满了一砣一砣的干牛粪,已看不见一点皮毛。文富
心疼极了,把它牵进田里后,没忙给它套上枷档,而是先泼起清水,把干牛粪发湿,
然后用棍子把那些不知是猴年马月沾上的牛屎“锅巴”,一点一点地拨下来。拨干
净后,又没起清水,用手认真地在牛屁股和大腿上梳洗了一遍,直到牛的皮毛恢复
了它的本来面目。在做这些的时候,大水牛十分温顺地站在田里,不时很舒坦地抽
动一下屁股和大腿上的肌肉。洗完以后,当文富过来往它脖子上套枷档时,大水牛
抬起头,伸出长长的舌头,亲切地在他手背上舔了舔。这让文富十分感动:“真是,
吉生也通人性呢!”所以,两天多的时间里,尽管他手中拿着使牛的棍子,可他从
没碰过牛的屁股一下。牛呢,也似乎很感激这位关怀、体贴它的新主人,一直走得
很快。踩沟、转头,也不让文富操心,使文富觉得,他只需要掌好犁把就行。
随着泥土的翻动,杂草根系的断裂声,清晰地从犁铧底下传来,这让文富感到
很解恨,就像在大热天里,他一巴掌拍死叮在自己臂膀上吸血的蚊子一样。可是,
他又不明白,老丈人家的田,为啥要拖到现在才犁呢?难道这个种了大半辈子庄稼
的人,不知道“七月犁田一碗油,八月犁田半碗油,九月犁田光骨头”的道理?文
富看着满田已经倒伏、发黑的稻桩,实在替它们惋惜。这些稻桩如果收完稻谷就翻
过来,压进土里,是多好的肥料呀!可是现在,它们只是烂草一把,啥作用也不起
了。岳父为啥不早点把它们耕出来呢?如果没有人手,那么,也可以叫他来帮忙耕
呀。难道是怕他这个未过门的女婿不来?笑话!正像大哥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
咋会不来呢!
但是现在,文富心里还是很高兴。他不是为老丈人在这个时候派了他这么一个
活儿高兴,而是为他创作的作品——耕出的田感到高兴。尽管天空中没有了光,水
田上还弥漫着一层迷蒙的雾气,但他翻过来的泥土,仍然乌黑油亮,散发着一种夹
着腐质气味的新鲜泥土的芬香。更重要的,是他耕出的田,犁沟端端正正,仿佛用
墨线弹过一般。犁坯细密,一犁压着一犁,是那么均匀、平整,远远看去,就像大
海中翻动着的细密的波浪。耕过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一根杂草,全是静静地躺着的
放光的泥坯。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作品呀!就是叫那些丹青妙手凭空来画,也不一
定能画出那么端正的线条,那么均匀平整、一坯压一坯起伏的泥土。连续两天里,
一些在老丈人家帮工的亲戚、邻居,打从他犁田这里经过,无不像欣赏一幅绝妙的
作品一样,赞赏他的杰作:
“嘿嘿,不简单呀!还没见到像这样耕出的因呢!”
“怪不得孙老汉选了他当女婿,看看这手艺,就没啥说头了!”
文富听着这些话,嘴里轻轻嘘着牛,心里乐开了花。“看吧!”他在心里自言
自语地说:“让你们看看吧!种庄稼的没几把手艺,能把土地侍弄好?”他知道这
些话,也会传进玉秀耳朵里,心里就更高兴了,说:“玉秀,你晓得了吧!牛皮不
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就凭我这手艺,一辈子也保证饿不着你!”
今天是最后一块田了,他决心把它耕得更好。大水牛也像文富一样,是一条拉
犁的好把式。它配合默契地走着,四蹄淌得田水“哗哗”作响。由于田水和它皮肤
温差太大,溅在它肚皮和背上的水,变成了袅袅热气。看着围绕在水牛身边的一层
氤氲的雾气,文富就忍不住对前面的哑巴搭档说开了:“走吧,伙计!耕完了这块
田,你就没事了。”牛在前面轻轻地喷了一个响鼻,像是回应他的话。走到尽头,
文富掉过犁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刚犁过的犁坯,看看哪里犁得歪了一点,浅了或
深了一点,宽了或窄了一点。就像一个作家对待自己未完成的作品一样,以挑剔的
目光审视着,准备修改得尽善尽美。但是,一切都像预想中的那样,挑不出一点毛
病。于是他又非常满意了。
可是,他的心还是渐渐沉重了。“这块四犁完,明天玉秀的父亲又派我啥子活
儿呢?”他实在不明白老丈人为啥要做这样的安排?刚到那天中午,他放下担子就
去新宅基地上,帮着石工夯墙基。他想,既然来修房,理所应该在一些关键的地方,
担起半个主人的责任。当然,文富主动选择在新房工地上干活,还有他自己心里的
小算盘:他在这儿干活,就可以常常看到在露天里搭锅做饭的玉秀了!只要看见玉
秀,他心里就舒坦,就幸福,全身的血液就亢奋,干活就更有劲。何况,有时还可
以同她用眼睛、用手势、用微笑说说话呢!他希望在整个帮工期间,他就这样在新
房工地上干活,活儿再苦、再累、再危险,他也心甘情愿!可是,吃过午饭,老丈
人却叫他去挑砖。那是一份苦活,加上上午挑了一百多斤礼物,走了十多里路,肩
膀还疼着呢。但他不能不去,未来岳父的话就是圣旨呀!他又一想,也许岳父害怕
其他挑砖的帮工偷懒,故意叫他这“半个儿子”去监工呢!想到这一层,他在装砖
时,就在别的帮工面前,故意多装上几块;走起路来,也像小跑似的,弄得别的帮
工对他叽叽咕咕,心里怪不安逸,只是没法说出来罢了。半天下来,文富的身子就
像散了架一样。夜晚一个人睡在看守材料的窝棚里,浑身骨节都酸疼酸疼的,这在
家里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但一想到明天,又可以在新房工地上干活,可以时时看
着玉秀那可爱的身影,听着她那比唱歌还好听的声音,文富身上的劳累立即让心灵
的愉快冲走了。
然而,第二天,老丈人却指使他去犁冬水田,这就叫文富不知咋回事了。他是
来帮忙修房的呀?难道是岳父家帮工的人多了?不,修房造屋,再多的人也需得着
呢!或者是老丈人怕冷,要他把冬水田犁了,可也没必要在修房期间犁?等房建好
了,再叫他留下来耕田,难道不行?!但不管文富理解不理解,他不能不听未来岳
父大人的指令。这样,他要时时见着玉秀就不可能了。他只能在中午和下午收工的
时候,才能见着玉秀。而这时,玉秀要招呼几桌帮工和匠人吃饭,正是最忙的时候,
他俩想凑近一点说两句话,也不容易呢!
想着和玉秀虽然隔得很近很近,却又像天涯海角一样,余文富的心里就升起一
种忧伤和烦恼。他抬头看了看远处,冬日的阴云和迷雾覆盖了大地,四周寂静得深
沉。玉秀家修房的方向,上空中正炊烟袅袅。他知道,这已是到帮工和匠人们“过
午”的时候。几天里,他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当然,余文富心里也想得通:为
吃一碗“打台台”的汤圆,卸牛、枷牛,不合算呢,何况还要走半里路。可是,他
的未来的老丈人却连一句客气话也没表示,这就令他心里有些怨恨起来。幸好,他
的玉秀还是很关心他。那天挑砖时,她悄悄递给他一根揩汗的毛巾,晚上,又在温
热水里放一撮盐,让他洗洗红肿的肩膀。犁田回来时,也总是立即打上一盆温热水,
让他烫脚。同时,那眼光里流露出来的,是说不尽的关怀和温柔。
这时,水牛的步伐突然慢了下来,同时抬起头,对着来路方向打了一个响鼻,
粗大的尾巴也从水中抬起来,甩了甩,把一串水珠溅到文富脸上和身上。文富揩了
揩脸上的水珠,朝来路方向看去,原来是他的玉秀,端着一只大口盅,朝这里来了。
余文富的身于一下热乎起来,他朝牛吆喝了一声,并且扬了扬手中的赶牛棍。
水牛很听话地加快了脚步。
孙玉秀已经来到了田边,脸上泛着因劳动累出的红晕。她对了余文富亲切地叫
道:“快来吃点东西吧!”
余文富心里立即涌起一种温暖的感情,他没想到玉秀会亲自给他送来“过午”
的东西呀!“等一会,我把这犁犁过去。”他感激地对玉秀说。
玉秀却直催促:“吃了再去吧,我还是抽空跑出来的呢!”
文富听说,忙唤住牛,跑上田坎来。刚要去接玉秀手中盛东西的口盅,却发现
满脚稀泥地站在玉秀面前,又有点不好意思去缺口处,戽水洗尽了腿上的稀泥。这
时,冻得通红的皮肤就呈现了出来。
玉秀一见,立即心疼起来,说:“看你的两只脚,像红萝卜一样了。快吃了暖
暖吧!”
文富接过搪瓷口盅,揭开盖,里面是满满一大口盅红糖汤圆。口盅里散发的热
能,立即在他眼前形成一层水蒸汽。他又从玉秀手里接过筷子,拨了拨里面的汤圆,
才抬头看了看玉秀。玉秀此时的眼睛分外明亮,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中流露出喜悦、
满足和无限关心的神色。
“你也没吃?”文富忽然问。
“我吃过了,你趁热快吃吧!”玉秀说。
文富却没动筷,说:“不,你没吃!修房造屋,哪个老板吃过一顿安生饭?尤
其是做饭的!你也吃吧!”说着,他把搪瓷罐子递到玉秀面前。
玉秀急忙别过身去,说:“我不吃,你快吃,我等着拿盅盅回去呢!”
文富却像小孩子一样,显得又调皮又任性地说:“你吃一个,好不好?你不吃,
我也不吃。”
过了一会,玉秀这才转过身来,半是嗔怪半是无可奈何地说:“这样大的人,
还像小孩子!好嘛,我吃一个。”
余文富听说,忙用筷子夹起一个汤圆,往玉秀嘴里送去。玉秀刚要伸嘴来接,
忽然,牛又在田里打了一个响鼻,文富一惊,忙把手缩回来。两人往田里看去,水
牛两眼温柔、慈祥地看着他俩,怪亲热似的。
两人都笑了。文富说:“它看着我们呢!”说着,又将汤圆往玉秀嘴里送。玉
秀却不伸嘴过来了,接过口盅,挑起一个汤圆吃了,然后把搪瓷罐子还给文富,说:
“这下你该吃了吧!”
余文富憨厚而又幸福地笑笑,接过口盅。玉秀一边看着他吃,一边说:“本来
前两天也要送来的,可是一直不空。”
文富边吃边说:“其实,我也不饿。”
过了一会,玉秀突然问:“你一定恨我爸爸了吧?”
文富以为玉秀指的是她父亲安排他犁冬水田的事,忙说:“没有!没有!本来,
前些日子我就该主动来犁了。”
孙玉秀看了看文富泥渍点点的衣服和冻红的双腿,心里疼爱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文富吃着汤圆,不时用眼去看站在面前的心上人,却慢慢地在脑海里,浮现出
一幅美妙的画卷来。盛夏里,成熟的庄稼波浪起伏,小麦金黄,油菜金黄,他在一
片片金黄的庄稼地里,光着上身,头顶烈日,忙碌地收割着庄稼,他的身上淌着热
汗,口里喘着大气。这时,他的玉秀给他提来充饥解渴的绿豆粥。在树荫下,他俩
并排坐在一起,他大碗喝着绿豆稀饭,玉秀在一边轻轻地为他摇着扇子。这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