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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琪英窝在沙发上,没正眼看她们娘俩儿,只管垂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地上已扔了好几个烟头,像一具具小动物尸体,陈设在那里。崔巧莲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平时,倒像糊了一层糨糊,硬得能在上面砸核桃。菲儿没像平常那样躺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早早上床睡了。菲儿要是没睡,黄婷婷还能跟她说几句话,化解一下沉闷的气氛。现在,她只能硬着头皮问母亲出什么事了。
黄琪英被烟猛呛了一下,咳好几声,脸涨得通红。崔巧莲看了一眼沙发上狂咳的老头儿,没好气地说:“还能是什么事,是我上辈子没做下好事,这辈子老天惩罚我哩,都说父母生养儿女会享清福,可我享的哪门子福哟!弄来弄去,都是烦心事,逃不过的事!我这一辈子,苦了去哪!”
崔巧莲说着说着,索性哭开了。
黄琪英停下咳嗽,瞅瞅哭泣的老伴,欲说又没说,最后,只长长叹了口气。
黄婷婷闹不明白母亲怎么了,无端又伤起心来,她不能多问,心里想着可能是哥哥给闹的。她本想将哥哥投资何光华盖房的事儿说与父母听,他们的情绪这般糟糕,她更不能说了。再说,黄婷婷心里也虚,怕他们在外面又听到她跟高远明有新的闲言碎语,一旦质问起她,可怎么回答?她嘴里含糊几句,赶紧走了。
黄婷婷觉得很奇怪,都过去这么些年,自她和何光华结婚,高远明在她心里慢慢已经淡漠,他俩几乎没再见过面,有时候从别人那里听到有关高远明的消息,她也只是默然地听,从不发表一句言论。如今,面对突然富有的高远明,黄婷婷只能有多远就躲多远,决不会像何光华说的那样,梦想有一天和高远明死灰复燃。
但现实有时出乎意料,你越想躲,却越是出其不意地出现。
那天,黄婷婷正在水潭边埋头洗杂碎,高远明到叶尔羌河来看沙子。他们搞建筑用的沙子全是从叶尔羌河淘的。高远明其实很少到河边来,河里有人专门淘沙,他们把沙子淘出,在河两岸堆着,谁家要用,30块钱一卡车,交钱后只管拉就成。高远明听拉沙的人说,沙子要涨价,一卡车多涨10块钱,他到河边是想跟淘沙的人谈谈价格。想不到,不期然就遇上了黄婷婷。高远明早就听说黄婷婷在叶尔羌河边洗杂碎,怎么说呢,他其实也带有某种想法来到河边,只是猛然见到以前的恋人,两人都挺尴尬。自从他们分手后,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相遇。
秋风把黄婷婷的头发吹得很乱,一缕一缕地沾在她充满汗水的脸上,她拿沾有杂碎污渍的手指拨开脸上的乱发,一下子看到站立在她跟前的高远明,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高远明西装笔挺,还正儿八经扎着领带,像个刚从会场下来的乡镇干部。黄婷婷的惊叫吓了高远明一跳,她手上握着一把肥腻的杂碎,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原来隐约的腥臭味眼下变得很具体了。黄婷婷脸上的表情很惊异,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垂下眼帘看自己身上。她身上穿了件专门清洗杂碎时的薄夹袄,宽大肥硕,因为经常溅上杂碎的污渍,两只袖子和前胸变得乌黑发亮,与高远明鲜亮的装束相比,更显得邋遢潦倒,这使她心里不免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高远明愣愣地望着神色尴尬的黄婷婷,半天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个女人是那个水灵、秀美且安静的黄婷婷吗?
黄婷婷被高远明的眼神看得越发难堪,索性伸直酸疼的腰身,把手里的杂碎扔进旁边的盆子,撸起袖子擦把脸,毫无顾忌地看着高远明,一副豁出去不管不顾的样儿。这下,反而使高远明不知所措,沙子也不看了,丢下一句“需要帮助就来找我”逃也似的走了。留下黄婷婷一人站在飒飒的秋风里臭烘烘的水潭边,望着那一堆肥腻的杂碎,真想一头扎进潭水,把这一生交待了完事。
高远明是埋在黄婷婷记忆里一个遥远的回忆,是她在悲伤和难过时,可以拿出来想象和安慰的那种。这下可好,高远明从记忆里走出来,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这是多么叫人伤感的事儿啊!她蹲在水潭边哭了。哭得昏天黑地,连洗杂碎的潭水都不忍地摇晃起来。哭过之后,黄婷婷照样抓把地衣,搓洗起杂碎,她不愿想太多,再怎么样,高远明也只能是曾经的风景,跟她无关,跟她洗杂碎的日子无关。
可是,就这么一次遭遇,有关她和高远明的传闻却出来了,有人说她见高远明有了钱,后悔不已,要重新黏上去呢。何光华时不时旁敲侧击,不过他的样子不太相信这种传言,真要黏高远明,黄婷婷哪还会整日去河边洗臭烘烘的杂碎?可黄婷婷听到这样的传言很气愤,真想找出最先嚼舌头的那人对质,后来想想,这种事儿只能越抹越黑,就任它去吧,反正,自己没做出格的事,问心无愧。
但是,黄婷婷一直没想好,万一哪天父母听到传闻,问她与高远明是怎么回事儿,她该怎么回答?对别人暧昧的目光她可以置之不理,对何光华的旁敲侧击她也能做到理直气壮,唯有对父母,她不知怎么说。说他和高远明清清白白,可她的心里确实起了波澜,当年为了高远明,她连死的心都有过,眼下的境况这么窘迫,她该怎么办?黄婷婷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八
黄青山在家只待了两天,就急着要回喀什。他像是后面有把火追着烧他似的,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说要赶紧回去,有要紧事需要办,耽搁就麻烦大了。反正,他已经把菲儿的转学通知送回桑那镇,剩下的事儿父母会替他操持的。崔巧莲对儿子没个好脸色,也不劝说,爱走不走。
黄青山离开之前,接到黄婷婷的电话,还没等妹妹质问,他先发制人,噼里啪啦说起自己的理由。他根本不提投资何光华盖楼的事儿,也不说桑那镇其他的事儿,只诉他的苦,说他在城里,工作单位不好,挣几个钱每次不到月底就像浸在水里的肥皂一样没影儿了。他没给黄婷婷质问的机会,挂断电话,急匆匆乘车走了。
何光华还是没把地衣钱给岳父结清。黄琪英再想催问一下,可在小女儿跟前却张不开口。黄婷婷倒是看出父亲的意思,催何光华尽快把账结了,别说话不算数。何光华依然满口答应,说他算算,该给岳父多少钱。催得紧了,他竟然算出该付一百多块钱。黄婷婷很生气,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去远处的荒滩上铲,用了两年的地衣洗杂碎,才值这几个钱?想到父亲也是为大姐孩子上学筹钱,何光华不但不帮忙,还死抠地衣钱,黄婷婷心里不舒服,脸色很不好看,跟何光华发狠道:“以后,不要我爸的地衣了,你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自己去洗杂碎挣钱吧,我不干了!”
何光华一点儿都不恼,指着玻璃罩内卤好的杂碎,满嘴理由:“我不是不想结账,真要有钱,还能欠着你父亲的?你看看,一整天就没一个人来买,咱都要赔本啦,哪里还有钱呀?”见黄婷婷没反应,他又接着说,“我知道,你爸这是为你姐急着筹钱,你也是他的女儿,怎么几个地衣钱就把你催得这么紧?难不成同样是女儿,却要不同地对待?要是咱有孩子,他会不会也为你东奔西走筹钱解难呢?”
黄婷婷没料到何光华会说出这样无赖的话,更加气愤,有些话本不想说,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何光华,我劝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孩子不是拿钱能引诱得出来的。”
何光华一听这话,急了,跳起来质问道:“你什么意思?”上次黄婷婷的话已经叫他心里发虚,今天这么说,更叫他不舒服,难道没有孩子,会是他的问题?
黄婷婷却不再往下说了。
跟何光华说不去洗杂碎,这是气话,日子是用来过的,不是用来赌气的,说再狠的话,也敌不住惯常的日子。生活就是这样,你可以把它打翻,也可以打碎,但到最后,依旧复原,像时钟的三根指针,不管岔得多远,那轨迹却是一样的循环往复。生过气后,黄婷婷依然去河边水潭洗杂碎,只不过,这时的她心里头再也无法平静,洗着洗着,她会无端地停下,望着空蒙的远方发呆,那是她无法确定,茫然而无措的将来。
桑那镇要通火车的消息越传越多,像真的一样,甚至有人说连铁路要经过哪个地方的准确线路图都已绘好啦,有关部门确定从北街穿过。如果真是这样,北街的人就要被迁移到南街的东西两侧,到时候,南街就会成为桑那镇的镇中心,眼下,就等着上面拨款动工了。原来还有人半信半疑,一听这说法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于是,桑那镇不管南街北街,全忙了起来——原来还只是北街的人忙着盖房。
何光华本来很笃定的,桑那镇过火车,不管信与不信,他有这两个门面房和晾杂碎的小院,全部算下来,面积不小了,真要拆迁,这拆迁费够他一辈子用。他不想再折腾盖楼房,万一消息不准确呢,盖楼房的花销想要挣回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说白了,北街忙着倒腾房屋的人做的都是高风险的事情。尤其是黄青山回来说过投资的话后,何光华心里一直有想法,自己的房,拆迁费偏要和别人分享,换谁,心里也不会舒服。不过,何光华的定力还小了些,见北街的人都忙起来,心里也不由得蠢蠢欲动。隔壁的冯薇薇也开始托人买料,预备在她原有的房屋基础上再加盖一层。
见何光华还犹豫不决,冯薇薇有些急了,说你要再不动手,这到手的鸭子可就没半个身子啦。
何光华说:“你还真信?万一消息不准确呢?”
冯薇薇“哧”的一声笑了:“你那位大舅哥专门从喀什城跑来投资,就表明消息已经可靠一半了。现在盛传图纸都绘出来啦,无风不起浪,如果没这事儿,能有这种说法?”
何光华这才跑出门好几米远,转回身打量自己的门面房。房子的模样确实太旧,以前刷过涂料,还有点颜色,却不再鲜艳,是人过中年的仓促和狼狈。穿过狭窄的院门再看里面的屋院,则更显出一种暮年的老态,沧桑而疲惫,是很有些年头了,父母留给他的,父母走了都多少年了!这样的房屋,要像冯薇薇那样直接加盖一层显然是不行的。而何光华又不想让黄青山投资,就是扒掉房子重盖,他也决不与大舅哥合作。
冯薇薇出主意说:“到时拆迁,那拆迁费一分一厘都发到你手上,你就当借了他的钱,再还给他,他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能从你手里抢?”
“可……那是婷婷的哥,我把事做绝……”何光华尽管心里不愿叫黄青山占他的便宜,可真要像冯薇薇说的那样做,他还是有些顾忌的。
“他真要在意你是他妹夫,就借钱给你,而不是投资。再说你那媳妇,你真相信她哪天不会到高远明那里去?人家现在可比你牛气,人也长得精神……你们两口子又没个孩子拴着,那还不是说跑就跑!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黄婷婷可比不得我们这种人,一心只想好好过日子……”冯薇薇的话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连眼神都和刚才不一样了。
何光华看在眼里,心里翻腾开了。冯薇薇的话像一把火,燃起了他隐藏在心里的欲望,盼着征地拿拆迁费本身也是投资,是投资就有风险,连黄青山都从喀什跑回来搞投资,他又干吗四平八稳,按部就班!看看现在北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