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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这细面白米的饭、煎炒烹炸的菜呢?〃几句话把济度噎住了。他更加生气,瞪着眼指着福晋的鼻子:“你就知道婆婆妈妈这一套!习俗风气是大事,你懂不懂?〃他探手入怀,掏出一个油纸包,摔给福晋,声色俱厉地说:“我看你是忘了。给我念!〃福晋咬咬嘴唇,打开这尚有济度体温的纸包,拿出那块写满满文的白绢,跪在地面的毡垫上,展开白绢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白绢上抄录着老郑亲王、济度的父亲济尔哈朗在病重垂危之际向顺治皇帝所上的奏疏。这道奏疏,在简亲王府处处可见。所谓的银安殿王座后面的檀木屏风上有;练骑射阅武的观射楼正厅里有;客厅里有;连济度的寝宫里也悬挂着木刻的这道奏疏。这还不够,还要带在身边,时刻不离。眼下这种情景,在简王府中,重复过何止百遍。儿子如此忠诚不渝,郑亲王泉下有知,也该安心瞑目了。
郑亲王去世到现在只不过三年,简王府里的人谁不能拿这道奏疏倒背如流?何况福晋!
“……太祖创业之初,日与四大贝勒、五大臣讨论政事得失,咨访士民疾苦,上下交孚,鲜有壅蔽,故能扫清群雄,肇兴大业。
“太宗缵承大统,亦时与诸王贝勒讲论不辍,崇奖忠直,录功弃过,凡诏令必求可以顺民心,垂久远者。又虑武备废弛,时出射猎。诸王贝勒置酒高䜩,以优戏为乐,太宗怒曰:'我国肇兴,治弓矢、缮甲兵,视将士若赤子,故人争效死,每战必克。常恐后世子孙弃淳厚之风,沿习汉俗,即于慆淫。
今若辈为此荒乐,欲国家隆盛,岂可得乎?'遣大臣索尼再三申谕。
“今皇上诏大小臣工尽言,臣以为平治天下,莫要于信。
前者轸恤满洲官民,闻者懽忭。嗣役修乾清宫,诏令不信,何以使民?伏乞效法太祖太宗,时与诸王贝勒大臣等详究政事得失,必商榷尽善,然后布之诏令,庶几法行民信,绍二圣之休烈……”福晋读完,将白绢双手捧交给济度,济度接住,加重语气问:“记住了吗?〃福晋轻轻答道:“是。记住了。”“起吧!〃济度不看福晋,虔诚地、认真地把白绢折叠整齐、包好,郑重地收回怀中。福晋看他消停地坐下了,才试探着说:“有件事得告诉你,看怎么办好。”“说吧!”“塔葛二娘说安王福晋想要她的那个阿丑……”福晋小心地看看济度的脸色:“亲戚家要三五口子人,我从来不吝啬。
可是岳乐家……我不知深浅,你拿个主意吧!”“岳乐……岳乐,〃济度皱着浓眉,嘴里咕囔着。福晋知道他和岳乐关系不大好,不止一次在家中骂岳乐是忘祖的不肖子孙,很瞧他不起,只当济度一口回绝,再骂两句了事,见他这么沉吟着,倒有些奇怪了。
济度在窗前大步走了两个来回,猛一停,双手叉腰,大声说:“哪能只给一口?要出手就得十口!拣好的,拣壮实的,别小气!……说起来,十口也嫌寒伧。去装上十斤辽东人参,十盒鹿胎膏,再加一串上等的东珠,全是咱们的家乡宝货!“他用力挥着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十分豪爽:“拿咱的家乡宝货当主礼,那十口就算个添头!怎么样,这份寿礼算得厚重了吧?〃福晋不解地望着他,小声说:“你……才刚还在为忘祖制近汉俗大发雷霆,怎么又……”济度仰头大笑,笑了个痛快,然后说:“女人家见识短,哪里摸得清这内中诀窍!安王总归是自家兄弟,总归也是一位议政王,懂不懂?〃黎明时分,养心殿里忙得不亦乐乎,在昏昏灯光中,人影憧憧,来去匆忙,都在为皇上起身、梳洗奔走。夜来皇上没有召幸妃嫔,早上的事原应少一些。可是今天并非常朝之期,不过是乾清宫听政,皇上却要郑重其事地穿上全套朝服。
还有一层,皇四子去后,皇上的脾气格外暴躁,太监们挨鞭子已成家常便饭,所以每个人都不得不格外小心、繁忙。
一名小太监进上香茶,穿戴即将完毕的福临接到手就喝,〃噗〃的一口吐出来,眉毛一竖,连茶盏带茶托、盏盖没头没脑地砸过去,小太监头一闪,正砸在他肩头,顿时浑身热气腾腾,满是茶水茶叶,茶具也摔得粉碎。福临怒骂道:“该死的东西!谁让你进这么热的茶?烫死朕吗?〃小太监吓得只是叩头,话都说不出来。
“越是有急事,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越是耽误!养你这样的有什么用!……“首领太监连忙跪下:“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他刚来养心殿当差,饶他这一回吧!……”“滚!〃首领太监忙推那浑身哆嗦的小太监叩谢皇上,匆匆退下。
“朝珠!朝珠!〃福临又不耐烦地大喊起来。太监们面面相觑:管朝珠的太监竟不在寝宫,看皇上这么急躁,都为他捏着把汗。福临气得直咬牙,瞪着眼就要骂首领太监,却听得前殿一声喊:“万岁爷,朝珠在这儿!〃那太监象只没头苍蝇似地撞进寝宫,跪在福临跟前,双手高高举着福临要的那串珊瑚朝珠。福临一把夺过来,又一脚踢过去,那太监摔了个跟头,又爬起来恭恭敬敬地匍匐着不敢动,福临骂道:“专跟我作对是怎么的?越急越打岔!拿你们都办了!〃这管朝珠的太监赶忙回禀:“万岁爷息怒!实在是寝宫里找不着,奴才急得要死,才跑到前殿暖阁里去找的。耽搁了万岁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连连搧自己耳光,搧得劈啪乱响。
福临猛地想起是自己前日下朝到西暖阁临帖时,把这挂他认为给他带来好运气的红珊瑚朝珠,放在百宝橱中的。他不再说什么,瞪了那太监一眼,在御前侍卫的导从下,往乾清宫去了。
别的太监拉住管朝珠的太监:“行了,别打了,不疼吗?〃他叹口气:“瞧你说的!哪能不疼,可总比挨鞭子强啊!〃他摸着又红又烫的面颊说:“要是皇贵妃昨儿来了寝宫,今儿哪至于这样啊!”“可不是吗!……”太监们一个个摇头叹息。
福临的心情,太监们哪里知道。今天他这么郑重又这么急躁,是因为他在自己心里,把今天看成一个非凡的、决定胜负的、一个天子生涯中了不起的日子!
皇四子的死,给他很大打击,但是他不相信亲贵们明谏暗传的那些天罚天警的危言。后来,太后在把其中真相告诉他的同时,要他想一想,是不是上天假手谨贵人来惩戒他?他有没有违背天意人心?这时他才害怕了、寒心了。透过〃天意“,他看到的是满蒙亲贵对汉制汉俗的深恶痛绝,是他们对他离经叛道行为的强烈不满。谁知道这不满会到什么程度,会造成什么后果?……福临这么多年刻苦学经读史,很想有所作为,以英主明君而流芳青史。他看到,关外的、祖先的一套,不能再套到今天富有四海的大清国了。最方便、最现实的借鉴,自然是明太祖创立的制度。如果汉人的文弱能被满蒙的尚武精神所加强,而满蒙的野蛮又被汉人的文明所开化,大清国满蒙汉一体天下,不是会比历朝更强盛吗?
福临雄心勃勃,祈求着天下一统而后大治的局面。然而他的每一步除旧更新,都受到阻碍,每向前走一步,都很艰难。他,大清国至高无上的皇帝,并不真正至高无上,并不能令行禁止。横在他面前的,象一座大山,就是这祖先传下来的、牢不可破的古老制度议政会议。福临这位第三代皇帝,满洲的后辈,敢不敢动动这庞然大物呢?
福临暗自筹划很久了,第一个支持者自然是董鄂妃。他原已确定立太子后便着手撤议政,谁想太子未立而死,他的决心也几乎消失。皇四子之死,使他灰心了许多日子。
征南大军的胜利进展鼓舞了他,他的雄心又抬头了。他找到了第二个支持者:开国勋臣、太宗皇帝倚重的军师、已经致仕在家的大学士范文程。他向年轻的皇帝进言:事权集于君主,天下大治可望成就。福临提出的撤议政、组内阁,这位老臣也很赞同,不过他特别提醒皇上:撤议政极其不易,不但违祖制,而且易失满洲人心,请皇上仔细推敲参详,用最稳妥的办法,缓缓施行。
但福临岂是慢性子人?想法一旦成熟,多等半天,他也忍耐不祝于是他很快就去找第三位支持者庄太后。这一位支持者却不那么明确,沉思了许久,才同意他不妨一试,但决不可逼得太急太紧。多作试探,不行就收。善放善收善始善终,务必稳定人心,不伤大局,才好。
召安亲王进宫向他交底,可说是试探,也可说是寻找第四位支持者。可是平日深沉坚毅的岳乐竟被惊住了,说到最后,他才犹豫着回禀说:“皇上孝治天下,如果撤去议政,改动祖宗大法,恐怕人心不服。四海未平,八旗尚在征战,是否可以缓办?至于改内院为内阁,有利无害,可以施行。〃福临又有意在内大臣面前透露,听他们的反应,也让他们去试探诸王贝勒的口气。但结果多半不佳。
福临筹思终夜,决定孤注一掷:今天,他要在乾清宫轮流召见诸王贝勒,把话挑明说破,逼他们就范,他要短兵相接了!
以天子之尊、皇帝之威临之,福临未必不能出奇制胜!但这终究是违背祖制的,是太祖太宗皇帝屡屡明谕禁止的事,干起来不能无愧,不但暗自怕人议论反对,心灵深处也觉得对祖宗不起而负担很重。虽然他决不会承认这一点。急躁、暴戾,正是为着掩盖这软弱的一面的。
在乾清宫东暖阁召见的第一位,是顺承郡王勒尔锦。他不是议政王,辈份低,年纪又校福临首先召见他,意在攻取薄弱环节。但他一开口,福临的心就凉了半截。勒尔锦从来没有今天这样有主见、这样能言善辩:“禀皇上,撤议政、改内阁,奴才以为不可。崇德二年夏四月,太宗皇帝圣谕曰:'昔金熙宗循汉俗,服汉衣冠,尽忘本国言语,太祖太宗之业遂衰。夫弓矢我之长技,今不亲骑射,惟耽宴乐,则武备寝弛。朕每出猎,冀不忘骑射,勤练士卒。诸王贝勒务转相告诫,使后世无变祖宗之制。'祖先圣训,子孙辈不敢忘;祖先定制,子孙辈不可改。皇上明见万里,恕奴才直言……”勒尔锦说着,连连叩头。
听他象背书一般流畅呆板,福临又气又好笑,但他必须拿出长辈的尊严,皱眉问道:“你的骑射如何?是不是明日往景山较射,考考你的马上功夫?〃勒尔锦哪敢作声,只趴在毡垫上,拼命低头。
“怪就怪在连你也侈谈什么祖先圣训!〃福临盯着勒尔锦,厉声问:“谁教你背这些话的?”
勒尔锦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说:“实在是皇室宗亲……都怕皇上撤去议政,大家商量好来进……进谏,都说皇上从谏如流……奴才也事先准备下了……”“难道你就不明白,治理天下不同于当年在辽东?制度不加更张取舍,万民怎能服帖,天下怎能安定?……”福临看了看勒尔锦空洞的眼睛,那里只有恐惧和迟钝,他忍不住高声问:“朕的话,你听懂没有?”
勒尔锦只当皇上又发脾气了,连连叩头,满脸冒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老话:“皇上明见万里,恕奴才之罪,祖宗成法,万万不可更变!……”福临说不出的气恼,一挥手:“去吧!〃勒尔锦忙不迭地退出了乾清宫。
安亲王岳乐一走进来,那种不卑不亢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