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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都曾要求他将他们的计划严守秘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如果答应老胡的要求,这一项同样是不可避免的。自己的面目便是妻子眼里愈来愈变得可憎,这是他深感痛苦的事……
起风了,风从树林的上空掠过,发出浪涛般的呼啸声,由于树冠在风中的涌动,日光便不失时机地从缝隙中投落到地上,斑斑驳驳,跳动不定,时间久了使人感到晕眩。
林子里也明亮多了。
“苏医生,我只要你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干。”苏原回答。这回答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第三章
日本人的秋季清乡开始了。其实在这之前战事也十分频繁,这实际上便模糊了清乡与否的界限。如果说夏季清乡日本人的眼睛是盯在粮食上,而秋季清乡的目的便是要消灭抗日的有生力量。北野是个不走运的将军,且不说不明不白丢了旅团长职务,而屈就这一小块地面上的日军总指挥后,仍然一蹶不振,总是打不好仗,本该打好的仗也打不好。一次次的失利,使他在上司面前抬不起头来。在上司眼里他是个无能之辈,是个晦气鬼,小丑。对于一名正统军人,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呢?好几次失败之后,他都动过自裁的念头。可想想家中的妻小,又作罢。于是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次清乡了。
日本人忙于清乡战事,暂时将老马的事搁置了。虽然这位抗日队伍的敌工咬紧牙关至死不屈,可日本人还是不甘心叫他带着满脑子的机密一死了之。他们想稍稍留一留,说不上以后会有用处。他们将老马继续关押。高田和苏原十分庆幸会出现这样一个难得的转机。他们有了缓冲时间,能够更详尽地制定出抢救老马的计划。
苏原另一件必做不可的事情是按照老胡的指示,将城里日伪军的行动计划及时向抗日队伍报告。就是说苏原事实上已成为一名潜藏于敌人营垒中的敌工。尽管这只有老胡一人知道。苏原认为这是自己命运的一个转折,他为此而感到高兴和自豪。应该说,做敌工他是有一定方便条件的,他可以进出北野的司令部,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活动;他懂日语,而敌人并不知道,这样敌人在用日语交谈时只将他当成聋子。老胡对他的要求大致分为两类。一是常规情况一周给出一份情报,送到那片树林里一株老树的树洞里,老胡会定期去取。另外便是在特殊情况下按老胡放在树洞里的指示行事。苏原对执行老胡的指示很认真负责,他将老胡当成自己的上级。
他给出的第一份情报便是敌人清乡的确切时间。
北野亲率主力部队向泽山开进。泽山的抗日力量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刚踏上的这块土地便吃过他们的苦头。几个月来,他曾两次派兵围剿,却均未奏效。这次也是铁了心要拨下这颗钉子。为弥补兵力的不足,他与驻守海阳的三十八联队采取共同行动。联队长山本喜一带领主力与他的部队在官庄会师,然后攻山。
第二天中午,队伍到达泽山脚下的官庄,三十八联队稍迟到达。午后突然天降大雨,冒雨攻山对地形不熟的日军不利,于是按兵不动,等候雨停。
老百姓已经跑光,只剩下一座空村。日军在村里宿营,伪军在附近一个村子宿营。为便于战斗打响后的救护,根据北野和山本联队长的命令,苏原带领的军医大队与三十八联队的军医大队组建成一个临时野战医院,由三十八联队的军医大队长八木担任院长,高田担任副院长。医院设在村里的一座荒败的天主教堂里。布置了手术室,病房。一切就绪后,军医们便回到各自的住处休息待命。
高田以暗地监视中国医生苏原的行动为由,将苏原安排和自己住在一幢民房里,其真实用意自是为便于和苏原一起讨论“生命通道”计划。由于苏原已将自己视为抗日队伍的敌工,而且与高田的合作同样是为中国人的抗日做贡献,因此这次跟随日军行动,在心理上便较为平静,他听着屋外浙浙沥沥的雨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他觉得有人推他,醒来,见是高田站在炕前,高田显得神色慌乱。
“起来,听我说,八木那三八蛋要作孽了!”高田说,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苏原坐起,望着高田问:“你要干啥?”
“三十八联队在村外捉了一个农民,说是抗日队伍的敌工,可什么也没审出来,便交给八木自行处理。”
“啥叫自行处理?”苏原不解。
“解剖。”
“解剖活人?”苏原瞪大了眼。
“嗯。这样的事日军军医已干过不止一次。三十八联队的军医大多是刚从国内来的新手,没有战地救护的经验,有的还没拿过手术刀,八木想利用战争间隙解剖这个中国人给他手下的军医做示范……”
苏原全身不由抖动起来,几乎不能自禁,他感到一股寒气从骨缝里往外溢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的。
“没……没办法救……救出这个农民吗?”过了许久苏原才说出这句话来。
高田摇摇头:“八木的人已经在手术室做准备了,况且这事得到了山本联队长的支持。”
“他们是一伙畜生啊!”苏原咬牙切齿地说。
“连言生也不如的。”高田说,“一一七师团野战医院曾作过一次活人解剖,惨不忍睹。将活人开了膛,又锯下了四肢,可人还不死,最后便往静脉里注射空气,将人致死。”
苏原已经无话可说,只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感到自己血管也让日本人给注射进了空气,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就要死去了……
“如果要救他,只有一种可能……你听见了吗,苏医生?”
“你说什么?”苏原果真什么也没听进耳里。
“如果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参与进去……”
“你说什么?我们也加入他们的罪恶?”苏原狠瞪着高田军医。
“冷静些,苏医生,我们参与的目的是救那个中国百姓的生命,而不是与八木他们狼狈为奸。当然,这用不着我作解释。我们参与了也难说一定能救活他,可不参与他必死无疑。”高田说。
沉默。
高田又说:“苏军生,你听一下我的计划,如果我们决定参与此事,我便立即去找八木队长交涉,就讲我们军医队也想利用这次机会进行现场教学,将手术分作两部分,八木的人解剖之后,由我们做缝合手术……苏医生,你是什么血型呢?”
“O型。”
“这是医生的血型,太好了。也许最后需要输血。因为事先不可能为那人做血型鉴定,只有用O型血。”
“我当然乐于献血,这是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吗?”苏原问。
“不只如此。”高田说,“我们将此事分为两个部分,或者称其为两个行动,八木进行的‘魔鬼行动’和我们进行的‘天使行动’,你当然是进行‘天使行动’的,而我可不行,我必须参加到他们的‘魔鬼行动’之中。你想想,当一群军医以活人的死亡为最终结局的解剖时,是不会遵循手术规则的,而任何一点胡为都将使我们的计划失败,因此我必须在现场进行监督。当进行我们的计划时,你可以做我的助手,我也可做你的助手,这由你决定。当然,你还没有最后给我回答,是否参与我上面所说的这个行动……”
魔鬼与天使为何贴得如此近啊!苏原心里充满着悲戚。同时他又想把那个同样带有悲戚意味的字眼。
他再次别无选择了。
具有讽刺意味儿的是解剖活人这一弥天罪恶竟然在一座天主教堂里进行。八木的人已经进到手术室里,高田让他的人包括苏原候在手术室旁边的“病房”里。苏原心情沉重地默坐着,他觉得有些晕眩,想要呕吐,他记得这种情况在他做为医学院学生头一次看老师做手术时出现过。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几个年轻日军军医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神色显得异样,让人看不出究竟是兴奋还是恐惧。有的在临阵磨枪“哗哗”地翻看别林科夫的《局部解剖学》和千叶医大高桥教授的《实地外科手术学》。
此时,高田已进入被八木的军医们挤满的手术室。八木正以一种洋洋得意的权威口吻对他的下属们讲这次解剖要做的项目和要达到的目的。见高田进去,八木很礼貌地问道:“高田君有什么要说的吗?高田立即把握住这个机会。他说:“首先感激八木院长将这一难得的机会与我及我的属下们分享。”高日观察到他将“院长”这项高帽戴在八木头上,八木脸上呈现出的肮脏喜色。他接着说,“我相信我们会进行一次完美的合作。为达到这一目的,我首先向八木院长提出一项要求,由我来充当他的助手,一方面藉此向八木院长学习,另外也可帮八木院长关照一些事情,不知八木院长可否同意?”八木连忙回答:“当然同意,只是屈就高四队长了。”高田说:“另外我还要向各位军医提一项要求,我想我的要求八木院长肯定已向大家提过了,就是我们的这次手术对象虽然是一个中国人,但我们要将他当作我们受伤的同胞弟兄来对待,要严格规范,一丝不苛。只有这样当我们在抢救自己的弟兄时才能够不出差错。”八木附会说:“就是就是。希望大家照高田队长要求去做。”这时一个叫水谷的三十几岁的军医问:“是不是要进行严格消毒?”八木讪讪地说:“当然,这还用得着说吗。”于是八木的军医们立刻行动起来。
当一切按真正的手术准备停当后,那个中国农民便被两名军曹押进手术室。他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从侧面看他的额头很宽,眼睛明亮,他的光头上头发刚长出一些,嘴唇紧闭令人感到有一种顽强的精神。但他的脸色是苍白的,脸上有道道伤痕,黑色衣裳上也留下受到拷打的痕迹。他进来后情绪显得还平静,两眼不住向窗外望去,窗外可见雨雾笼罩的泽山屹立在前方。
他现在还没有察觉到即将被杀。
“开始吧,高四君?”八木说,此时他已经将高田当做他的助手了。
高田点点头。
中国人被两名军曹硬往手术台上推,但他不明白要干什么,军曹推得他没办法,只好坐在手术台上,可他疑惑不解,左右环顾。
这时八木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哇啦哇啦说了几句,中国人听不懂,高田听清楚八木说的是“睡觉吧,睡觉吧”。
军曹见中国人没反应,便冷不防将他扳倒,用胳臂压在他的头,另一个军曹又赶紧上前压住他的身子,中国人大声呼喊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我没病,我没病……”
这时水谷连忙将蘸足氯乙烷的纱布堵在中国人的嘴和鼻子上。中国人拼命抵抗,想坐起来,这时又一齐拥上前四五名日军军医将他牢牢压住,手术台剧烈地摇晃。一个卫生兵拿来手术用的软绳将中国人的大腿绑在手术台上,中国人仍拼命反抗,用力左右晃头,想把纱布从嘴上甩掉,但是渐渐地停止下来,呼吸变得平稳,身体瘫软下来。看来麻醉起到了作用。
“真够费劲儿的……水谷君,现在可以换成乙酸了吧!”
水谷点点头,他麻利地将纱布垫到准备好的口罩上,然后向上面吧嗒吧嗒地滴入乙醚。此时中国人已完全进入麻醉状态,呼吸很平稳,像熟睡了。
“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