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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子嚷着嘴,瞪着冲绳。她用一条皮管将我的左手臂紧紧勒住。我摸紧拳头后浮现出了清晰的血管,冲绳用酒精棉擦了几遍,就将针头刺入了鼓起的血管里。我松开了拳头后,暗红色的血便倒流进了针管里,“马上就好”,冲绳边说边静静地推着外管,把和血混在一起的海洛因一下子注入了我的身体里。
“好了,感觉怎么样?”冲绳笑着拔出了针头。在针头拔出的一瞬间,海洛因已流到了我的手指尖。我顿时感到一阵阵冲击直达心脏。眼前一片雾状笼罩着,连冲绳的脸都看不清了。我捂着胸口站起来,想要吸气,可是呼吸的频率已被打乱,上气不接下气。头上好像挨了一闷棍,口干舌燥。铃子扶着我的右肩,怕我摔倒。我咽下一点儿从干燥的牙缝里渗出的唾液,只觉得脚底下悬了空似的,一阵恶心,便呻吟着倒在了床上。
铃子担心地摇着我的肩头。
“是不是打得太多了?阿龙没怎么打过的。你看,他脸色发育,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没打多少哇,不要紧的。铃子,把脸盆拿来,这家伙会吐的。”
我把脸埋透镜头里,喉咙直冒火,而唾液却不断地从嘴角往外溢,每当我用舌头舔唾液时,就感到从小腹涌上一阵恶心。
无论我怎么使劲吸气,也只能吸进一点点空气。而且还不是从嘴或鼻子吸进来的,好像是胸口有个窟窿,从那里漏进来的。我腰部发麻,不能动弹,心脏一阵阵绞痛,太阳穴由于眼鼓的血管而一蹦一蹦地直跳。闭上眼睛,仿佛要掉进一个快速旋转的漩涡之中,可怕之极。全身就像被人爱抚着,像抹在汉堡包上的奶酪似地溶化下去。好比试管里的水和油一样,身体里冷却的部分和发热的部分分离开来旋转着。燥热传导到了我的头部,喉咙,心脏和性器官。
我想叫铃子,却发不出声音。我想抽烟,可是光是声带震动,声音嘶哑得像蚊子声。从那边传来钟表的滴啦声,非修悦耳,而我的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右眼前面有一片波光鳞鳞的水面,令人眼晕。
我猜想那一定是蜡烛。铃子看看我的脸,又摸摸我的脉搏,然后对冲绳说:“他还活着哪”。
我拼命张嘴,举起沉甸甸的手臂碰到了铃子的肩膀,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给我支烟。”
铃子点了根烟,塞进我被唾液润湿的嘴唇上。又扭头对冲绳说:“你来看看,阿龙的眼睛像饿鬼似的,真吓人,身子在哆咳,太可怜了,哎呀,眼泪流出来了。”
香烟像有生命的东西一样抓挠着我的肺,冲绳抬起我的下巴,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对铃子说:“真危险,差点儿就没命了。阿龙的体重再少十公斤的话,就完蛋了。”
我感觉冲绳的脸就像夏天躺在砂滩上透过尼龙遮阳伞看太阳似的,歪歪扭扭,模糊不清。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件植物,是生长在背阳处的,叶子灰暗,不开花的凤尾草那样沉静的植物,只能使柔软的绒毛包裹的抱子随风飘散。
电灯熄灭了。能听见冲绳和铃子互相脱衣服的声音。电唱机的音量被调大了,德阿兹的进行曲,磨擦地毯的声音,以及铃子拼命压抑的呻吟声一齐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从大厦顶上往下跳的女人。她的脸因恐怖而扭曲,眼睛望着远去的天空,手脚像游泳似地不停地划动着,挣扎着想上去。束着的头发在空中散开,像水藻似地在她头顶上漂动,放大了街树、车辆和行人,被风刮得变了形的五官,这些情景仿佛在酷热的夏天做了个吓出一身冷汗的恶梦,从楼顶上掉下来的女人的动作,简直就像黑白电影里的慢镜头。
铃子和冲绳起来互相擦着身上的汗,又把蜡烛点上了。光大刺眼了,我翻过身去。他们压低声音交谈着什么。伴随着阵阵抽搐,呕吐感袭来,像海浪般一浪接一浪。我咬住嘴唇,抓着被单忍受着,就在呕吐感又消褪下去的同时,我感到一种类似射精的快感。
“冲绳!你,你太狡猾了。”
铃子喊叫着,同时响起了玻璃杯打碎的声音。有人倒在弹簧床上,使得我的身子也跟着稍稍倾斜。另一个人,估计是冲绳,骂了一句“混蛋”,就粗暴地开开门,出去了。风吹灭了蜡烛,传来一阵跑下楼梯的脚步声。黑暗的屋子里,只能听见铃子的呼吸声。我闻到一股腐烂的菠萝味和混血儿铃子腋下散发出的淡淡的狐臭味。我忽然间想起了一个女人的脸。那是老早以前在梦里或电影里见到的,她很瘦,手脚细长,她用那纤细的手指将内衣从身上脱下来,隔着透明的隔扇洗淋浴。水珠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滴落下来。这是一张外国女人的脸,她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绿眼睛……。
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把烟蒂扔进路边的水沟里。男人左手紧握着铝合金的半新的丁字拐,径直前行。他的脖子上淌着汗,从走路姿势上判断,他的腿是最近才变瘸的。他右臂僵硬,脚尖伸得很直,在地上拖出一条很长的足迹。
太阳当空照耀着,铃子边走边脱下夹克衫,紧裹着的衬衫已被汗湿透了。
铃子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没有精神。在一家餐馆前,我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她只是摇摇头,没有答话。
“冲绳也真不懂事,那么晚还走,连电车也坐不上。”
“算了,阿龙,别提他了。”铃子小声说道。她从路边的白杨树上揪下了一片叶子。
“你知道叶子上的细线叫什么吗?阿龙,你说说看。”
撕下来的半片叶子上面蒙了一层尘土。
“是叶脉吧。”
“说对了,是叶脉。我上中学时是生物组的,用叶子制作过标本。把它放进一种药液里,叫什么药我忘了,叶绿素就被溶解掉了,只剩下纯白的叶片,可以清晰地看到叶脉。”
拄着丁字拐的男人在公共汽车站的板凳上坐下来,看着时刻表。站牌上写着“福生综合医院前”。右边一家大医院,在扇形的宽敞庭院里,几十名患者穿着浴衣,在护士的指导下做体操。每个人的脚脖子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他们随着哨声,扭动腰身的脖颈,走进医院来的人都边走边瞧他们。
“我今天到你的店里去,跟莫卡和阿开说一下聚会的事。她们今天来上班吗?”
“来的,每天都来。今天也会来。阿龙,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标本呀,是我收集各种树叶做的标本。我家乡那边很多人喜欢收集昆虫,因为那边漂亮的蝴蝶品种比这里多。而我收集的是树叶标本,曾得到过老师的夸奖,还用奖金去了鹿儿岛一趟呢。这个标本集就放在我桌子的抽屉里,是我的宝贝。我想给你看看。”
到了地铁站,铃子把白杨树叶扔到了路边。月台的屋顶上闪着银色的光,我戴上了太阳镜。
“到了夏天了,真热。”
“你说什么?”
“我说到了夏天了。”
“夏天还要热得多呢。”
铃子直盯盯地看着铁轨说道。
我坐在柜台前喝着葡萄酒,听到有人在角落里嚼着药片。
第02章
丽丽早早就关了店门,她把和夫从立川药店偷来的二百片迷幻药摊在桌子上,说“这是聚会的前奏。”
然后,她登上柜台,一边脱丝袜,一边随着唱片的节奏跳舞,她搂住我,伸出沾满药味的舌头跟我接吻。良子用手拢着长发,和莫卡聊天。莫卡朝我又是吐舌头又是飞媚眼。
“哎,阿龙,好久不见了。有什么礼物给我呀?”良子回头笑着问我。
我双手支在柜台上,脚尖勾着拖鞋晃荡着。烟抽得太多,舌头辣酥酥的。葡萄酒的酸味使我本来就干渴的喉咙更难受。
阿开正在跟吃了迷幻药而醉眼惺松的和夫谈论着她去秋田当裸体模特的事。她对嘴喝着威士忌,一粒接一粒地吃着花生。
“我被绑在午台上,这工作真让人受不了。我告诉你,那绳子特别扎人。你很同情我吧。”
和夫根本没往耳朵里听。他将照相机的镜头对准了我。
“你怎么这样,人家跟你说话你也不好好听。”
阿开朝和夫背上打了一下,和夫便摔倒在地上。
“别胡闹,把照像机弄坏了怎么办?”
阿开哼了一声,裸露出上半身,碰上谁就和谁跳贴面舞,互相吸舌头。
我由于昨天打的海洛因的缘故,身体懒懒的,不想吃迷幻药。
“喂,阿龙,去厕所吗?良子老摸我,内裤都湿了。”莫卡凑近我说。她穿着红色天鹅绒连衣裙,戴着同样颜色的帽子,眼圈涂着厚厚的红粉。
“阿龙,还记得你上次在厕所里占我便宜的事吗广莫卡眼神迷蒙,伸出舌头,娇嗔地说。
“那次你哄我说警察来检查,于是,咱们两个人挤在厕所里,用变态的姿势平的,你都忘了?”
“这可真是新鲜事,阿龙,真有这回事?你也够色的呀。看你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不到也干这种事,新鲜,新鲜。”良子一边放唱片,一边说。
“你胡编什么,莫卡,少说没影的话吧。这都是她编的,良子,别听她的。”我说道。唱机里传出很响的音乐声,是一首很老的歌《Timisoffside》,莫卡一支脚踩在我的膝盖上,含糊不清的地说:
“别不承认哪,阿龙,说实话,那次我达到了四次高潮,四次呀,怎么忘得了啊。”
铃子脸色苍白地站起来,自言自语着:“现在几点了,几点了?”走进柜台,从阿开手里拿过威士忌,喝了一口,又剧烈咳嗽起来。
“傻瓜,铃子,你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去吧。”阿开说着夺过酒瓶,用手擦掉瓶口上沾的丽丽的口水,喝了起来。铃子被阿开推了一把,摔倒在沙发上,对我说:
“唱机声音小一点,上面的麻将屋要找麻烦的。那个店主根阴险,会电话报警的。你们把声音弄小点行不行。”
我蹲在唱机前调低音量时,莫卡怪叫一声骑到我的脖子上。她的大腿冰凉,紧紧挟住了我的脖子。
“你干什么,莫卡,那么想和阿龙于哪。我跟你来吧。我不行吗?”良子在背后说道。
我撤掉莫卡的大腿,她尖叫着摔倒在地上。
“笨蛋,变态,阿龙,原来你也是个孬种。听说你和黑鬼搞同性恋,大概是吃傻瓜药吃多了。”莫卡懒得爬起来,躺在地上,笑着用高跟鞋踢我的腿。
铃子趴在沙发上,小声说道:
“我想死,胸口好疼,我还不如死了呢。”
阿开正在看斯通兹的唱片封皮,抬起头来冲丽丽说:
“那你死一个瞧瞧,阿龙,你说呢。想死的人还是别拦着他好。别光说呀,还不是撒娇吗。”
和夫给照像机装上闪光灯,给阿开拍照。闪光灯耀眼的光亮使躺在地上不起来的莫卡抬起了头。
“和夫,别照了。不经人同意别乱照。我可是当过专业模特的。什么?我最讨厌照相了,别摆弄那个刺眼的玩意了,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招人喜欢嘛。”
铃子痛苦地呻吟着,趴在沙发上,从嘴角吐出一团粘糊糊的东西。阿开急忙跑过去,把报纸铺在地上,拿毛巾给铃子擦嘴,还摩挲她的背。吐出的污物里夹杂着许多饭粒,大概是晚饭吃的炒饭吧。报纸上浅褐色的污物,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红色灯光。铃子闭着眼睛咕映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