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世上还有比文字世界更难熬的炼狱。”我喃喃低语。
正在这时,我恍然大悟:努丽亚·蒙佛特的遗言并不是说给我听的。应该让
佩内洛
佩走的人不是我。她的遗言对象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那个她默默暗恋了十五年的男人:胡利安·卡拉斯。
·44·
我走到圣菲力普聂利广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我踏进黑暗的大厅,摸黑上了楼梯。走到三楼的楼梯间时,我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大门半掩着,一道红色的光线从门缝中钻了出来。我手握门把,定定地站在那儿,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我隐约听见有人在里面喃喃低语,嗓音很沙哑。这时候,我心中暗想,说不定我一打开那扇门,就会看见她还在里面,坐在阳台附近抽烟,交叠着两腿,靠着墙壁;上次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就跌坐在那个角落里。我怕吵着她,所以轻轻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阳台边的窗帘像波浪似的飘进了客厅。窗边坐着一个人,纹丝不动,他手上拿着点燃的大蜡烛,脸部背着光,一颗晶莹如珍珠般的液体,从他的皮肤上滑了下来,灿烂的光泽宛若新鲜的树脂,最后落在他的大腿上。当伊萨克·蒙佛特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泪痕。
“我今天下午在葬礼中没看见您……”我说道。
他默默无语地摇摇头,然后抓起衣领拭泪。
“努丽亚不在那里。”他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死者是从来不参加自己的葬礼的。”
他环顾四周,仿佛是想告诉我,他的女儿就在客厅里,和我们一起坐在黑暗中,聆听我们的谈话。
“您知道吗?我从没来过这里。”他说,“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努丽亚来找我。‘这样您比较方便,爸爸,省得您还要爬楼梯。’她总是这样说。我都是这样回答她:‘除非你邀请我,否则我就不去你家。’她听了以后,说:‘我不需要邀请您到我家呀,爸爸,只有陌生人才需要别人的邀请;您随时都可以来。’十五年了,我一次都没有看过她。我常告诉她,她挑了个不好的社区,房子又暗又旧。我也常唠叨,为什么要过这种苦日子,实在没什么前途。嫁了个丈夫,又穷苦又失业。奇妙的是,我们每次在评论别人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传达了我们对人的歧视,直到他们不在了,我们才觉悟。他们离开了,因为他们从来就不属于我们……”
风之影 第四部分(6)
老人说话的口气,已经没有平日常见的嘲讽了,一字一句,清晰而真诚,那些话听上去是那么苍老,就像他的眼神一样。
“努丽亚很爱您,伊萨克,这一点您绝对不用怀疑。而且,我也知道,她也感受到了您对她的爱……”我当场编了一段话,想安慰他。
老伊萨克又摇起头来。他露出了微笑,只是,眼泪依旧掉个不停。
“她或许是爱我的,只是她用她自己的方式爱我,就像我一直用我的方式去爱她那样。但是,我们彼此都不了解对方。也许是因为我始终没给她机会,让她了解我,也或者是因为我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地去深入了解她。我们这对父女,这辈子就像天天见面的陌生人一样,连打招呼都是客客气气的。我想,她大概一直到死都没原谅我。”
“伊萨克,我可以向您保证……”
“达涅尔,您还年轻,看得出来您很用心,不过,我即使喝了酒,即使醉得不知所云,我都还听得出来您在说谎,就为了安慰一个不幸的伤心老人。”
我羞愧地低下头来。
“警方说,杀她的凶手是您的朋友?”伊萨克试探地问道。
“警方说的都是谎话!”
伊萨克点点头。“我知道。”
“我向您保证……”
“不用了,达涅尔,我知道您说的都是实话。”这时候,伊萨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只信封。
“努丽亚被杀的前一天下午,她跑来找我;好多年前,她经常会这样跑来看我。我还记得,我们常到警卫街上的一家咖啡馆吃午餐,她还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带她去那里。我们聊的话题都是书,还有旧书。有时候,她也会跟我聊她的工作,一些芝麻小事,比如在公车上碰到什么怪人之类的……有一次,她告诉我,她很抱歉,因为她让我失望了。我问她,这个荒谬的想法是怎么来的?‘我在您的眼神里看见的,爸爸,您的眼神。’她这样说。我却从来没去想过,说不定她对我的失望更深。有时候,我们会觉得,周遭的人就像彩票一样:他们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就是为了让我们的荒谬梦想成真。”
“伊萨克,我说这话没有恶意,可是您这样把酒当水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烧酒可以把智者变成笨蛋,也可以把笨蛋变成智者!我清楚得很,我女儿一直不信任我。她反而信任您,达涅尔,而且她才见过你一两次啊!”
“我敢说,您一定弄错了。”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她拿了这个信封来。她那天的神情相当不安,但又不肯把心事告诉我。她要我保存好这个信封,万一她发生什么事情,就把它交给您。”
“万一发生什么事情?”
“她是这么说的。我看她这么紧张,于是就建议一起去警察局,让警察来帮我们想办法。可是她却告诉我,求助警方是她最后的选择。我要她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她却说她必须离开了,临走前,她还要我承诺,如果她几天之内没有来取回信封的话,就务必要将这东西交给您。她还要求我不能拆开看。”
伊萨克把信封递给我。封口已经被拆开了。
“我骗了她,就像以前一样。”他说道。
我看了看信封,里面装了一叠手稿。
“您都看过了吗?”我问他。
老伊萨克缓缓地点着头。
“内容是什么?”
他仰起头,双唇不停地颤抖。我突然觉得,他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老了一百岁。
“里面写着您那个寻找多时的故事啊,达涅尔。故事的主角是个我来不及认识的女人,虽然她冠了我的姓,身上流着我的血。从现在开始,这叠手稿就归您了。”
我把信封塞进了大衣口袋里。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和她再聚一聚。不久之前,当我读这些手稿的时候,总觉得好像又见到了她。无论我再怎么绞尽脑汁,我还是只能记起她小时候的模样。您知道吗?她从小就很沉默,静静地观察一切,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来没见她笑过。她最喜欢的就是听故事,老是要我给她讲故事,我想,大概没有哪个小孩像她这么早就会认字的。她说她以后要当个作家,她要写百科全书、历史和哲学理论。她母亲说,这一切都怪我,她说努丽亚因为太崇拜我,看到做父亲的只喜欢书,所以她也才会只想写书,借此来讨好爸爸……”
“伊萨克,我觉得您今天晚上还是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吧!您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去呢?您今天晚上就住我家,正好也可以跟我父亲作伴。嗯?”
伊萨克又是摇头。
“我有事情要办,达涅尔。您快回家去读那叠手稿吧!现在都是您的了。”
风之影 第四部分(7)
老先生的目光已转向别处,于是,我往大门走去。走到门口时,伊萨克又把我叫住,他说话的音量就像耳语一样微弱:
“达涅尔?”
“嗯?”
“您要特别小心啊!”
来到街上,我觉得黑暗似乎一路阴魂不散地紧跟着我。我快步往前走,丝毫不敢放慢速度,最后终于回到了圣塔安娜街上的家。一进家门,我就看见了父亲,他坐在摇椅上,大腿上还摊着一本书。我仔细一看,原来那是相册。他一见到我,立刻站了起来,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已经开始担心你了。”他说,“葬礼如何?”
我耸耸肩,父亲严肃地点了点头,这个话题就算结束了。
“我帮你做了晚餐。你如果要吃的话,我现在就去热一热……”
“爸,我不饿,谢谢。我在外面吃过东西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接着,他便转身去收拾桌上的餐盘了。这时候,我也不知为什么,竟然走到他身旁,抱住了他。我感受到父亲先是讶异,接着他也紧紧地抱住了我。
“达涅尔,你还好吧?”
我把父亲抱得更紧了。“我爱你!”我轻声说道。
当我开始阅读努丽亚·蒙佛特的手稿时,教堂的钟正好被敲响了。她的字迹娟秀而工整,让我想起她那张整齐的书桌。或许,她想寻找的是表达平静和安定的字眼,因为,那正是生命始终不愿意赐予她的感受。
努丽亚·蒙佛特忆往手札
努丽亚·蒙佛特
忆往手札
1933~1955
·1·
凡事都没有第二次机会,除了后悔。我和胡利安·卡拉斯相识于一九三三年的秋天。当时,我在卡贝斯塔尼出版社上班。卡贝斯塔尼先生在一九二七年的某一趟所谓的“巴黎出版勘探之旅”中发掘了胡利安·卡拉斯这个作家。胡利安每天下午在酒店里弹钢琴为生,晚上则致力于写作。酒店的经营者是一位名叫依莲·玛索的女士,大多数巴黎出版人都和她很熟,因此,在她的请托、恳求,甚至是威胁下,胡利安·卡拉斯的几本小说才得以由不同的出版社出版,只是,销售状况都糟糕透顶
。卡贝斯塔尼先生取得了卡拉斯的作品在西班牙和南美洲的独家版权,包括作者用法文和西班牙文写的原版作品在内,却只付了极低的版税率
。他相信,每本作品起码会卖个三千本,可是没想到,在西班牙出版的前两本小说,只能用“凄惨”两个字来形容:两部小说大概各卖出去一百本左右。但即使销售状况这么糟,每隔两年,我们还是会收到胡利安的新作品,而卡贝斯塔尼先生也都是二话不说就接受了,他还说打算跟作者签订新的合约,重点并非只图低版税,只要是优秀的文学作品,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促销。
有一天,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卡贝斯塔尼先生,既然胡利安·卡拉斯的作品卖得这么差,为什么还要持续出版他的书?这样下去,只有赔钱了。为了解答我的疑问,卡贝斯塔尼先生很慎重地走到他的书架旁,抽出一本胡利安的作品,要我拿回去读一读。我接受了他的建议。两个礼拜之后,我把那本书读完了。这一次,我的问题变成了:这么精彩的小说,为什么只卖了这么几本?
“我也不知道啊!”卡贝斯塔尼先生说,“不过,我们还是继续努力吧!”
如此令人感佩的高贵情操,和我印象中的卡贝斯塔尼先生汲汲于利的生意人形象有如天差地别。或许,我一直都错看他了。同时,我对胡利安·卡拉斯这个人也越来越好奇。而且,所有和他相关的事情,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出版社每个月至少会接到一两个来询问胡利安·卡拉斯地址的电话。不久,我发现打电话的都是一个人,只是换了不同的名字罢了。我顶多只能照着小说封底的作者介绍告诉他,胡利安·卡拉斯定居巴黎。一段时间之后,那个人终于不再打电话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在出版社的作者档案资料中,把胡利安·卡拉斯的地址删除了。我是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