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到底做了什么啊?胡利安……”她低声问道,话语中没有一丝愤怒。
“对不起,妈……”
苏菲紧紧抱住了儿子。她变得又老又瘦,好像所有人都抢夺了她的生命和青春。“尤其是我,罪孽深重!”胡利安这样暗想。
风之影 第三部分(11)
“你好好听我说,胡利安。你父亲和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打算在这几天就送你去参军。阿尔达亚的势力很大,你必须赶快离开这里,胡利安。你一定要逃到他们两个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胡利安觉得,他似乎在母亲眼神中看到了那块正啃噬着她内心的阴影。
“还有别的事吗?妈……您是不是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苏菲望着他,双唇颤抖着。
“你应该离开这里。我们两个人都应该永远离开这里……”
胡利安紧紧搂着她,他在她耳边低语着:
“您不用替我担心,妈,您别担心了。”
星期六那天,胡利安把自己关在房里,埋首在他的书籍和涂鸦笔记本之间。帽子师傅几乎天没亮就下楼到店里去了,直到半夜后才会回来。“他甚至没脸来亲自告诉我。”胡利安心想。那天晚上,他含泪告别了自己在这个又冷又暗的房间度过的往日岁月,以前曾经编织过的那些梦想,他现在知道,那是永远都不会实现的了。星期天清晨,他在手提袋里塞了几件衣服、几本书,吻了裹着毛毯在餐厅睡觉的苏菲,然后走出了家门。街道笼罩在蓝色的晨雾中,旧城区的屋顶上闪耀着铜光。他缓缓踱着,告别了每一扇门、每一个角落,他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有一天,时间的错觉成真了,他会不会只记得美好的事物,就这样忘却了曾经无数次弥漫在这些街道中的孤独?
火车站里一个人也没有,弯月形的月台在薄雾中放射出刀片般的清晨的白光。胡利安坐在拱门下的长椅上,拿出一本书。他迷失在文字的魔力中,就这样在小说里的另一个世界里消磨了好几个钟头。他总是沉浸在阴郁角色的梦境里,那是他惟一的避风港。他知道,佩内洛佩不会来赴约了。他知道,他只能带着回忆独自搭上那列火车。到了中午,米盖尔·莫林纳在火车站出现了,他把车票和他竭尽所能筹到的一笔钱,一同交给了胡利安,两个好朋友默默相拥道别。胡利安从来没看过米盖尔·莫林纳掉眼泪。时钟上的指针正在逼近着他们,逃亡行动只剩下最后几分钟了。
“还有点时间。”米盖尔·莫林纳喃喃说道,眼睛直盯着车站的入口。
一点零五分,站长对前往巴黎的旅客做着最后通告。当胡利安回头向好友挥别时,火车已经慢慢沿着月台滑动。米盖尔·莫林纳站在月台上看着他,双手插在口袋里。
“一定要写啊!”他说道。
“我一到那里就会给你写信的!”胡利安答应他。
“不,不是给我写信,是写书!你要写书,为了我,也为了佩内洛佩!”
胡利安点点头,这时候,他突然惊觉,他是多么想念这个好朋友啊。
“还有,你要一直保存着你的梦想!”米盖尔说,“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它们的。”
“永远!”胡利安轻轻说着,只是,他的话语终究还是淹没在火车的怒吼里了。
“太太在我的房间里意外发现了他们俩之后的事情,佩内洛佩后来都跟我说了。隔天,太太把我叫了过去,她问我对胡利安了解多少。我告诉她,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孩子挺乖的,也是豪尔赫很要好的朋友。她还下了命令,要我把佩内洛佩关在房里,除非有她的允许,否则不准踏出房门一步。里卡多先生当时到马德里洽谈业务去了,一直到星期五才回家。他一到家,太太立刻就把事情都跟他说了。那时候,我也在场。里卡多先生一听,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当场甩了太太一个重重的耳光,把她打倒在地。接着,他像个疯子似的狂叫怒吼,叫太太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太太简直是吓呆了。我们从来没见过老爷这个样子,从来没有!他那个样子,就像被魔鬼附身了一样。老爷气急败坏地冲上楼,跑到佩内洛佩的房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把她从床上拉了下来。我想上前阻止他,却被他一脚踢开。当天晚上,他找来家庭医生,替佩内洛佩做检查,检查之后,医生把结果告诉了老爷。他们便把佩内洛佩锁在房间里,同时,太太也叫我收拾行李。
“他们不让我见佩内洛佩,连向她辞行的机会都不给我。里卡多先生还威胁我,如果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话,他就把我送进警察局。他们当天晚上就把我撵走了。我在阿尔达亚家做牛做马干了十八年,这一出去,我根本就无处安身。两天之后,我在蒙塔涅尔街的小旅馆里落脚,米盖尔·莫林纳来找我,他告诉我,胡利安已经去了巴黎。他问我佩内洛佩怎么样了,为什么没到车站赴约?几个星期过去了,我回到阿尔达亚家,恳求他们让我和佩内洛佩见一面,但我始终被挡在围墙外。接下来,我甚至天天从早到晚地窝在围墙外的角落里,期盼能在她出门的时候看到她。可惜,我再也没见过她了。她根本就没出过家门。后来,阿尔达亚家的老爷报了警,而且还利用他和警界高层的关系,硬是把我关进了位于欧达的疯人院,阿尔达亚先生声称家里没有任何人认识我,还说我是个神经病,不断骚扰他的家人和子女。我被当成畜生一样囚禁在疯人院里,就这样过了生不如死的两年。刚从疯人院出来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蒂比达波大道的阿尔达亚大宅院去看看佩内洛佩。”
风之影 第三部分(12)
“您见到她了吗?”费尔明问道。
“房子已经上了锁,门前贴了出售的标示,屋子已经没有人住了。街坊邻居告诉我,阿尔达亚一家人都移民到阿根廷去了。我照着他们给我的地址写了信,全部都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
“佩内洛佩后来怎么样了?您知道吗?”
哈辛塔摇摇头,泪水终于决堤了。
“我后来再也没有见到她!……”
·34·
当我走出蒂比达波大道的地铁站时,已是黄昏时刻。蓝色有轨电车已在氤氲云烟中渐行渐远。我决定还是不等车了,干脆就在暮色中步行吧。不久,“雾中天使”就出现在眼前了。我掏出贝亚给我的钥匙,打开了围墙边的大门。走进庭院前,我先关紧了大门,看上去像是上了锁,但其实待会儿只要贝亚轻轻一推,就可以开门进来。我刻意提早来到这里,我知道要至少再等半个小时到四十五分钟,贝亚才会出现,我想在这栋房子里独处一阵子,在贝亚抵达之前,或许我会有新的发现。
我走上通往豪宅入口的楼梯。大门有几厘米的缝隙,我忽然忐忑不安起来,因为上次离开前我明明是把门锁上了。我检查了一下钥匙孔,的确没有锁上,我想,八成是真的忘了锁门了。我把门轻轻往里一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屋里还有一股混合着燃烧木材、霉味和枯花腐烂的味道。我掏出一盒在书店里拿的火柴,点燃了贝亚事先摆好的第一枝蜡烛。一道眼镜蛇似的烛光舞动起来,我看到了墙上满布的泪珠般的霉块,天花板像是要塌下来一样,每一扇门都松松垮垮的。
我点了第二枝蜡烛,把它拿在手上。我点了一枝又一枝,慢慢地,我把贝亚摆放的一整排蜡烛都点亮了,琥珀色的烛光照亮了那个阴暗的空间。后来,我走到图书室的壁炉边,那条沾了烟灰的毯子还摊在地板上。我坐了上去,静静地观望着大厅。我以为屋里会是寂静无声的,没想到,各种声音都在里面凑热闹:木板的吱嘎声、屋顶的风声,还有持续不断的撞墙声,它们在地板下穿梭着,在一道道墙壁间流窜。
我坐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来觉得那儿又冷又暗,开始有了困意。于是,我站起来,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好让自己暖暖身子。
根据我对维多利亚时代文学的了解,从地下室开始找才是最合理的,因为厨房和火炉通常就在那里。之后,我花了将近五分钟,才找到通往地下室的门和楼梯。我选择了走道尽头的那扇木门,它看起来就像精致的手工木雕作品,门上雕刻着天使,门的正中央还有个很大的十字架,而门锁就在十字架的正下方。我试着去转动,却始终转不开,大概是门锁被卡住了,或者因年代久远而生了锈。惟一能够打开它的方法,大概只能用木桩把它撞开或者撞碎吧!所以,我马上就决定放弃了。我在烛光下仔细地打量着木门,心里暗想,这扇门看起来更像一座石棺。我实在很好奇,不知道门后藏了什么东西。
我又看了看门上的天使,还是不去研究它了,离开算了。就在我正要打消寻找地下室入口的念头时,却凑巧在走道的另一头发现了一扇边门,起初,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放置扫帚和水桶的储藏室。当我试着转动门把时,一下子就打开了。门后就是楼梯的入口,一条往下延伸的阶梯,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鼻而来,然而,这股霉味却让我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看着眼前那个无底的黑洞,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童年的场景,一段躲在恐惧帘幕后的记忆。
一个飘雨的午后,就在蒙洁伊克墓园的东侧,海水隐约浮现在绵延成片的陵墓、十字架和墓碑之间,还有骷髅般的脸庞和没有嘴唇与目光的儿童,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现场大约有二十个大人,但是我只记得大家身穿黑衣站在雨中,父亲牵着我的手,他抓得很用力,仿佛想借此来忍住泪水。神父空洞的祝祷落在大理石的墓穴里,三个无脸男子推着一具灰色的石棺。滂沱的大雨打在石棺上,仿佛熔化的蜡烛滴在上面。我相信,我真的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在叫我,她在哀求我,要我把她从那个黑暗的石头监狱里解救出来,然而,我只是不停地颤抖,用那失了声的嗓子对父亲喃喃地说,不要这么用力地抓我的手,我觉得很痛。新鲜的泥土,混合着灰烬和雨水,足以腐蚀一切。那个下午,空气中尽是死亡和空虚的味道。
我睁大了眼睛,几乎是摸黑走下了楼梯,微弱的烛光最多只能照亮周围的几厘米。到了楼下,我高举着蜡烛,打量四周。我没有发现厨房,也没看见任何一个装满木柴的架子。在我眼前的,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尽头是半圆形的房间,那里有一座塑像,雕像的脸上挂着血泪,还有一双挖空的眼睛,他双手下垂,仿佛一对翅膀似的,身上则缠绕着一条蛇。我的背脊突然一阵冰凉。过了半晌,我才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尊挂在小礼拜堂墙上的耶稣基督木雕。我往前走了几米,仔细观望这个骇人的场景。小礼拜堂的角落里堆了十几具女性的裸尸,她们都是无手无头的躯干,全都被放在三脚架上。每个躯干各有不同的身形,而且,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的年龄和身材都不一样。每个躯干的腹部都留下了炭笔写的名字:依莎蓓、爱邬贺妮雅、佩内洛佩……这时候,我对维多利亚时代文学的了解又帮了我一次忙。原来,这些废弃已久的旧东西,其实是以前的豪门大家替家中女性裁制衣裳时所使用的模型。虽然耶稣基督正严厉地盯着我,但我还是忍不住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