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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总统同志没有生病。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只是奉命通知总统的所有医生。海梅像梦游者似的穿好衣服,开动他那辆汽车。幸亏因为职业需要,他有权领到汽油,否则,只好骑自行车到市中心去了。八分钟后,海梅到了总统府。看到广场上空空荡荡,他感到十分惊讶。一队健壮的士兵守在政府所在地的门洞里,一个个身着戎装,头戴钢盔,荷枪实弹。海梅把汽车停在阒无一人的广场上,没注意到士兵打手势要他站住。他刚一下车,士兵立刻举起枪,把他包围起来。
“出了什么事啦,同志们? 跟中国人打仗啦? ”海梅笑着说。
“往前走,这儿不准停车! 禁止车辆往来! ”一位军官用命令的口吻说。
“很遗憾,是总统府这儿叫我来的,”海梅边解释边掏出身份证,“我是医生。”
他们陪着海梅走到总统府沉重的木门旁,一队军事警察在那儿站岗。站岗的把海梅放了进去。总统府里一片骚乱,仿佛轮船失事一样。职员们像昏了头的老鼠似的顺着楼梯跑上跑下。总统私人卫队把家具挪到窗口,把手枪分发给总统亲信。总统迎面走来。他头戴钢盔,和那件精致的运动衫、意大利鞋颇不相称。海梅这才恍然大悟,准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了。
“大夫,海军叛乱了,”总统只短短地说了这么一句,“战斗的时刻到了。”
海梅抄起电话,通知阿尔芭不要离开家,还求她转告阿曼黛。事情急转直下,此后他再也没能和阿尔芭通上话。九点钟以后,来了几位政府的部长和政治领导人。他们通过电话和叛乱分子谈判,以便看一看叛乱的规模究竟有多大,能不能找到和平解决的办法。但是,到了九点半,政变军人掌握了全国武装部队。在军营里开始清洗忠实于宪法的军人。那位负责统领军事警察的将军命令总统府卫队出来,因为警察也归附了政变集团。
“同志们,你们可以走。不过,把枪都留下。”总统说。
军事警察们心乱如麻,羞愧难当。但是,将军下了死命令。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敢看看国家元首的眼睛。他们把枪放在院子里,低着头,鱼贯走出总统府。走到门口,一个士兵转回身来。
“我和您留下来,总统同志。”他说。
到了上午十时左右,事态明朗了。通过对话无法收拾局面,几乎所有的人都纷纷撤退出去。只留下了总统的几位挚友和私人卫队。总统强令他的女儿们也离开这儿。大家连拉带拽地把她们拖了出去,从大街上传来她们呼唤爸爸的声音。留在总统府的大约有三十人。他们隐蔽在二楼的几个大厅里。其中就有海梅。海梅以为自己在做一场噩梦。他坐在一把红色丝绒椅上,手里拿着枪,木呆呆地望着手枪。他根本不会使用。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看了看手表,这场噩梦刚刚过去了三个钟头。突然他听见总统通过广播向全国讲话的声音。这是他的告别词。
“现在,我向将要受到迫害的人们讲几句话,我要告诉你们,我不会辞职,我要用生命报答人民的忠诚。我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我对祖国和祖国的前途充满信心。一定会有人闯过眼下这个时刻,壮丽的林荫大道会很快开通,让自由人通过,去建设美好的社会。人民万岁! 劳动者万岁! 这是我最后的几句话。我相信,我不会白白牺牲。”
天空出现了乌云。不时听到远处响起零星的枪声。总统通过电话和叛军头子通话。对方答应提供一架军用飞机,送他全家出国。但是,他不准备流亡国外,不想和其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弃国出走的被推翻的国家元首一起在遥远的地方度过残生。
“叛逆者们,你们认错人啦。人民把我放在这个位子上,至死我不能离开。”他镇定自若地回答。
这当儿,只听得飞机的嗡嗡声。轰炸开始了。海梅和其他人一起卧倒在地上,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确乎难以置信。昨天,他还相信在他的国家里不会出什么事,即使军人也是尊重法律的。只有总统没有趴下。他端着火箭筒走近窗口,朝街上的坦克发射数弹。海梅爬到总统身边,抓住他的腿肚子,要他伏下身来。总统骂了句粗话,仍是站着不动。过了十五分钟,整个大楼起火了,炸弹和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海梅在破损的家具间爬来爬去,破碎的砖瓦骤雨般从屋顶露天处落在他的周围。他打算救护伤员,但只能讲上两句安慰话。在死者面前,只能闭上眼睛。突然枪声停了。总统把活着的人叫到一起,要他们赶快离开。他不希望有什么烈士和无谓的牺牲。况且人人都有家,还有重要的任务有待完成。他说:“我要求对方停火,好让你们离开。”可是,谁也没有撤离。有的人浑身发抖,但个个都表现出自尊自爱。轰炸一下子就过去了,总统府被炸成废墟。下午两点,大火吞噬了殖民时期以来一直使用的古老的大厅。总统身边只剩下几个人。军人闯进大楼,占据了底层烧剩下的部分。一个军官发狂似的大喊大叫,盖过了乱哄哄的嘈杂声。他命令楼上的人投降,举起两手,列队下来。总统和大家一一握手。他说:“我最后一个下去。”从此一别,竟成永诀。
海梅和其他人一起下楼。宽阔的石头楼梯的每一级上都有士兵把守。他们似乎发疯了,怀着一股新仇——几个小时内在他们身上刚刚进发出的仇恨——用脚猛踢下楼的人,用枪托打他们。有的士兵还在投降者的脑袋上方连连开枪。海梅的肚子挨了一击,疼得他弯下腰去。待到他能直起腰的时候,眼睛里噙满泪水,裤子里尽是温热的屎尿。士兵们一直把他们打到街上。命令他们趴在地下,然后用脚踩他们,辱骂他们,直到用尽了西班牙语里所有的脏字儿。这时候,他们朝坦克车打了个手势。俘虏们听见坦克车开了过来。所向披靡的沉重的车辆缓缓开过来,震得柏油路不住发颤。
“往前开! 让坦克车从这帮混蛋身上压过去! ”一位上校高声喊叫。
海梅从地上瞄了一眼,觉得这个人挺眼熟。他想起了年轻的时候一个曾经在三星庄园里和他一起玩耍的少年。坦克车在离开他们脑袋十厘米的地方轰隆隆地开了过去,引得士兵们哈哈大笑,消防车的报警器尖声狂叫。远处传来军用飞机的嗡嗡声。过了很长时间,士兵们按照俘虏的罪行大小,把他们分成几组。海梅被带到国防部。国防部已经变成军营。士兵们强迫他猫着腰往前走,仿佛在战壕里前进。他们押着他走过了一个大厅。大厅里尽是赤身裸体的男人。十个一排捆在一起。每个人都是倒剪双臂,被打得很厉害,有几个人站立不住了。鲜血在大理石地面上流成一条条小河。士兵们把海梅带到锅炉房。那儿有几个人冲墙站着。一个脸色铁青的士兵走来走去,把自动步枪对准他们。海梅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像梦游者似的站了很长时间。墙外传来阵阵号叫,听上去心里备受折磨,但他一直弄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那个看守在打量他。突然把枪口垂下,朝他走来。
“坐下歇会儿吧,大夫。我一打招呼,您就赶快站起来。”看守低声说,还递给他一支点燃的香烟,“您给我妈妈动过手术,救过她的命。”
海梅不吸烟,只是慢慢地嗅了嗅烟卷儿的香味儿。手表碎了,从又饥又渴的情况来看,估摸着是晚上了。他累极了,穿着肮脏的裤子很不舒服,顾不上想一想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刚要打个盹儿,看守走过来了。
“站起来,大夫,”看守压低声音说,“他们找您来了。祝您走好运! ”
过了一会儿,进来两个人。给海梅戴上手铐,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在那儿,一个军官负责审问俘虏。海梅看见他陪过总统几次。
“大夫,我们知道,您和这件事没什么相干,”他说,“我们只想请您在电视上露个面儿,就说总统喝醉了,开枪自杀。然后,放您回家。”
“要说,您自个儿去说。甭指望我,王八蛋。”海梅回答说。
他们抓住他的胳臂。头一下打在胸间。然后,把他举起来,按在桌子上。海梅觉得他们剥掉了他的衣服。过了好半天,他才昏迷不醒地被拉出国防部。下雨了,清凉的空气和雨滴使海梅苏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士兵们正把他推上一辆军用汽车,把他放在后排座位上。透过窗子,海梅看到夜色如墨。汽车开动了,只见街上空无一人,建筑物上挂满了旗子。他知道敌人已经得胜了,也许他还想到米格尔。汽车停在一个团部的院子里。士兵们把他拉下车。院子里,其他被捕的人也和他一样被打得遍体鳞伤。士兵们用带刺的铁丝捆上他们的手脚,把他们脸朝下扔在牲口棚里。海梅和其他人在那儿过了两天,没有水喝,没有东西吃,在自己的粪便、污血和恐怖的气氛中渐渐腐烂了。这以后,士兵把所有人用卡车运到飞机场附近。在一个空场子上,士兵把趴在地上的被捕者( 他们都站不起来了) 一个个地枪毙了,然后用炸药把尸体炸飞。爆炸引起的惊恐、尸体残骸的恶臭在空气中浮荡了好久好久。
在街角大宅院里,特鲁埃瓦参议员打开一瓶法国香槟酒,庆祝他拼死反对的政府终于倒台了。可他万没想到,在同一时刻,别人正用进口的香烟烤烫他儿子海梅的睾丸。老头子在大门进口处挂起旗子,只是没有上街去跳舞。一来他腿瘸,二来外面正在戒严。要说兴致嘛,他还是有的,正像他兴高采烈地告诉给女儿和外孙女儿那样。这时候,阿尔芭一直在打电话,希望得到她关心的那些人的消息。他们是米格尔、佩德罗第三、海梅舅舅、阿曼黛、塞瓦斯蒂安·戈麦斯,还有其他人。
“这回,他们该遭报应啦! ”特鲁埃瓦参议员高举着酒杯,大声喊道。
阿尔芭劈手夺过酒杯,朝墙上扔过去,摔了个粉碎。布兰卡历来不敢和父亲正面冲突,这次也不加掩饰地哭了起来。
“姥爷,总统丧命了,还有别人也丧命了,咱们不能庆祝这个! ”阿尔芭说。
在阿尔托区优雅的住宅里,人们打开放了三年的酒瓶,为新秩序干杯。在工人居住区的上空,直升飞机整整盘旋了一夜,嗡嗡嗡的,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苍蝇。
很晚很晚,几乎快到黎明时分,电话铃响了。阿尔芭一直没有躺下,她跑过去接电话。听到是米格尔的声音,她松了口气。
“时候到了,亲爱的。别找我,也别等我。我爱你。”米格尔说。
“米格尔! 我要跟你一块去! ”阿尔芭呜呜咽咽地说。
“别对别人提起我,阿尔芭。别去看朋友。把笔记本、纸,还有凡是能把你我连在一块儿的东西,全都毁掉。我永远爱你,千万要记住,亲爱的。”米格尔说罢,挂上了电话。
宵禁持续了两天。对阿尔芭来说,却是度日如年。收音机里不停地播送军歌,电视只播放全国的风景图片和动画片。有时候,组成军事委员会的四位将军白天出现在电视荧光屏上,坐在国徽和国旗之间,颁布各项法令。他们成了祖国的新起的英雄。上面有令,凡是有人离家外出,可以开枪射击。但是,特鲁埃瓦参议员还是穿过大街,到邻居家去庆贺。过节似的喧闹声并没有引起在街上游动的巡逻队的注意,他们估计在这个区里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