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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腊,看在上帝的分上! ”妈妈惊恐地喊道,“请您原谅,埃斯特万,这孩子总是这么不懂礼猊。”
“我想了解一下,妈妈,免得浪费时间。”克拉腊说。
“我也喜欢直话直说。”埃斯特万高兴地微笑着,“是的,克拉腊,我正是为这件事来的。”
克拉腊拉着他的胳臂,陪他走到门口。最后双方又对视了一下,埃斯特万当即明白自己被看中了,心中十分愉快。他坐在车上,笑眯眯的,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不明白为什么像克拉腊这样一位诱人的姑娘会对他一见钟情。其实,他不知道,克拉腊早已看清自己的命运,所以才用思想把他召来,尽管没有爱情也决定同他结婚。
为了照顾埃斯特万·特鲁埃瓦服丧,又白过了几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用老办法,也就是用对待罗莎的办法讨好克拉腊,殊不知克拉腊根本不喜欢茴芹籽糖,离合诗惹得她大笑不止。年底,临近圣诞节的时候,他们正式登报订婚,当着亲朋好友的面交换戒指。那天,总共来了一百多人。举行了豪华的宴会,用托盘端上来加馅火鸡、蜜糖猪肉、凉水康吉鳗鱼、面包渣炸大虾、鲜蚝、卡梅利塔斯的橘子柠檬饼、多米尼卡斯的杏仁核桃饼、克拉里萨斯的巧克力鸡蛋饼,还有成箱成箱的法国香槟酒。那是通过法国领事动用外交特权从法国走私来的。但是,宴会服务人员的衣饰和菜肴的样子却十分简朴。家里的老用人围着平日的黑围裙。整个喜庆活动看来像一次朴素的家庭聚会。他们那个社会是由卡斯蒂利亚和巴斯克胆大如斗的移民的后裔组成的。祖先们生活节俭,还有点阴郁。因此,任何奢华都被视为粗俗的表现,被指责为世俗虚荣心、低级趣味。克拉腊身穿奶白色纱衣,插着鲜艳的山茶花,好似飘飘然的幽灵。经过九年的沉默之后,她像只幸福的喜鹊同未婚夫在纱帐和宫灯下翩翩起舞,丝毫不知道躲在帷幔后面的幽灵拼命向她打手势,提出警告。在混乱的人群和一片喧闹声中,她压根儿没看见它们。交换戒指的仪式从殖民时期以来一直是这个样子。晚上十点,一名仆人手摇玻璃铃铛在客人中间穿来穿去,音乐不响了,跳舞停下了,客人们汇聚到大客厅。一位身材矮小、心地善良的神父身穿大弥撒服,诵读准备好的佶屈聱牙的布道辞,赞颂杂七杂八、难以做到的品德。克拉腊没听神父讲话。铿锵的音乐声、杂沓的舞步一停,她马上注意倾听帷幔间幽灵的喁喁私语。她发觉有好几个小时没见着巴拉巴斯了,立时警觉起来,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妈妈用胳臂捅了捅她。克拉腊连忙把注意力转到仪式上来。神父讲完话,为他们的金戒指祝福。接着,埃斯特万给未婚妻戴上一枚金戒指,然后又给自己戴上一枚。
这当儿,一声恐怖的喊叫使所有在场的人大为震惊。大家急忙躲开,闪出一条路,只见巴拉巴斯闯了进来。这条狗显得比往常更黑,比往常更大。一把屠刀深深扎入它的后背,只有刀柄露在外面。巴拉巴斯像头牛一样,身子突突往外冒血。小马驹般的长腿不住颤抖,一股鲜血顺着嘴角直往下淌。在垂死挣扎中,两眼无光,蒙上一层云翳,拖着两条扭在一起的后腿,像只受伤的恐龙似的一步步地、歪歪斜斜地往前爬。克拉腊一屁股坐在蒙着法国丝绸的沙发上。那只大狗来到她身边,把千年巨兽般的大脑袋靠在她的裙子上,用满怀深情的目光盯住她,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什么也瞧不见了。奶白色纱裙、沙发上的法国丝绸、波斯地毯和镶木地板都浸上了鲜血。克拉腊摩挲着巴拉巴斯的耳朵,低声说着宽心话。巴拉巴斯两只眼睛死死盯在克拉腊身上,不紧不慢地渐渐死去。最后颓然倒下,鼻子里吭哧了一声,浑身便僵硬了。这时候,大家好像大梦方醒,客厅中立时笼罩起一片恐怖气氛。客人们连忙告辞,绕过地上的血泊,飞快地拿起皮围脖、礼帽、手杖、伞和镶珠子的提包,纷纷逃走。办喜事的客厅里只剩下怀里抱着巴拉巴斯的克拉腊、被恶兆惊得发呆拥在一起的父母和她的未婚夫。埃斯特万不明白为什么一条死狗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他发现克拉腊好像要倒下去,赶紧把她抱起来,送到卧室。多亏老奶奶精心照顾,库埃瓦斯大夫开了各种盐剂,昏昏沉沉的克拉腊才没有再次变呆傻和不能说话。埃斯特万·特鲁埃瓦要花匠帮忙,两人把巴拉巴斯的尸体扔到车上。这条狗死了以后变得更重了,两个人几乎都抬不起来。
这一年,大家张罗着准备婚礼。妮维娅为了克拉腊的嫁妆忙得不亦乐乎。但克拉腊对檀木箱里装些什么毫无兴趣,仍然用三条腿的桌子和纸牌做试验、算命。十年前,修女们为罗莎制作的带特鲁埃瓦和瓦列两姓字头的精美的绣花床罩、用线编织的台布和内衣都用做克拉腊的嫁妆。妮维娅派人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巴黎、伦敦采购旅行用的和去农村用的服装、节目盛装、时髦帽子、鳄鱼皮和岩羚羊皮的鞋子和手提包,以及用绸纸包着的、用薰衣草和樟脑保存好的其他物品。但新娘对这些东西只漫不经心地瞥上一眼。
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带领一批泥瓦匠、木匠和铅皮匠,动手建造一幢尽可能结实、宽敞和向阳的房子,让它矗立上一千年,让合法地属于特鲁埃瓦大家族的人住上好几代。他请来一位法国建筑师负责设计,让人从国外买来一部分建筑材料,像德国彩色玻璃窗、奥地利雕花石台基、英国青铜水龙头、铺地用的意大利大理石。锁是根据商品目录在美国订的货,到货的时候附有翻译过来的说明书,但是没有钥匙。总之,他想把这幢房子盖成当地独一无二的建筑。菲鲁拉被巨大的耗资吓坏了,尽量劝弟弟别再发疯,买什么法国家具、什么土耳其珠坠吊灯和挂毯。她说这样干下去,一定会破产,会重蹈脾气古怪的亲生父亲的覆辙。但是,特鲁埃瓦认为他有的是钱,足够买下这些豪华的物品,还威胁说如果她再找麻烦,就给大门镶上一层银贴面。菲鲁拉说,这样大手大脚毫无疑问是造孽,把本来可以用于扶危济困的钱耗在满足暴发户的俗里俗气的要求上,这种人一定会遭到上帝的惩罚。
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并不喜欢时髦,相反对现代化带来的乌七八糟的东西一直持明显的怀疑态度。但是,他还是要把自己的家建成一个欧洲、北美式的别墅,讲究舒适方便,同时保留古典风格。他希望尽可能摆脱当地的建筑格调。他不喜欢三重院子、游廊、小里小气的喷泉、光线暗淡的房间、白灰粉刷的土墙和落满黄尘的瓦顶。他要大大方方的二三层小楼、一排排白柱子、明亮的大窗户,华丽的楼梯要拐个弯儿,直通白色大理石门厅。总之,要井井有条,和谐、优雅、文明,具有外国气派,又符合新生活的要求。这个家应该表现出他自己,表现出他的家庭,表现出“特鲁埃瓦”这个姓氏的威望。父亲玷污了这个姓氏,他要重振雄风。他希望人们从大街上就能看到他的家是多么富丽堂皇。于是,请人设计了一座法兰西花园,里面有凡尔赛式巨大的凉棚、花坛、平整完美的草坪、喷泉、奥林匹斯山诸神的雕像,其中大概有一位是美洲历史上的头戴羽冠、赤身裸体的印第安勇士,以表现爱国主义精神。他没有料到,这样一座像帽子似的突兀在整整齐齐的绿茸茸的草地中的住宅——这座庄严肃穆、结构紧凑、方方正正的住宅——最后竟然变得面目全非。后来克拉腊灵机一动,在各个房间的墙壁上打了许多牛眼洞,以便午睡的时候可以与人交谈;每当需要安顿一位新客人,她就让人随便找个地方盖上一间房子;要是幽灵告诉她房基底下埋藏着宝物或者没有入殓的尸体,她就把墙推倒。总之,宅院里东加一间房子,西添一间房子;楼梯曲里拐弯,不知通到什么地方;又是塔形建筑,又是悬空的屋门,又是从不打开的小窗子,又是曲曲折折的游廊。最后,宅院变成诱人的迷宫,根本无法打扫,违犯了市政建设的诸多法律。不过,当初特鲁埃瓦在建造这幢人们称之为“街角大宅院”的住宅时,是想让它巍然屹立于周围屋群之间,使他时时不忘童年的贫穷生活。建房期间,克拉腊一次也没去看过。对这幢房子就像对自己的嫁妆一样,她毫无兴趣,一切交由未婚夫和未来的大姑姐定夺。
妈妈死后,菲鲁拉剩下孤身一人。她这样的年纪了,已经不再幻想结婚,整天无事可做。有一阵子,她每天都去贫民大院,如癫似狂地从事慈善事业,最后得了慢性气管炎,却没给痛苦的心灵带来丝毫的宁静。特鲁埃瓦劝她出去散散心,买些衣服,凄风苦雨地过了一辈子,也该去消遣消遣。可是,菲鲁拉过惯了苦行僧式的生活,而且关在家里的时间太长了,她什么都怕。弟弟准备结婚,她感到惶惑不安。她认为,这样一来,埃斯特万会和她更加疏远,而弟弟是她生活的唯一依靠。她担心自己要在好人家老处女的收容所里靠钩花边了此一生。当她发现克拉腊不会理家、遇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心中十分惬意。“她有点儿笨。”菲鲁拉高兴地想。显然,克拉腊掌管不了弟弟正在修建的这幢大宅院,需要别人大力帮忙。菲鲁拉用委婉的言辞告诉埃斯特万,他未来的妻子是个废物,姐姐具有强烈的牺牲精神,可以帮助她,也乐意帮助她。一涉及这个话题,埃斯特万就不说话了。婚期渐渐临近,菲鲁拉觉得需要决定自己的命运了,并开始感到绝望。同弟弟谈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她找机会想单独和克拉腊谈一谈。一个星期六,下午五点钟,她看见克拉腊在街上散步,就请她到法兰西饭店去喝茶。两个人坐下来,周围摆着奶油小点心和巴伐利亚瓷器。大厅尽头处,几位小姐正在演奏一支曲调忧伤的弦乐四重奏。菲鲁拉偷偷察颜观色,未来的弟媳看来只有十五岁。由于长年累月不说话,声音还显得生涩。菲鲁拉不知道从哪儿提起话头。沉默了好一阵子,吃了一盘糕点,每人喝了两杯茉莉花茶。克拉腊理了理垂到眼帘的一绺头发,微微一笑,亲切地拍了拍菲鲁拉的手。
“不要担心。你和我们在一起,咱们俩会像亲姐妹一样。”姑娘说。
菲鲁拉吃了一惊,暗自问道,传说克拉腊能看透别人的心思,莫非是真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要保持矜持,本想做个潇洒的动作。拒绝克拉腊的建议。但克拉腊没容她说话,便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克拉腊的感情如此纯真,弄得菲鲁拉无法自持,失声痛哭起来。她好久没流一滴眼泪了,此时此刻才惊奇地发现自己是多么需要他人的温存。是谁最后一次情不自禁地摸过自己,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哭了好久,趴在克拉腊的手掌间把过去诸多悲伤和孤寂一古脑发泄出来。克拉腊帮她擤鼻涕,在她停止悲声的间隙给她拿点心,让她喝茶。两个人边哭边谈,直到晚上八点钟。那天下午,她们在法兰西饭店结下了持续多年的深情厚谊。
为埃斯特夫人服丧刚过,街角大宅院落成了。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和克拉腊·德尔·瓦列举行了俭朴的婚礼。埃斯特万送给新娘一套钻石首饰。克拉腊说了声“很漂亮”,就把首饰放在一只鞋盒子里,随即忘掉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