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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少年的眼睛在茫茫暮色里发亮,你看,这是什么?少年手里出现一个热水瓶,还有一瓶赵根在路边见到的啤酒,我没骗你吧。你看,冰水,还有啤酒。少年露出白色的牙齿。赵根收住拳头,疑惑不定。
这叫调虎离山。懂不?少年不由分说把啤酒往赵根怀里一塞,揭起热水瓶盖,嘴凑上去,呷了口,美美地咂咂嘴,晶晶亮,透心凉。爽得不行哇。来,赵根,你也喝。
你这是偷。赵根说。渴,耳朵里都是轰隆轰隆的响声。
这叫借。等我们有了钱再还呗。少年眨眨眼。
我不喝。赵根说。心里的怒火小了,身体的每个细胞却因为这眼前极度的诱惑都变成了熊熊火苗。
你这人真好玩。少年放下水瓶,从赵根怀里拿过啤酒,用牙齿咬开盖,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泡沫涌出嘴角,滴在衣裳襟摆上,甜蜜的酒香飘散在盛夏的傍晚。赵根吸吸鼻子,手塞入裤兜。这是他惟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蓝裤子。裤兜里有三张大团结。这是他从姑姑床底下的鞋盒里拿的。赵根还在里面留了一张借条。赵根慢慢地伸出手,拿起热水瓶,真香,这不是冰水。冰水没有这样好闻的味道。喉咙里爬出蚂蚁,浑身躁热。赵根看看少年。
少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眉毛、鼻子、嘴都在笑,笑得欢畅,你喝过没,这叫雪碧。那小妞每天晚上都要去灌满一热水瓶。
她是干吗的?
是鸡。
鸡?
嗯,就是陪不同的男人睡觉。如果是男人陪不同的女人睡觉,就叫鸭。你没看过录像吗?我爸有好多港台片。这里凡是屋子里亮红灯的,都是做鸡的。这叫红灯区,你懂不懂?当然,它们还有个名字叫发廊。
万福说的,赵根当然懂。赵根不仅懂得什么是鸡,还懂得什么叫鸡棚。赵根舔舔早已干裂的嘴唇,那么漂亮的女孩是妓女?比起小旅馆里的那些女人,这女孩简直是画上的仙女。口腔里已没有唾液,舌头紧贴上腭,发苦,每说一句话都是那么困难。赵根想起胡丽。胡丽的奶奶曾是妓女,后来在文革被人剃阴阳头脖子上挂破鞋城店社万福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眉毛、鼻子、嘴都在笑,笑得欢畅。,每天早上从花街出发,敲一面铜锣,绕新华书店、当时的革委会、供销社,沿街兜圈,兜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敲到中午才可回家吃饭。胡丽与他一样,都没有朋友。
我老家也有录像。赵根说。
老家那个小城市起码有三十来家录像厅,不过门票一律是二角一张,若掏一元钱,可以在里面呆一整天。那里基本上是穿着圆领汗衫或旧西装但把袖子高高挽起的城市罗汉们的聚集处,还有高年级的学生。也有很多附近乡镇来的人。偶尔会打起架。一般是罗汉们七手八脚按住一个乡下人,大家再轮流扇那个倒霉鬼的嘴巴,一直扇到那人跪地上喊爷爷。也有的乡下人很强悍,等罗汉打软手,放开他,跑到卖甘蔗的老太婆那抢过一把削皮刀,抡圆了,朝罗汉们兜头砍去,砍出血。满街惊呼砍死人了。乡下人就跑,跑到河跃马桥头,桥那边已听见呼喊,涌来密密麻麻的人流。乡下人纵身往桥下跃,摔死在河里的黑石头上。倒是被砍的那人慢慢地又从血泊中爬起,打量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就喊起妈,喊救命。这事闹得很大,轰动整个城市。赵根在放学后见到马路上残留的从刀尖滴下的一行行血印子。
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录像厅因为这事,全部关停半月之久。当然,半个月后,那勾人心魄的兄弟情深英雄不死的种种传奇照样上演。赵根曾趴在门缝里看过几分钟,一种混杂着烟草、狐臭、脚丫子的恶臭味从门缝里呛入鼻孔,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在乌鸦般黑乎乎的人头前有一台二十一英寸的彩电。屏幕上的人在打生打死,从地上打到房上,从房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河里,打得天崩地裂。赵根还想看,门边伸出一只烫有烟疤的手,一把拎住赵根的衣领,声音低沉,买票进去看。赵根顿时胀红脸,挣脱那只大手,赶紧飞跑,不敢再回头。
少年眼里放出亮光,你看过《陈真》吗?梁小龙演的,与李小龙、成龙齐名号称‘三小龙’的梁小龙。呼,哈!少年出拳踢腿,嗬嗬有声,突然倒转手中酒瓶,瓶口抵至腹部,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赵根一惊。少年已提起酒瓶,朗朗笑道,最后,陈真把利刃这样往自己肚子里一插,刀尖穿透身体,把那日本鬼子刺死了。少年又喝下一大口啤酒,我最喜欢小马哥啦,穿黑色风衣,嘴叼牙签,拉开房门,双枪扫射。操,周润发。听过吗?酷毙了。还有成龙,打醉拳。
少年摇摇晃晃,迤俪歪斜,单脚金鸡独立,眉角在电线杆上一撞,碰,酒瓶破了,酒液四溅。赵根擦擦脸,唇上已沾了几缕啤酒香,微苦,一咂嘴,却是天雷勾动地火,不再说话,托住热水瓶底,咕嘟咕嘟喝下几大口。一股清流把已粘连在一起的喉管与舌根分开,带着甜津津的滋味,瞬间已抵达每一根神经末梢。赵根疑惑地望向少年,这是啥?
雪碧。喝过没?少年沮丧地望向脚下的玻璃碎片,蹲下身,捡起只剩下几公分高的酒瓶底,里面还剩有一点残液。少年仰起脖子倒入嘴里,可惜了。
没。赵根放下热水瓶,小心,别割了嘴。
你人挺好的嘛。我叫万福。你呢?
我叫赵根。
二十五
小巷弯弯曲曲,铺着水泥,两侧是褚红色的墙,不高,仄仄的,似要随时倾倒。日影光顾小巷的时间很短,墙影遮住太阳。赵根与万福拍着肚皮,并肩而行,笑容满面,嘴角犹残有米粉汤迹。万福牙缝里甚至还有小块红辣椒。万福用舌头去顶,嘴里发出惬意的嗦嗦的响。
南昌市的小巷与赵根老家那个小城的不大一样。老家小巷的墙是青灰色的,墙壁上缀满斑驳暗绿色的苔藓,门黑黑亮亮,门前有锃亮映得见人影的长条青石。墙头有狗尾巴草,墙里偶尔挑出几朵红花或斜斜地横出一枝碧绿。最要的是,南昌市的小巷里没有打包、斗拐、甩万岁、用饭粒逗蚂蚁的儿童,以及撅起屁股用一根长铁钉玩三面红旗打到台湾游戏的小孩。家家户户门口也见不到穿开裆裤手捏住小鸡鸡对着别人家大门放肆撒尿的顽孩。
一路走去,纵横交错密如蛛网的小巷里贴满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各种妇科、性病的老军医广告,这个倒是在老家有,而且大小词语皆是一样。
不过,这可是赵根与万福前些夜里拎着浆糊桶大街小巷乱窜的劳动成果。薄薄的一张A4纸,足够结实,也粘得牢。赵根与万福配合默契,动作纯熟。你拎桶,我抱纸;你往电线杆上刷浆糊,我飞快地把纸按上去,四角展开,手掌一抹,即告ok。昨晚的微雨滤尽空气中的浮尘,为这些小广告纸抹上一层湿润的光泽,老军医三个黑体大字更是鲜红夺目。阳痿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久而不泄。一针治愈,立竿见影。梅毒花柳,更有神奇医药,疗程结束,永不复发。
万福拍拍赵根肩膀,那孤寒佬真是国民党时期的老军医吗?为替广大人民群众排忧解难毅然出山发挥余热?不过,孤寒佬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军官证倒蛮像真的。嘿嘿,孤寒佬还说,他之所以经验丰富,是因为当时的做官的、有钱人以及士兵都喜欢嫖妓扶贫。你信吗?
赵根沉吟,我看不像。那孤寒佬就五十岁左右。现在都解放四十年。十岁做军医,不大可能吧。
人不可貌相,说不定孤寒佬已七十有余。万福嘻嘻笑道,人家练了降龙十八掌,外带独孤九剑、吸星大法,内功已臻化境,所以驻颜有术。
赵根白了万福一眼,你去拜他为师啊。
我倒想。这比咱们为他贴广告来钱来得猛。一针下去,搓搓手指头,就有一张‘老人头’进账。万福啧啧赞叹。
赵根在南昌市的这几个月,已见识过去在老家仅有耳闻的老人头,蓝黑色,正面有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四位领袖的浮雕像,背面图案为井冈山主峰。每张抵十张大团结。赵根在银行门口还看到有关第四套人民币的说明,这套人民币的主题思想,就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全国各族人民意气风发,团结一致,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赵根捏捏手指,骨节发出一串脆响,不可能吧,这么多?咱们贴一千张,累死累活好几夜,他才给十块钱。
我骗你我是破鞋养的。我真的亲眼见过。万福赌咒发誓,病人走了,孤寒佬一个人在屋子里拈着胡须把那张“老人头”数了又数,嘴都咧到耳朵背后。妈的,真想找副棺材瓤子让他躺进去。
你咋早不对我讲?
我忘掉了。主要是怕你见财起意,一时控制不住手脚,沦为群众的对立面。那就对不起把你造出来的天与地。我又上哪再去收一个这样听话的小弟?万福嘿嘿笑道。
你去死哪。赵根一脚飞踹。俩人你一拳,我一脚,你一式饿虎下山,我一招螳螂觅食,说说笑笑,往绰号孤寒佬的老军医所住的寤歌旅舍奔去。当然,目的不一,赵根说,是去看还有没有活干。万福说,去看孤寒佬脱人裤子,用肛表插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的屁眼。
那晚,赵根与万福你一口我一口把雪碧喝了个底朝天后,俩人就是否应该把热水瓶还给那位女孩,发生争执。
赵根说,已经喝了人家的水,再拿人家的瓶,不好。反正自己又用不上。
万福说,卖给废品站啊。
赵根说,那我们就是小偷。
万福反唇相讥,那你是不是要把喝下肚的水吐回瓶里?
赵根捏捏裤兜里那三张被攥成一团汗湿了的大团结。这算不算偷呢?赵根拿不准主意。应该不算,赵晓云是自己的姑姑,她又拿了工商所赔的四千块钱,而且家里的东西都归她占了,包括赵国雄请人打的那几个木盆。再说,自己还留下借条。
赵根皱起眉,嘴里嘟咙,小时偷针,大时偷牛。这是李桂芝说过的话。
赵根迟疑地说道,我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过去有个人,因为偷东西,坐了牢。母亲去看望他,问他有什么心愿。他说,想吃一口奶。母亲解开衣襟。那人凑过头,忽然用力咬下母亲的乳头,哭喊着说,为什么小时候我拿别人的东西,你不管我,反而夸我能干?
空气里有一层褐红色的铁锈,汗水从腋下粘粘地流出,赵根怔怔地望着飘浮在南昌市小巷上空的那几点星光。万福沉默了,说,你妈真好。
赵根从口袋里掏出那三十元钱,你说得对。我没办法把喝下去的雪碧吐出来,但我可以再去买,装回去。万福望望赵根,再抬头望望沉闷的天空,捡起地上一只可能是被热死了的知了,捏碎,冷不丁地笑起来,等你花光了钱,你拿什么去买吃的?
我出门时仔细想过,我可以去擦皮鞋,拣废纸、易拉罐卖,或者跑到电影院门口去卖花。赵根说,难道你离家出走前没想过这些问题?在俩人先前的交谈中,赵根已得知万福是离南昌市百余公里远的上饶市人。比自己大一岁,也念初三,去年底从家里跑出来的。
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