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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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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根的目光往花巷四十二号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扫了一眼,迅速缩回。门上已无铜环,只余两个黑兀兀的门钉。赵根的同桌胡丽住这里。大门里有好几户人家。常打架。门里时不时飞出断腿的藤椅、摔得面目全非的脸盆。不过胡丽家从不吃亏。胡丽有三个虎背熊腰的哥哥。赵根很羡慕胡丽。没人敢在学校欺负胡丽,虽然她的学习成绩并不好,还比赵根要大两岁。班上坐他后排,走路比螃蟹还拽的市计委唐主任的小儿子唐端,因为给胡丽写了一封情书,被胡丽的二哥打得鼻青眼肿。胡丽的二哥叫胡勇,在社会上混,是响当当的“罗汉”,大冷天只穿一件白衫,手腕露出处有一头黑色凶狠的鹰,鹰嘴边还嵌了一个红色的“忍”字。
  赵根羡慕他们。赵根在学校是异端。从小学到初中,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但赵根没有。赵根小时候被这个问题困扰过许久,老想自己或许真是妈妈在苦楝树底下捡来的——这是李桂芝在赵根几岁时的回答。
  
  不过,小时候真是快活。赵根心中不无感慨。不必念书,可以整天在河里逮鱼。掀起滑腻生满水草的石板,用两根指头捏住从石底下惊慌窜出的透明小虾,放入嘴里嚼,满口都鲜。偶尔还有几只指甲盖大小的螃蟹,捉回去,用瓶子养,看它们用大钳绝望地敲击它们所不能理解的透明的瓶壁。或者爬上火车站旁边的山坡,在草木丛寻找毛栗、小竹笋、各种颜色的浆果,使劲嚼,嚼得嘴唇赤橙黄绿。玩累了,在山坡上躺下。看火车,看火车是怎样出现,又如何消失。一辆辆火车如上帝手中的玩具。
  那时的天空湛蓝晶莹。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云霞灿烂似锦。渐渐,那晶莹处出现一个极小的黑点,慢慢鼓胀,有了豌豆叶大小,突然炸裂,像发生可怕的核子反应,也就喘一口气的功夫,云霞被从豌豆叶里跑出的黑色巨人一口吞下。眨眼,夜色铺天盖地。而这时的月亮,是一头从山后缓缓踱出银光闪闪的白象。赵根骑上白象,飞跑下山,回家快活地扒完碗里的饭,不理会妈妈的责骂,呼喊小伙伴们的名字,在月光下捉起迷藏,又或你追我赶奔到市供销社,互相踩着彼此的肩膀攀上墙头,俯在屋脊处,透过玻璃,去看那位邱主任家的十四英寸金星牌彩色电视。
  那时,赵国雄还在印刷厂上班。妈妈在棉纺厂做事。厂里的效益都不错,逢年过节还能发肉与鱼。赵根想不通,为什么好端端的这些工厂都揭不开锅了?
  棉纺厂倒闭后,李桂芝自杀过。赵根半夜里被厨房里的响声惊动,在门缝里看见爸妈厮打在一块。赵根吓坏了,舌头掉进肚子里。李桂芝手拿菜刀往脖子上抹。赵国雄拼命去夺,手掌被刃口割出血,夺了几次,没夺下,扑通跪下,直挺挺不再动。李桂芝手中的刀滑在地上,掉出几粒寒冷的火星。李桂芝瘫软下来,背靠墙,眼神茫然,喃喃说道,“我对不起你。你让我走吧。”
  赵根没法闭眼,傻傻地看着。赵国雄的脸庞不断扭曲,扭曲得吓人,头越垂越低,手颤得厉害。赵国雄啥话也没说。第二天,赵国雄手上多出一圈绷带。李桂芝红肿双眼走出屋子。过了段日子,李桂芝沤起腌菜,每天早上装满两大铁桶,挑去叫卖。

  云层厚而低垂,似要塌下来的破墙。远方阴沉沉的天空已不堪寒意,躲入溟溟群山深处。脚下钉补丁的黄胶鞋咯吱咯吱响。赵根走出花巷,回头看了眼胡丽的家,步伐轻快起来。赵根手里握紧一块薄薄的冰渣。冰逐渐消失,手心微微刺疼。风在屋顶响,咔嚓咔嚓,像刀尖划过。几只不怕冷的野猫从被冻结实了的垃圾堆跃上墙头,目光幽幽,注视着这些在屋顶下生活衣衫褴褛的人们。赵根来到母亲的摊位。李桂芝不在。地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因为冷,血已结起一层薄冰。赵根踩碎它,捏住鼻孔里淌下的清亮鼻涕,撸在衣袖上,疑惑地望向四周几张青紫色的脸庞。
  卖白菜的余叔努起嘴胡子拉荏眉头紧锁。卖豆芽的陈姨用已绽出乌黑里子脏得发亮的棉袄严严实实地裹住身体,双手卷在袖筒里,甚至没理会在摊位前翻拣豆芽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眼睛大大地瞪向前方。卖鱼的长发青年坐在水盆边聚精会神地看盆里的几尾鲫鱼,就与石头一样。惟一略显示出点生气的是戴油腻袖套卖肉的瘦子。他在磨那把永远磨不完刃口寒光闪闪的刀。头低着。单调的磨刀声充斥阴暗潮湿的市场,让人心惊肉跳。赵根来前,他们还在交谈。赵根一进来,他们不约而同闭上嘴。赵根没觉察他们为何未与往日一般热情招呼自己,喊了余叔,喊了陈姨,脸朝向一位老得像丝瓜瓤的老人,“陈爷,我妈呢?”
  蜷缩在装满芋头的菜箩后面叫陈爷的老人,满脸鱼网纹,牙齿差不多脱落光,探出头,吸口气,望望四周,瘪下去的腮帮子鼓起来,“你妈与工商所的人打架。头撞水泥墩子上。你看,地上是你妈的血,不是鱼血。”老人指指赵根的脚下,眼珠灰白,“你妈说今天没卖出多少钱,要缓缓这个月的管理费。所里的人不肯,讲不能坏规矩。”
  老人说到这里,似乎被自己嘴巴里讲的话吓了一跳,头迅速往脖子里缩去,手摸摸这个芋头,摸摸那个芋头。赵根注视老人只剩下皮与骨头的手,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看陈爷。陈爷脸颈手臂全是打褶的老皮。陈爷缩回菜箩后。赵根望向胸膛厚实的余叔。余叔嘴唇向前突,牙床是肉褐黄色的,下颌极轻微地往下点点。赵根再望卖肉的瘦子。瘦子闷哼一声,啪,把刀甩向案板。赵根呆呆地再把头转向陈姨。陈姨扭开脸。赵根吐出一口痰,想说话,舌头僵住,心脏嘣一声,眼前发起黑,木头般愣愣地戳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骨骼都如同自己刚才手掌里的那块薄冰,被某种东西一节节捏碎。脸色瞬间泛白,上下牙齿咯噔噔响。“你妈被送到市中医院抢救去了。可怜的伢崽。快回家叫你爸吧。就刚才的事。”老人后面一个瘦小干瘪用毛巾裹头看不见脸庞的女人幽幽叹道。
  
  赵根的牙齿咬破了嘴唇,血从牙印里轻轻渗出,这让他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古怪。一种奇怪的东西在他体内发酵,让他透不过气来。赵根眼珠子向上翻,眼里白多黑少,转过身,开始跑,跑得飞快。在农贸市场边的石桥上,风搡倒他,并从他脖子上拽下黄书包,扔进洁白透明的河。水面溅起涟漪。桥下臀部肥大的洗衣妇人仰起脸,看了看桥上摔倒的孩子,骂了声短命崽,从冰凉刺骨的溪水里捞起衣裳,放在石头上,用木棰使劲敲打。赵根歪歪扭扭地挣起身,继续跑。边跑边摔,越跑越快,跑过井字街,冲出鱼尾巴巷,沿河边一条陡峭小路,翻过一个个山坡,朝火车站迅速奔去。
  没人知道这个叫赵根的孩子原来可以跑得这么快。就没有谁见过比他跑得更快的孩子。人们就恍惚看见了一阵风、一道闪电、一声惊雷、一匹受了惊的马、一条发了疯的狗。对的,就是狗。当一个被撞倒的中年男人试图抓住这个失魂落魄满脸泪痕鼻青眼肿的孩子,与其理论时,赵根一口叼住他的手腕,并狠狠地咬下去。中年男人松开了手。当赵根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墙壁后、山坡下,人们才听见一个断断续续的尖嚎,“爸……爸……”。声音凄历,叫人毛骨悚然,让人忍不住打起冷颤。
  
  二十
  赵根坐在屋前。不远处有孩子拍击巴掌的声音。孩子们有着清脆的童音。
  “过年过年,菩萨要脸,要肉吃、要油吃,还要香火烧几天。油一筐,肉一筐,菩萨嗅到香,爬上缸,跳进筐,吃油吃肉两头忙……”
  两根棍子竖在篱笆间。门杠上也有两根斜斜的棍子。四根棍子撑起了一块厚重的帆布。帆布中间吊着一盏白炽灯泡。蚊蚋爬满这个在黑夜里迸发出热量的球体。春天早晨的阳光是一滴墨水,染红一小块天空。赵根的眼睛又肿又胀。湿润的空气里有淡淡的鞭炮味。过小年了。一只麻雀立在飞起来的檐角上,一声声地叫,叫得凄惶。现在赵国雄与李桂芝都用不着它了。赵根头上戴着粗麻条扎白布制成的孝帽,身上的麻衣麻裤也不知道有几人穿过,白里泛黄,衣襟下摆处有几点洗不净的污渍。腰间扎一根麻绳。脚下穿后帮封口的麻布草鞋,左臂缠黑纱。空地中央有两副杉木棺材,油漆未干透,味道呛人,一望即知不是出自油漆匠之手。做工也粗糙,盖板与底棺间有老大一条缝隙。这种棺材埋在土里不出两年会被虫蛀掉。不过,现在显然没人在意这事。
  灵柩搁在几把长条凳椅上。椅边两端各有一盏冒着青白火苗的油灯,共八盏。棺材前方有一个写着大大“奠”字的祭幛。祭幛前摆着从厨房里搬出的八仙木桌。跛掉的桌腿下垫着几块青砖。桌前有几叠黄纸,一个脸盆。脸盆里盛满纸灰。当初赵根与爸妈就坐在这张桌子边吃饭。现在桌子上面摆满东西。几色水果、几盘猪肉,一只公鸡,还有香炉。香炉边有两盏手臂粗的白烛。火焰在晨曦里幽蓝,像一只幽蓝的里面盛满绝望与悲伤的眼睛。烛后搁着木牌与瓷像。赵国雄的名字出现在左边木牌上,容貌出现在左边瓷像里。李桂芝的名字在右边木牌上,容貌出现在右边瓷像里。赵国雄真英俊。李桂芝也漂亮。
  墙壁根下那排大瓮上有几个被夜露浸湿了的花圈,墨汁在写着“音容宛在”等字样藏青色的挽联上慢慢洇濡,并往下滴。一个瓮的底部被人撞坏,流出粘粘的黄水。这要是李桂芝见了,一定要心疼坏了,一定会把这些人全赶走。不过,李桂芝再也看不见了。赵根把目光转向左边的棺材。赵国雄也不会看见的。在赵根抄小路跑向火车站时,赵国雄也跑在奔向市中医院的路上。但一辆卡车撞飞了他。父亲棺木右下方有一行歪歪扭扭用小刀刻出来的字——祝强到此一游。这应该是淘气孩子的恶作剧。棺材是赵根的姑姑临时请人打的。几天时间能打出两副棺材,还算是有本事的木匠。也许这个叫祝强的人是木匠的孩子。也许不是。
  
  姑姑现在就在里屋窗户边站着,身子瘦高,眼梢上有一块老大的疤,这是赵根幼时干坏事留下的痕迹。赵根用橡皮弓裹细石头射自家的玻璃。玻璃碎了,掉下一块,差点插瞎姑姑的眼。赵国雄拖住赵根往死里打,最后还是姑姑才劝住。姑姑在擦腮边的泪水,脸色青白,脸上贴着几缕湿粘的零乱的灰发。赵根已有几年没看到姑姑,但知道姑姑住在城北那一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里。不知道赵国雄与他的妹妹发生了什么事,两家早已不再来往。但现在,姑姑来了。姑父也来了。姑父坐在靠门边的藤椅上,脸色阴沉。脖子缩着,颈里尽是皱蜷的皮肉。姑父是市搬运站工人,腿粗,而且短,脚上套圆口老式布鞋,手特别大,蒲扇一样。姑父手里夹根烟,一口口吸。姑父身边有几个吹鼓手,老老少少,或胖或瘦,多半蹲在地上。他们见惯场面,有的拿香烟吸,有的拿手指甲剔牙齿,有的漫不经心地掏着耳朵。
  姑姑对面的二个男人,赵根认了许久,才依稀记得这是大舅与二舅。他们从市下属的一个小县城赶来。那里是李桂芝的娘家。赵根小时候去过,那时,二舅最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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