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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根起身朝槐树走去。
于志强拦住他,眼里有挑衅的光,伸手去按赵根的头,说,赵根同学。
赵根没吭声,身子僵硬。詹贵吱吱歪歪地笑,似乎听到一件极可笑的事,嘴角抖动,拖长声调说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赵根同学在这里指点蚂蚁啊。
赵根绕过于志强的手臂。于志强一把揽住他的肩,歪着头,说,赵根同学,现在咱们都不是小孩子,最是同学少年时。于志强咳嗽了一声,瞟了眼詹贵,很为自己嘴巴冒出的这句话得意,咱们都是从青山路小学出来的。以后,你有事,我罩你。谁敢欺负你,报我的名字。
于志强在赵根背上用力地拍。赵根恍惚。于志强今天吃啥药了?没多想什么,轻轻点头,嘴里应声。
詹贵一边接话,赵根,你过去的那个情妹妹,叫周落夜的,也是青山路小学过来的,昨天我摸了她的手,真是又嫩又滑。赵根,你给我说说,你有没有摸过她的奶子?嘻嘻,我和志强都见过。有这么大。詹贵扔掉冰棍,双手比划出一个圆圈,看了看,嫌不够大,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圆,有这么大呢。
赵根面无表情。詹贵伸手揽住赵根的肩头,继续说道,昨天我们上体育课跑步,我故意跌倒在她身上。你猜她怎么着?嘻嘻,她故意把奶子朝我身上蹭。别提多骚了。真是不要太骚了。
赵根甩开他的手,你放屁。
于志强乐了,怎么着?就允许她把奶子蹭你,不允许她蹭詹贵吗?咱们都是青山路小学出来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妞一起上。
赵根脸部肌肉抽搐,不再说话,拿开于志强揽在肩头上的手,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
于志强发出疯狂的笑声,詹贵哈哈大笑。赵根不敢回头,眼见路边的学生一个个拿诧异的眼神看自己,表情古怪得紧,心里莫明其妙,快步来到槐树下。槐树下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看了看赵根,乐了,一个往后打跌,一个揉肚子,一个扯起嗓子喊妈。一个女生顿时胀红脸,低低啐了声,流氓。几个小女生也纷纷别过脸,强自忍住嗤嗤响的笑意。赵根原地转身,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笑声愈发大。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子,朝自己的后背指了指。赵根恍然,扔下书包,脱掉外衣。血轰一声,在脑袋里炸开。外衣上有一张有铅笔漫画。被大头针别在后衣领上。是一只狗,一个女人。狗的生殖器画得极是夸张。旁边还有两行字,“这是我爸。”“这是我妈。”
赵根的头发竖起来,一根一根,牙齿从嘴里突出,直打寒战,一股凉气自脚底直冲脑门。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撕碎。于志强跟过来,伸手朝赵根指指点点,笑容欢愉。赵根全身的骨头都在响,一个声音自内心最深处喷出,越来越大。赵根的手死死地摸住裤兜里那枚已经被擦亮的铜钱。
于志强朝着他挤眉弄眼,詹贵,这狗杂种好像生气了哦。真不简单。吃屎的家伙也会生气。
赵根眼前一阵阵发黑。
于志强快乐地扭起屁股,嘴里呜啦呜啦,摆出脱裤子的样子,嘿嘿笑道,詹贵,你瞧他这张嘴,张得真大啊。还真别说,他这张嘴当马桶还真好用。你见过马桶吗?我大姨家就有。都是瓷的。摸上去,比那个周落夜的奶子还要滑。
詹贵的下巴都要笑脱了。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兴致勃勃地看着。几个低年级的女生悄悄起身走出槐树下。
赵根掏出铜钱,朝着这张可恶的脸甩出。铜钱割过于志强的脸颊。于志强呆了,伸手去摸脸。赵根扑上去,似发了疯发了癫发了狂,膝盖顶住了于志强的下腹。于志强哀嚎一声,向后跌倒。赵根随之仆倒,一口咬住于志强的耳朵。于志强高声惨叫,妈呀。
詹贵往旁边一跳,目瞪口呆。赵根的泪水不可抑止,咬牙瞪眼,多年来所受的种种欺凌,像老虎一样,在胸口发出巨大的吼声。是的,老虎。那只浑身涂了黑油漆的老虎。
于志强清醒过来,攥起拳头敲打赵根的双胁。赵根的拳头砸在于志强的鼻梁上。一股来自内心的力量让他的拳头比石头还要坚硬。于志强鼻血长流,在这暴风骤雨的击打下很快丧失了还手的力气。詹贵回过神,一脚朝赵根腰间踩下。赵根闷哼,不放手,咯吱一下,于志强的耳朵被咬下一小块。于志强眼里出了泪,手软软地松开,喊救命。赵根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地上撞,轰一下。詹贵没敢再踢,看看围上来的人,缩起肩膀,藏入人堆。
赵根的泪水越流越多。暴力原来是如此迷人。身体好像不见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手中这一对巨大的拳头。
赵根说,我打死你。
赵根说,我打死你全家。
赵根还想打,一只大手扼住他的衣领。两个老师,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脸色阴沉,手与铁钩一样。女老师是赵根的班主任。女老师厉声喝道,住手!
赵根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还有血。赵根还想打,被男老师劈手拽住。围观的同学这才七手八脚把脸上开了颜料铺的于志强扶起。
于志强摇晃着身子,眼神直勾勾。
赵根一脚飞出,踢在于志强的双腿中间。于志强惨嚎,再次跌倒。这一下,那男老师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一个巴掌甩在赵根脸上,你还想吃人哪!
男老师拧住赵根的胳膊,拖住,往教学楼走。
女老师在于志强身边蹲下,急急吩咐,快,来几个同学,把他抬到医务室去。
赵根挣扎着,声竭力嘶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打死他!我要打死他啊!
赵根没看见周落夜。悲伤摧毁了他。暴力让这种摧毁更为彻底。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成了火药,都在燃烧,在爆炸。赵根眼里有疯狂的光。周落夜身子微微发抖,脸与白纸一样,看看赵根在男老师手中弯曲的身子,看看躺在地上呻吟的于志强,犹豫着跟了上去。
这是一幢老式的教学楼。古红色砖墙上爬着沾满灰尘的青藤。前门石阶被踏出凹痕。后门草地上有一副很旧的双杠,还有几株高大的广玉兰。窗子高高窄窄。楼里肃穆阴凉。还是木楼板,坑坑洼洼。脚步落在上面,发出訇然回音。木质扶手被一双双手摩得发光。墙壁上有剥落的涂料。赵根被拖上楼。正准备上课的老师围上来,询问几声,叹息几声一一散去。男老师摇头苦笑,把赵根搡入办公室,坐下,揉揉被赵根弄疼的手腕,倒杯茶,喝几口,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仍是摇头不已。
赵根的心终于回到胸膛,抹掉眼泪,靠墙挺立。心里明白,这事恐难了结。
正是仲秋时分。晴空一碧万顷。树木几乎没有落叶。天地之间尽是那头秋老虎鼻孔里喷出咻咻的热气。老虎是会咬人的。过去,赵根不信,以为心静自然凉。现在他信了。赵根咬住嘴唇,往后窗外看,身子一抖一抖。
老虎在心中走路
摇摇摆摆 凹背、磨牙、伸爪
偶尔伸出懒腰。
它发出吼声。它看见了身边的牢笼。
老虎在笼中跳跃。跳出了一个笼子又跌进了另一个笼子。
笼子是看不见的,一个比一个大。老虎在叫,往牢笼上撞。
它愤怒的吼声让世界变成光。
它要跑它要跳它要在自由的宇宙里快步行走,那里没有牢笼,只有宇宙。
它咬住把自己锁在牢笼里的钢铁,绝望地叫。它什么时候能吃掉自己的心脏?吃掉自己充满沙漠的心脏。用自己巨大的舌头?
赵根看见周落夜,周落夜骑在广玉兰的树丫上。
赵根扭过脸,热泪顿时滚滚。赵根低下头。老虎低下高傲的头。赵根对脚下短短的影子说,韩信被吕后杀掉了,被埋伏在帷幕后的刀剑剁碎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老虎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女老师大步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容颜端庄穿套装盘发髫的妇人。妇人怒气冲冲。于志强头上缠着绷带,拖着脚。
女老师把那枚沾了血的铜钱重重地抛在桌上。
男老师见妇人进屋,瞥了眼女老师,起身让座。妇人看着赵根,没出声。鼻青眼肿的于志强缩向墙角,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妇人是青山路小学的副校长,是于志强的大姨。赵根吁出一口气。
女老师的手指敲打桌面,说,这事情性质太严重了。打架,还动凶器。这要是插在眼睛里,这眼睛不是废掉了吗?他的爸爸叫赵国雄,在印刷厂。母亲叫李桂芝,在棉纺厂。我已通知他们。吴主任,你说这事怎么处理?
男老师去看妇人的脸。妇人冷哼,眼里有泪光,说道,怎么处理?开除拉倒。这样的学生长大后也是小痞子一个。
男老师皱起眉,看看立在窗外身子颤抖的赵根,又叹了口气,学生打架,这是难免的事,这事是得好好批评教育。是要对他父亲说说。
妇人把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姓吴的,这是我妹妹惟一的儿子,你不心疼,我心疼。学生打架,哪有这样往死里下手的?你们学校若不开除,我到教育局上访去。
妇人与男老师的关系应该非比寻常。也许男老师就是于志强的姨夫,是一中的教导主任。赵根的脑子要裂开了,胸口透不过来。
男老师苦笑起来,吕校长,有脾气回家发。这里是单位。何况,开除这种事,关系学生的一辈子。得校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不是我说了算。
妇人拍案起身,眉毛与嘴一起跳动,你们一中的校规上是怎么写的?打架斗殴一律开除。
屋门一时死寂。映在木地板上的阳光与老虎身上的花纹一样。
赵根闭上眼,喉咙哽咽。
太阳一点点掉下去。老虎屏住了声息。天地间渗出些微的凉意。广玉兰上已经不见了周落夜。门开了,是李桂芝,神色仓皇,身子滑进一小点,手攥紧衣襻,手指骨节发白。身上是那件灰色洗得发白的厂服。李桂芝僵硬的脸上掬着笑,语气谦卑,老师好。
李桂芝看见了屋角的赵根,发了几秒钟的怔,走过去,突然歇斯底里抓住赵根的头,往墙壁上撞,讨债鬼,你咋不去死哩?你死了,我就好闭眼睛了。你说,你说啊。你为什么要打架?
李桂芝红了眼圈,把赵根就撞成拨浪鼓。
男老师吓一跳,赶紧扯开李桂芝,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妇人抬起眼皮,说,别来这套。我见多了。我是于志强的大姨。你是这位同学的母亲吧?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妇人朝桌上的铜钱一指,又朝于志强的脸一指,你懂不懂?这是执械行凶!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可以送去少管所劳教三年。
李桂芝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抹掉眼泪,勉强陪起笑容,对不起,孩子不懂事。我带回家一定好好教育。不会有下次了。
妇人的神色不无厌恶,说,你还想着有下次啊?以后我家小强若有什么不太平,我找你要人。孩子不懂事。你们大人是吃米田共吃大的?
李桂芝的肩膀剧烈颤动,良久,平静下来,腰深深地弯下去,几乎与身体呈九十度直角。妇人跳向一边,眉宇间的厌恶之色更是浓重,对不起。别来这套。我受不起。我告诉你。我也不要你赔医药费。你把自己的孩子领回家吧。你这孩子,一中教不了。
男老师的喉结滚动,没说话。李桂芝嘴皮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