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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一下成了寨子里的头号新闻,父亲向大家把二叔的那番话学说了一遍,原来对二叔有些怨气的那几家反倒生出几分感激。从此,寨子里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渐渐少了。
二叔虽不再帮人下厨,却比先前更出名了,还担任了寨子里红白喜事理事会的什么会长。
二妹子
二妹子高中毕业后,应招上天子山当导游员,为一茬又一茬游人边引路边指指点点,蛮带劲。随着时光的流逝,总在老地方转来转去,老是重复着说了上千上百遍的话,当初那份热情便慢慢降了温。
一天,带一群广州的客人上山观光,当客人们到达老屋场景区时,一个个都已筋疲力尽,坐在地上不想动弹。正在这时,丛林中飞出一位少女流泉般带着原始野味的山歌:
苗家生来爱唱歌,
歌声悠悠坡连坡,
山山岭岭歌不断,
唱得彩霞从天落。
这山唱歌那山应,
一人唱歌万人和,
同声歌唱好风景,
苗歌越唱越快活。
原来是一位拾柴的苗家姑娘在一边劳作一边唱歌。客人们听了那古朴、悠扬的歌声如痴如醉,全然忘了爬山的疲劳。二妹子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坪然一动:我怎么不晓得把传统民族文化和导游结合起来呢?
这一夜,二妹子失眠了,她好激动好激动。
从那以后,二妹子只要一有空,就到天子山上苗家学唱山歌,到土家人那里练摆手舞,到民家(白族)那里跳杖鼓舞。有一天晚上,天上下着小雨,二妹子照例到月亮垭土家人那里去练摆手舞,因天黑路滑,不小心摔下一道高坎,腰上火辣辣地痛。她咬牙爬上路,踉跄着赶去学跳舞,回来后两天没起床。就凭着她的倔强和悟性,很快学会了好多好多的山歌,摆手舞、杖鼓舞也跳得象模象样。她还自己掏钱请人做了各色民族服装,带客人上山的时候,她就穿上富有民族特色的服装,等客人们累了,她要么亮开歌喉唱几首曲调婉转、娓娓动听的山歌,要么轻舒舞姿跳一场淳朴优美、激人奋进的舞蹈。惹得那些常居闹市的客人不停地鼓掌,不住地吆喝“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看着客人们那寄情山水、忘却尘世烦恼的神态,二妹子领略到了人生的乐趣。
二妹子不是浅尝辄止的人。听人说,她在思考如何把现代舞蹈和民族舞蹈融为一炉。听人说,她还在跟着广播电视学英语和日语。
二妹子出了名,上山的游人都指名要她当导游。
好远好远的地方都知道天子山上有个二妹子。
女支书
掌灯时分,云龙寨支书玉秀从十几里外的镇上进货回来,进门放下背篓,坐在椅子上就不愿动。天闷热得很,长脚蚊子不时从耳边掠过,发出刺耳的“嗡嗡”声。坐了一会,天全黑了,玉秀夜饭也懒得吃,从尼龙绳上扯下一条毛巾,拿上换洗的内衣内裤出了门,摸黑走下吊脚楼,来到潺潺流淌的竹溪边。玉秀蹲下来,把右手探进水里,溪水凉滋滋的。她弓腰蜕下衣裤,“扑通”一下跳入溪水中,清凉的溪水从肩上、腋下和胯下悄悄溜进溜出,挠痒痒一般,惬意极了。玉秀闭着眼睛仰躺着,任温柔的溪水轻轻抚摸,暑气和困倦随着溪水渐渐流去。
不知过了许久,玉秀爬上岸穿好衣裤,摸黑原路返回吊脚楼,对正在埋头抽烟的丈夫说了一声:“我睡了,把门关好”,便爬上吱嘎作响的木床睡下了。蚊帐里像蒸笼般难受,迷迷糊糊中,玉秀想:怕要下大雨了,广播电视里老说今年有大汛呢。下半夜,玉秀在梦中隐隐听得哗哗的雨声和从天边传来的阵阵雷声。睁开眼一听,屋瓦上倒豆子一般,是下雨了,而且下得还挺大。山洪从七沟八岔汇聚到竹溪里,竹溪已经涨水了,不时听到木头之类漂浮物与石头相撞的迸裂声。玉秀心中一紧:寨子里多数人家都是依溪而筑,今晚的雨下得特猛,会不会出事?她忙伸手去摸床头的电灯开关拉线,连扯几下,电灯不亮。她又伸手去摸放在枕头下的手电筒,摸着后,踮着脚从屋后的窗户往竹溪里照了照,玉秀吓了一跳,白天还温柔娴静的溪水,此刻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卷着树木、庄稼和牲畜,翻着白沫,狂啸而下,水位已到玉秀家磉凳岩边了,而且还在不断上涨。玉秀忙摇醒正在酣睡的丈夫说:“快起来,涨大水了!赶快沿河去叫人,再迟就跑不出去了”。玉秀和丈夫顾不得自己的房子随时有被冲倒的危险,各自拿着一支手电筒,戴上斗笠,冲进了瓢泼似的雨帘中。他们分头沿河挨家叫门,不少人还在睡觉,糊里糊涂被叫醒后,不相信竹溪会涨大水,埋怨玉秀搅了他们的好觉,可开门一看,吓得舌头伸出老长收不回去,连什么东西都不拿,拉大扯小夺门而逃。
玉秀来到张三哥家,全身已无一根干纱。见张三哥家毫无动静,便把门擂得山响,还是无人应声,玉秀以为家中无人,便到其他人家去叫门。原来张三哥的老婆前天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张三哥邀人在家里打了大半宿“三打哈”,睡得很晚,一睡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过了好久,张三哥恍恍惚惚觉得屁股下面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是水,翻身跳下床,水已淹至胯下,只好穿着一条短裤往外逃。
风在呜呜地刮。雷在轰轰地响。雨在狂狂地下。水在猛猛地涨。玉秀在越来越深的洪水中来回地叫门,斗笠被吹跑了,鞋子被冲掉了一只,手电筒因为浸水也不亮了。这时,玉秀只好就着朦朦胧胧地曙光,和被叫醒的男人们一道,扶老携幼向高处转移。洪水漫过了坝子,冲进了寨子里的道路,晒坪,看去到处是白茫茫一片,洪水裹着暗石、泥沙、树木推波逐浪。玉秀搀扶着五保户菊花婶,在水里择路艰难挪动,水下一块岩石狠劲地撞在她的小腿肚子上,玉秀一阵钻心的痛,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她刚站稳,眼见一根碗粗的木头直朝菊花婶撞来,玉秀顾不了许多,把菊花婶用力往前一推,木头擦腰呼啸而过。
玉秀看着雨中高处黑鸦鸦的人群,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玉秀发现溪边木生家有火光闪了一下。她马上意识到,屋里还有人。就着晨光望去,洪水已淹至木生家的窗户边了,情况十分危急。玉秀招呼着身边的几个年青人说:“糟了,木生家还有人没跑出来。”说完,拄着一根木棍就往水里走。几位年青人见了,忙喊:“玉秀姐,危险!快上来,让我们去”。玉秀头也不回,继续试探着往前走,高处的人群被玉秀这一举动感动了,几个年青人也忙着往水里跑,他们前后左右护着玉秀一步步往前走。高处的人屏住气,为水中移动的黑团暗中捏着一把汗,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玉秀他们趟着齐腰深的洪水走到了木生家门前,年青人使劲踹开门,发现木生的父亲蹲在灶台上正不知所措。
玉秀忙喊:“岩生伯,快下来,我们接你来了。”岩生伯从灶台上跳下来,在几位年青人的搀扶下踉跄着趟过洪水。等他们走到高处回身再看木生家的房子,房子在洪水中摇晃了几下,就被洪水吞噬了。岩生伯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禁不住老泪纵横,嘶哑着声音说:“玉秀,多亏你们救了我,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下河喂鱼去了”。
玉秀生怕还有人没跑出来,便对站在雨中抖嗦的众人说:“大家清点一下,看还有没出来的没有。”过了一会,不知谁说了一声:“王二佬家的人和四海还没看见”。王二佬家住寨子最西头溪岸边,独门独户。四海是玉秀的丈夫,两人出门后一直未见面,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玉秀一阵晕眩。旁边的人忙扶住她,她稍微镇定了一下说:“也许他们被困在二佬家了,我们去看看。”玉秀带几个人朝王二佬家方向跑去。来到王二佬家后边的高土坎上,隐隐约约听到人在呼喊,仔细一看,洪水已淹没了窗户,房子摇摇欲坠,四海和二佬一家都爬上了二楼,焦急得不行,可房子离后边的高土坎有十来米远,二佬几次想背着孩子冒险泅水逃命,都被四海制止了。玉秀也急得无计可施,幸好有个年青人脑子好使,看见不远处码放着两根长干杉木,忙拖来试着用力伸过去,费了好大劲,四海和二佬终于抓住了杉木梢,然后一头搁在二佬房子木方上,一头搁在高土坎上,形成了一座临时空中悬桥。四海叫二佬和他的老婆、两个孩子一个个慢慢从杉木桥上爬了过来,最后自己才晃晃悠悠地爬过来。
天已经大亮。淋了半宿的人们,依然抖抖地站在雨中高处,木然地望着狂奔怒吼的洪水。再看依溪而建的寨子,水势缓慢的地方,露出一些孤零零的瓦脊,寨中好些地方只见一片汪洋,显然房子被连根拔掉了。一位上了年岁的老人,喃喃的说:“我活了这把年纪,才看见发这么大的水,老天爷是不是发疯了”。看着苦心经营的家业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好多人伤心的哭了起来,呼天抢地:“老天爷呀,你叫我们怎么活呀!”
玉秀一脸惨白,十分疲累地靠着一棵小树。她的心也是一阵阵作痛,自家开业还不到一年的小店,此刻也被洪水冲得无踪无影了。听着人们凄惨地哭叫,看到孤立无援的乡亲,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便强打精神,对着大家喊:
“乡亲们,有党和政府在,有村支部在,大家就不会挨饿受冻!走,都到未受灾的人家去躲雨。”说完,扶着菊花婶朝山坡上人家走去。
玉秀的身后缓缓蠕动着一群人。
爷爷
“爷爷”一词,对我来说,实实在在只是一个符号。
打从上中学起,入团、入党、升学等,填过无数次档案,在“社会关系”一栏中,每次都要写下“爷爷”这个称谓和被称为爷爷这人的名字,但我怎么也无法把这个称谓、这个名字与一个很具体的人对接起来,只是觉得,在我的人生履历上,应该有一个被我喊着爷爷的亲人。
爷爷在我父亲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确走得太匆忙,走得太早了点,不仅没有看到我们这些孙子辈,就连儿子也没有亲眼看着长大。
我的父亲对我的爷爷印象也是模糊的,后来我从父亲口中得知爷爷的一些故事,那也是父亲从奶奶或别的长辈中陆续听来过滤的,故事里面一定含有不少水分或虚构成分。通过父亲的讲述,我那未见过面的爷爷留给我的印象是八个字:高高瘦瘦、病病恹恹。高高瘦瘦,是因为父亲有着高挑的个儿,但是很单瘦,从少到老没有发福过,看着父亲的模样,我猜爷爷也肯定是这副身材。病病恹恹,是因为爷爷的死,与他吸食鸦片烟有关,或者说是鸦片烟要了他的命。当他不能抗拒鸦片的诱惑,不要命的往陷井里跳的时候,肯定也是病人膏肓,扶也扶不起来了。
上年岁的人,提起我的爷爷,都说他是鸦片鬼,一言以蔽之。但我相信,爷爷不是一开始就吸鸦片的,他吸鸦片成瘾乃直毙命,落下这个不光彩的绰号,肯定有他的原因,他心里一定有深深的苦楚,最后才选择了精神致幻,借以自我麻醉。一个生龙活虎,充满朝气的年轻人,就在自我麻醉里走向了极乐。
爷爷因家里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由于下不起聘礼而娶不上媳妇,爷爷只好入赘当上门女婿。在那个年代,我的家乡一带,入赘是很被人小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