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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拽桌布,上面的军舰就滑动起来,一直滑到桌子边缘,那时候你猛地一拽,多米诺骨牌就统统掉到地板上。我们三个人试着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做,后来孩子困了,她就蹒跚地走到隔壁房间,睡着了。多米诺骨牌撒了一地,桌布也在地上。突然,瓦莱丝佳倚着桌子,舌头深深地伸入我的嘴里,我的手夹在她两腿中间。我把她按倒在桌上,她的两腿缠绕着我。我感觉到一块多米诺骨牌就在我脚下——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摧毁的舰队的一部分。我想起我祖父有一天坐在长凳上,如何警告我母亲,说我太小,不要读书读得太多,他眼睛里露出忧郁的神情,一边用滚烫的熨斗熨着一件上衣湿漉漉的衣缝;我想起第一义勇骑兵团对圣胡安山的进攻;想起我经常在工作凳旁读的那本大书中特迪率领他的义勇军冲锋的图片;我想起缅因号战舰从我在那间有着带铁栏杆窗户的小房间中的床上漂浮过去;想起海军上将杜威;想起施莱和桑普森;我想起我那次没有去成海军造船厂,因为在半路上我父亲突然记起那天下午要去看医生,当我离开医生的诊室时,我就此没有了扁桃体,也不再相信人类……我们还没有完事,就听得门铃响,是我老婆从屠宰场回来了。我一边扣上裤子上的纽扣,一边穿过门厅去开门。她脸色煞白,看上去好像她再不能经历另一次流产了。我们让她在床上躺好,然后收起多米诺骨牌,把桌布放回桌上。就在第二天夜里,我在一个酒吧间里要去上厕所,碰巧走过两个正在玩多米诺骨牌的老家伙身边。我不得不停下片刻,拾起一张骨牌。一摸到骨牌,就立即回想起战舰,及其掉在地板上发出的哗啦声。随着军舰,我的扁桃体和对人类的信念全消失了。所以每次我走过布鲁克林大桥,向下眺望海军造船厂,我都感到好像我的肠子在排出来。在桥上,高高悬在两岸之间,我总是感到我好像挂在一片空白之上;在那上面,一切发生过的事都使我觉得好像是不真实的,而且比不真实的更糟——不必要的。这座大桥不是把我同生活、同人们、同人们的活动连结起来,却似乎把一切联系都打破了。我走向此岸还是彼岸,并无什么区别:两边都通向地狱。不知怎的,我竟会割断了我同人类之手和人类之心正在创造着的那个世界的联系。或许,我的祖父是对的,也许我在萌芽状态中就被我读的那些书搞糟了;但是我受书支配的时代早已过去,实际上我早就不读书了,然而痕迹仍在。现在对我来说,人们就是书,我从头到尾读完它们,就将其抛到一边。我一本接一本地将内容吞下去。读得越多,我越变得不满足,没有限度,没完没了,直到在我心中开始形成一座桥,将我又同我从小被隔开的生活流连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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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可怕的孤寂感。它多年来一直笼罩着我。如果我要相信星座的话,我真该相信我完全受土星支配。我碰到的事都发生得太晚,对我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了。甚至我的出生亦如此。
预定圣诞节出生,却晚生了半小时。我总是认为,我本该成为一个人由于生在12月25日而命中注定要成为的那种人。海军上将杜威出生在那一天,因而就是耶稣基督……就我所知,也许还有克利希那穆尔提。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我本该成为的那种人。但是由于我母亲子宫紧闭,就像章鱼一样把我缠在其掌握之中。我是变了形生出来的——换句话说,体格很不好。他们说——我指的是星相学家——我慢慢会好起来的;事实上,未来应该是相当辉煌的,但是未来关我什么事?12月25日早晨,如果我母亲在楼梯上绊一跟头,倒也许会更好;也许会使我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因此,当我尽量思索毛病出在哪里的时候,我就不断往前追溯,直至无法说明其原因,只能用出生过了时辰来加以解释。就是我母亲,虽然说话刻薄,似乎也有点儿理解这一点。“总是落在后面,就像一条牛尾巴。”——她就是这样来形容我的。可是,她将我硬留在体内,结果过了时辰,难道这是我的错吗?命运准备好让我成为如此这般的一个人;星宿都在其应有的位置上,我遵照星宿的指引,挣扎着要生出来,但是我对要生我出来的母亲无法选择。也许,在周围环境下我没有生成一个白痴算是幸运,然而,有一件事似乎很清楚——这是25日遗留给我的——我天生有着耶稣殉难的情结。更确切地说,我天生是个盲信者。盲信者!我记得这个我从小就被人用来指责的词,尤其是父母的指责。盲信者是什么?是一个热烈地相信并拼命按其信条行事的人。我总是相信些什么,于是就遇上了麻烦。我的手心挨揍越多,我就越坚定地相信。我相信——而其余的世界则不相信!如果只是一个忍受惩罚的问题,人们会继续相信,直至最后;然而世界上的事情要难办得多。你不是受到惩罚,而是被暗算,被掏空,你的立足之地没有了。我想要表达的甚至不是背叛的意思。背叛尚可理解,尚可与之斗争。不,这是一种更恶劣的东西,比背叛还不如的东西。这是一种使你弄巧成拙的怀疑主义。你永远将能量消耗在使自己取得平衡上。你被一种精神上的眩晕所支配,你站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头发根根直立,简直不能相信,你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这是由于过分热情,由于热望要拥抱人们,向他们表示你的爱而造成的。你越向世界伸出你的手,世界就越往后退缩。没有人需要真正的爱,真正的恨。没有人要你将手伸到他神圣的内脏中去——这只适合于献祭时的教士。在你活着的时候,在血还热着的时候,你就要假装没有血这一类东西,在肉体之下没有骨骼这一类东西。莫踏草地!这便是人们借以安身立命的座右铭。
如果你足够长久地在这深渊的边缘不断保持平衡,你就会变得十分内行;无论怎么推你,你总能恢复平衡。处于不断的平衡中,我发展了一种极度的快乐,可以说,一种不自然的快乐。今天世界上只有两个民族懂得这一句话的意义——犹太人与中国人。如果你碰巧两者都不是,那你就处于陌生的困境之中。你总是嘲笑不合时宜;当你实际上只是倔强与坚韧时,你却被认为残酷,没有心肝,但是如果你人笑亦笑,人哭亦哭,那么你就得准备好人死亦死,人活亦活了。这意味着你既是健全的,又是最糟糕的。也就是说,你既活着又已死去,只有当你死去的时候,你才活着。在这家公司里,世界总是呈现正常的模样,即使在最不正常的情况下亦如此。没有什么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只是思想使然。你不再相信现实而相信思想。当你被推下深渊的时候,你的思想伴随着你,它对你毫无用处。
在某种意义上,在某种深刻的意义上讲,基督从未被推下深渊。正当他摇摇欲坠的时候,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反弹力,这股抗拒的回流出现了,阻止了他的死亡。人性的整个抗拒冲动好像盘绕成一块巨大的惰性体,从而创造出人的整数,数字一,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有着无法解释的复活,要解释除非我们接受这一事实:人们总愿意并准备否定他们自己的命运。大地在运行,星球在运行,但不是人在运行:构成世界的一大批人是以唯一的一个整体形象出现的。
如果一个人不像基督那样殉难,如果一个人能够活下去,超越绝望感和无用感,那么另一桩难以理解的事就发生了。好像一个人实际上死了,又实际上复活了;一个人像中国人一样,过一种超常态的生活。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快乐、健康、无动于衷,均不合乎自然。悲剧意识消失了:一个人像一朵花、一块岩石、一棵树一样活着,既服从自然,又反对自然。如果你最要好的朋友死了,你甚至不费心去参加一下葬礼;如果一个人就在你眼跟前被有轨电车撞倒,你却无事一样,继续走你的路;如果战争爆发,你让你的朋友们上前线,而你自己却对这场战争毫无兴趣,等等,等等。生活成了一种公开的展示,如果你碰巧是一位艺术家,你就记录下这转瞬即逝的场面。孤独消除了,因为一切价值,包括你自己的价值,都遭到摧毁。只有同情盛行,然而这不是一种人的同情,一种有限的同情——这是一种洪水猛兽,一种邪恶之物。你无所顾忌,因而你可以为任何人、任何事牺牲你自己。同时,你的兴趣,你的好奇心,却以令人讨厌的速度发展着。这也是可疑的,因为它能够使你喜爱一个领扣,也能使你喜爱一个事业。事物之间没有根本的、不可改变的区别:一切都是流变,一切都不长久。你的存在的表面在不断瓦解;但是在内部,你却变得像金刚石一样坚硬。也许正是你这个坚硬的、磁性的内核,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把他们都吸引到你这边来。有一件事是肯定无疑的,就是当你死而复活的时候,你属于大地,而任何属于大地的东西,都不可分割地属于你。你成了一种畸形的自然,一个没有影子的人;你将永远不会再死,而只是像你周围的现象一样消失。
我现在正在记录的东西,在我经历巨大变化的时候,是不为我所知的。我忍受的一切,从性质上讲,是为这样一个时刻作好了准备:有一天傍晚,我戴上帽子,走出办公室,走出我迄今为止的私人生活,去寻找将要把我从活着的死亡中解放出来的女人。按照这个思路,我回顾了夜间漫步纽约街头的情景,在那些白夜里,我在睡梦中散步,看着我出生的城市,就像一个人看着海市蜃楼中的东西。和我一块儿走过静悄悄的街道的,经常是公司的侦探奥洛克。往往地面上铺满白雪,空气中寒风凛冽。奥洛克没完没了地谈论着偷窃、谋杀、爱情、人性、黄金时代。他有一个习惯,当他谈起一个话题时,他会突然停在街中间,把他笨重的脚插在我的脚之间,使我动弹不得,然后,他会抓住我的上衣领子,把脸凑近我,盯着我的眼睛说话,字字句句就像手钻钻孔一般,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们两人凌晨四点钟站在街中间的情景,我仍历历在目,风咆哮着,雪花纷飞,奥洛克忘记了一切,只有他的故事滔滔不绝。我记得,在他讲的时候,我总是用眼角观察周围的事物,不是注意他在说的话,而是意识到我们俩正站在约克维尔,或亚伦街,或百老汇大街上。他站在人类所创造的最杂乱无章的建筑群中,一本正经地描述他那老调重弹的凶杀故事,我总感觉他有点儿疯狂。
在他谈论指印的时候,我也许正在观察他黑帽子背后一栋红砖小楼的墙帽或上媚柱;我会想到上楣柱修建的那一天,想着谁会是这个上楣柱的设计者,为什么他把它弄得这么难看。我们从东区走到哈莱姆区,再走出哈莱姆区,如果我们愿意继续往前,再走出纽约,走过密西西比河,走过大峡谷,走过莫哈韦沙漠,走过美国每一个拥有住着男人与女人的建筑物的地方,我们所看到的每一个劣等的、蹩脚的上楣柱,都跟这一个差不多。
我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得坐着听别人的故事,那些老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