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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道:‘知道了。’老龙拜谢而去。太宗惊醒回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唐太宗心下吃了一惊,却又想道:‘虽是个梦里,我做天子的无戏言,只得救他性命。只是还有一件来,若是明白说了此事,又恐怕泄漏天机。’猛然间心生一计,无任欢喜。早上起来设朝,百官朝罢,圣旨独留丞相魏徵同到文华殿对弈。唐太宗原是借此羁留丞相。魏徵丞相心里想道:‘今日玉帝有旨,差我监斩金河老龙;圣上又有旨,着我文华殿对弈,两下里尽有些妨碍。’一则是不敢泄漏了天机,二则是不敢违灭了当今圣上,终是阳间天子要紧,只得陪着唐王着棋。魏徵丞相着了一会棋,到了午牌时分,只见情思昏昏,精神困倦,不觉的伏在桌子上打一瞌睡。唐太宗心里想道:‘正好不要叫他醒来,捱过了这个午时三刻,龙王之命可救矣!’一会儿丞相醒将回来,看见太宗皇帝陪他坐着,就吓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忙忙的俯伏金阶,奏道:‘臣该万死!臣该万死!非臣敢慢君王,故意的瞌睡,只因玉帝有旨,差臣南天门外监斩金河老龙,复旨才回,伏乞我王赦罪。’说了一个‘监斩金河老龙 ’,唐太宗只是口里叫屈。撇了魏徵丞相,竟转寝宫而来,闷闷的不快活。 “夜至三更,金河老龙直至宫里,拉住唐太宗,要他抵命。唐太宗惊惧,巴明不明,盼晓不晓。及至天亮,设聚两班文武,商议龙王索命之事。当有护国公秦叔宝、鄂国公尉迟敬德出班奏道:‘万岁爷但放心,今晚小臣二人把住宫门,看是甚么龙王敢进?’果真的到了晚上,两个国公把守宫门。龙王又来时,抬头一看,左边是个天蓬星站着,右边是个黑煞星站着,他哪里敢进。龙王没奈何,竟投阎君告下了一纸阴状。阴司拘到唐王。唐王如梦一般,竟赴阴司对理。金河老龙说道:‘你原说过了一命抵一命。’唐王没奈何,对了阎君,亲自许他削发出家,前往西天雷音宝刹,面佛求取真经,超度老龙,托生转世。唐太宗又遍游地府,只见尉迟公鞭扫六十四处烟尘,多少士卒一个个困苦阴曹,无钱使用,也都来哀告唐王。唐王无计可施,当得判官崔珏借办了东京城里相老儿寄庄的金银一库,仍许了众鬼魂,超度他一坛。唐太宗回转阳间,如梦初醒。次日早朝聚集满朝文武,当朝堂之上把个阴司地府的事情细说了一遍。即时传旨东京城里,找相老儿。寻来寻去,止寻得一个贫穷老汉,担水营生,叫相老儿。原来这个相老儿年高八十,子息俱无,恐怕身没之事无人烧化钱纸,每日食用之外,剩得几文钱,尽数儿买了金银纸马,烧化在井泉傍边。有此一段缘故,钦差校尉拿来进见太宗。太宗审实了他的情词,赏他银子,他不要银子;赏他金子,他不要金子;赏胆大官,他不愿做官。唐太宗传旨,敕建一座相国寺,奉他万年的香火。至今相国寺尚存。“却说唐王许下了老龙超度,果真的要削发出家,前往西天雷音古刹,面佛求经。百官上表奏道:‘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既是前言要践,莫若张挂榜文,召集天下僧人,内中拣选个有德行的,代万岁取经,庶为两善。’唐太宗准奏,大张皇榜,召集天下僧人。果真的就有一个僧人,俗姓陈,金山寺长老拾得的,留养成人,法名光蕊,有德有行,竟往长安揭了皇榜,面见太宗。太宗大喜,封为御弟,赐名玄奘,带了三个徒弟:一个是齐天大圣,一个是淌来僧,一个是朱八戒。师徒们前往西天取经。当得齐天大圣将我海龙王奏过天庭,封奏掌教释伽牟尼佛。故此奉佛牒文,撤去软水,借来硬水,才能过去。这今早晚两潮,有些硬水,间或的过得此水。”长老道:“我便不用你们撤去软水,你待何如?”龙王道:“既是佛爷爷不要我们撤去软水,越加省力,小神敢不奉承。”长老别了龙王,金光一耸,早巳又在宝船上来了。只见天色将明,外面已自是元帅、天师都过莲台之上来了。国师心里想道:“你们只晓得来看,哪晓得我和龙王磨了这一夜牙来。”心里这等讲,口里一边叫看茶。三宝老爷道:“不消吃茶罢,只求速些过去,就吃水也甜。”国师道:“不必催趱贫僧,你们只管传下将令,着大小船只尽行起锚,以水响为度。但听得船下水响,即忙的扯起篷来,望前径走,再无阻碍。”三位心上也不十分准信。只见将令已出,各船起锚。长老慢腾腾的走出船头上来,三位都跟将出来。长老慢慢的问声道:“各船上起的锚何如?”当有钦差校尉回报道:“各船上起锚已毕。只是船下水还不曾听见响。”长老道:“你们站开来。”歇了一会,方才伸出手来,又歇了一会,方才溜出个钵盂来。又歇了一会,方才口里哝出两三声来。哝了这等两三声不至紧,天有些云,海有些雾,长老拳了两只脚,驼了一个弹弓背,轻轻的走到船头下,把个钵盂舀起了这等一钵盂儿水。须臾之间,船下的水微微的有些响声,各船上一齐拽起篷来,照前便走,如履平地一般。船上还有一等不知事的,说道:“只说甚么软水洋,鹅毛也载不起,似这等重大的宝船也过了。”又有一等略知些事的,说道:“这个船行,都是我朱皇帝的洪福齐天,水神拥护如此。”这叫做是个耳闻是虚。只是三位老爷眼见的是实,眼见得国师取了一钵盂儿水,眼见得大小宝船望前而行,眼见得长老把个钵盂挂在天盘星上,那三位却才辞了长老而去。长老也曾送他,只是吩咐钦差校尉仔细照管行船,吩咐徒弟非幻、徒孙云谷,同到千叶莲台上打坐。
却说那三位同船,都有些疑虑。三宝老爷说道:“敢是个掩眼法儿。”三宝老爷道:“便是个法,却不是个掩眼法。”天师道:“这个法,我也猜详得他着,不过是个天将天兵虚空撮过的手段。”王尚书道:“他那一钵盂的水,是怎么?”天师道:“那是个例子。常言道:‘十法九例,无例不成法。’”三宝老爷道:“我有个处。”即时差下蓝旗官禀过了国师,明日钵盂里的水,三位老爷还要来面见发放。长老早知其意,传言回道:“俟发放之日,请同三位老爷当面过来。”长老只在莲台上运神定气,听候宝船过洋。却又这个软水洋有八百里之远,急切里走不过去,只是喜得风恬浪静,稳载而行。正是:征西诸将坐扁舟,晚照风烟万里收。一望海天成四塞,又垂日月浸中流。波翻箫鼓龙知避,水放桃花地共浮。闻道软洋难觅路,也应稳载下西牛。
却说碧峰长老坐在千叶莲台之上,收神运气,俟候宝船过洋。且喜得连日风平浪静,扬帆鼓楫而行。行了几日,长老心里知道软水将过,吩咐徒孙云谷,传命钦差校尉,请过三位来。天师早已知道将过软水洋,会同两位元帅。三宝老爷道:“国师有请,不知甚么事因?”王尚书道:“不过是个发放钵盂的事因。”长老见了三位,便说道:“恭喜了!”三宝老爷道:“国师同喜。”长老道:“过了这个软水洋,是我和你下西洋第一个关隘。”老爷道:“多谢国师佛力。”长老道:“朝廷的洪福,贫僧何功?”道犹未了,只见钦差校尉报道:“船头之下,已是清水泛流。”长老闻知,即时起身而出,到于天盘星上,取下了那一钵盂之水,拿在手里,口儿又是这等哝了两三声。三宝老爷终是有些疯子样儿,看见长老拿了钵盂,他快着口问道:“国师,你这个钵盂里的水,敢是个例子么?”长老轻轻的说道:“阿弥陀佛!元帅在上,不要小觑了这个钵盂。这八百里软水,都在我这一个钵盂之中。”这一句话说得不大不小,莫说是两位元帅吃惊,就是天师也老大的荡了些主意。长老轻轻的又哝了两声,把个钵盂里的水放将下去,就是倒泻天河,穿沙激石。放了半日工夫,才放得干净。二位元帅见之,才害怕哩!天师却才是死心倒地,扯着长老,只是磕头。长老道:“天师请尊重!怎么行这等大礼?”天师道:“老师父佛力无边,伏乞师父指教一番。”长老道:“三位请坐下,容贫僧从直相禀。”
三位坐定。长老道:“这软水洋匹毛枝草,俱是载不起的。是贫僧出乎无奈,夜来潜入龙宫海藏之中,央唤龙王。龙王道:‘亘古至今,只是唐三藏西天取经,仗着齐天大圣,过了一遭。自后早晚两潮,有些硬水,却只容得一叶扁舟,怎么过得这等重大的宝船?果然要过去,也须是奉佛牒文,撤去软水,借来硬水,方才过得。’贫僧讨了他这一个口诀,才把钵儿舀起了软水,口儿里念动了真言,借些硬水,以此上才过得来。”天师又打了一个躬,唱了一个喏。王尚书道:“国师的钵盂挂在天盘星上,这是甚么佛法?”国师道:“八百里海水,终不然船上载得起,借着天盘星为因,其实的挂在天柱上。”三宝老爷道:“怎么这等一个钵盂,就盛得这许大的水?”长老道:“老元帅,你不记得水淹兜率宫,浪打灵霄殿的日子了?”天师道:“这就是我学生连烧了四十八道飞符的旧事。”大家反取笑了一场,这会分明取笑得有些意思。
猛然间蓝旗官报道:“前哨的战船险些儿一沉着底,喜的是回舵转篷,天风反旆,方才免了这一场沉溺之苦。”那个海路本等是险,这个报事的官却又凶,吓得三宝老爷一天忧闷,两眼双垂。王尚书道:“老元帅何事这等感伤哩?”老爷道:“咱原日挂印之时,也只图为朝廷出力,为中国干功,倘得寸功,或者名垂不朽。哪晓得一路有这些风浪,有这些崎岖,耽这些惊忧,受这些亏苦,终不然咱这一束老筋骨,肯断送在万里外障海之中!”王尚书道:“虽是路途险峻,赖有天师、国师,老元帅当自保重。”天师道:“凡事有国师在前,老元帅不必如此悲切。西来的路程,也只是这一个吸铁岭,过此俱是妇途。”三宝老爷得了这一段的劝解,歇了一会,问说道:“这便是吸铁岭么?”长老道:“便是。”老爷道:“这宝船是铁钉钉的,大小锚俱是铁铸的,刀枪剑戟都是铁打的,却怎么得过去?”长老道:“列位请回,过岭都在贫僧身上。”
即时送过了三位老爷,转到千叶莲台之上,写下了一道牒文,当时烧下。那道牒文,早有个值符使者奏事功曹,一直赍上灵霄宝殿玉帝位下亲投。却又有个左金童胡定教人接着,问说道:“这牒文是哪里来的?干甚么事的?”功曹道:“是南膳部洲朱皇帝驾下金碧峰下西洋,过吸铁岭,特来恳借天兵,搬运铁锚等件。”胡真人听知道“铁锚”二字,恰好又是个“买香囊吊泪,睹物伤情”。怎么叫做个“睹物伤情?”原来这个铁锚,都是他亲手自造。只见胡真人拿了这道牒文,竟自展开,奉上玉帝。玉帝看来,牒曰:
于维大明,三光协顺;暨我皇上,万国来王。帝道光华,宝篆启千年之景运;乾文璀璨,璇台符万寿之昌期。不忍国玺,陷彼西洋;爰命雄师,赫然东出。戈戟散飞蛇之电,鼓鼙掀震蛰之雷。鸣剑伊吾,扬帆海渎。胡吸铁之有岭,嗟破竹之无门。恭荐特牲,用申短牒。望彤舆而敬止,祓玉座以绥安。愿假天兵,快兹戎器。庶鲸鲵就戮,见西海之无波 ;果氛诊顿消,得太阳之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