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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小史-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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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彼此一番酬酢,直至席散。卢慕韩因为明天要回请金道台,顺便邀了劳航芥一声,劳航芥满口应允,一定奉陪。卢慕韩先坐马车回去,众人亦都告辞,房中只留劳航芥、白趋贤两个。白趋贤有心趋奉,忙找了张媛媛的娘来,便是他的小丈母,两个人鬼鬼崇崇,说了半天,无非说劳大人如何有钱有势,叫他们媛媛另眼看待之意。当夜之事,作书人不暇细表。
  且说到次日,劳航芥一早起身,回到栈房,卢慕韩请吃酒的信已经来了。原来请在久安里花宝玉家,准六点钟入座。一天无事,打过六点钟,劳航芥赶到那里,原来只有主人一位。
  彼此扳谈了一回,络续客来,随后特客金道台亦来了。主要数了数宾主,一共有了七人,便写局票摆席。自然金道台首坐,二坐三坐亦是两位道台,劳航芥坐了第四坐。主人奉过酒,众人谢过。金道台在席面上极其客气,因为听说劳航芥是在外洋做过律师回来的,又是安徽抚宪聘请的顾问,一定是学问渊深,洞悉时务,便同他问长问短,着实殷懃。幸亏劳航芥机警过人,便检自己晓得的事情-一对答,谈了半日,尚不致露出马脚。后来同卢慕韩讲到开银行一事,劳航芥先开口道:“银行为理财之源,不善于理财,一样事都不能做,不开银行,这财更从那里来呢?”金道台道:“兄弟有几句狂瞽之论,说了出来,航翁先生不要见怪,还要求航翁先生指教。”劳航芥道:“岂也!”金道台道:“航翁先生说,各式事情,没有钱都不能做,这话固然不错,因此也甚以慕翁京卿开银行一事,为理财之要着。然以兄弟观之,还是不揣其本,而齐其末的议论。”大众俱为愕然。金道又道:“书上说的:『百姓足,君熟与不足?』又道是:『民无信不立。』外国有事,何尝不募债于民,百姓自然相信他,就肯拿出钱来供给他用,何以到了我们中国,一听到劝捐二字,百姓就一个个疾首蹙额,避之惟恐不遑?此中缘故,就在有信、无信两个分别。中国那年办理昭信股票,法子并非不好,集款亦甚容易,无奈经办的人,一再失信于民,遂令全国民心涣;散,以后再要筹款,人人有前车之鉴,不得不视为畏途。如今要把已去之人心慢慢收回,此事谈何容易?所以现在中国,不患无筹款之方,而患无以坚民之信。大凡我们要办一事,败坏甚易,恢复甚难。如今要把失信于民的过失恢复回来,断非仓猝所能办到。”金道台一面说着话,一面脸上很露着为难的情形。卢慕韩道:“据此说来,中国竟不可以补救么?到底银行还开得不可开得?”
  金道台삵:“法子是有,慢慢的来,现在的事,不可责之于下,先当责之于上。即以各省银圆一项而论,北洋制的,江南不用,浙闽制的,广东不用,其中只有江南、湖北两省制的,尚可通融。然而送到钱庄上兑;换起钱来,依旧要比外国洋钱减去一二分成色,自己本国的国宝,反不及别国来的利用,真正叫人气死。如今我的意思,凡是银圆,勒令各省停铸,统归户部一处制造,颁行天下,成色一律,自然各省可以通行。凡遇征收钱粮,厘金关税,以及捐官上兑;,一律只收本国银圆,别国银圆不准收用,久而久之,自然外国洋钱,不绝自绝,奸商无从高下其手,百姓自然利用。推及金圆、铜圆,都要照此办法。更以铸的越多越好,这是什么缘故呢?譬如用银子一两,只抵一两之用,改铸银圆,名为一两,或是七钱二分,何尝真有一两及七钱二呢?每一块银圆,所赚虽只毫厘,积少成多,一年统计,却也不在少处。中国民穷,能藏金子的人还少,且从缓议。至于当十铜圆,或是当二十铜圆,他的本钱,每个不过二三文上下,化二三文的本钱,便可抵作十个、二十个钱的用头,这笔沾光,更不能算了。至于钞票,除掉制造钞票成本,一张纸能值几文,而可以抵作一圆、五圆、十圆、五十圆、一百圆之用,这个利益更大了。诸公试想,外国银行开在我们中国上海、天津的,那一家不用钞票?就以我们内地钱庄而论,一千文、五百文的钱票,亦到处皆有。原以票子出去,可以抵作钱用,他那笔正本钱又可拿来做别样的生意,这不是一倍有两倍利么?只要人家相信你,票子出的越多,利钱赚的越厚,原是一定的道理。至于制造钞票,只好买了机器来,归我们自己造,要是托了人,像前年通商银行假票的事,亦不可不防。
  现在挽回之法,须要步步脚踏实地,不作虚空之事。如果要用钞票,我们中国现在有九千万的进款,照外国的办法,可出二万万多两的钞票。我们如今实事求是,只出九千万的钞票,百姓晓得我们有一个抵一个,不杂一点虚伪,还有什么不相信呢?
  等到这几桩事情办好,总银行的基础已立,然后推之各省会,各口岸,各外国要埠,内地的钱票,不难一网打尽,远近的汇兑;,到处可以流通。而且还有一样,各国银行的钞票,上海的只能用在上海,天津的只能用在天津,独有我们总银行自造的,可以流行十八行省,各国要埠,叫人人称便。如此办法,不但圈住我们自己的利源,还可以杜绝他们的来路!到这时候,国家还愁没有钱办事吗?”卢慕韩道:“这番议论,一点不错,钦佩之至!”金道台道:“这不过皮毛上的议论,至于如何办法,断非我们台面上数语所能了结。兄弟有一本《富国末议》,过天再送过来请教罢。”卢慕韩及在席众人,俱称极想拜读。
  劳航芥初同金道台一干人见面,很觉自负,眼睛里没有他人,如今见卢慕韩如此佩服他,又见他议论的实在不错,自己实在不及他,气焰亦登时矮了半截,心上想道:“原来中国尚有能够办事的人,只可惜不得权柄不能施展。我到安徽之后,倒要处处留心才是。说话间,台面已散。自此劳航芥又在上海盘桓了几日,只有张媛媛割不断的要好,意思还要住下去,只因安徽迭次电报来催,看看盘川又将完了,只得忍心割受,洒泪而别。不过言明日后得意,再来娶他罢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该晦气无端赔贵物 显才能乘醉读西函
  却说航芥离别上海,搭了轮船,不到三日,到了安徽省里。
  先打听洋务局总办的公馆,打听着了,暂且在城里大街上一家客店住下。劳航芥是一向舒服惯的,到了那家客店,一进门便觉得湫隘不堪。打杂的都异常褴楼,上身穿件短衫,下身穿条裤子,头上挽个鬏;儿就算是冠冕的了;比起上海礼查客店里的仆欧来,身上穿着本色长衫,领头上绣着红字,钮扣上挂着铜牌,那种漂亮干净的样子,真是天上地下了。然而劳航芥到了这个地位也更无法想,只得将就着把行李安放,要了水洗过脸,便叫一个用人拿了名片,跟在后头,直奔洋务局而来。
  不说劳航芥出门,再说安徽省虽是个中等省分,然而风气未开,诸事因陋就简,还照着从前的那个老样子。现在忽然看见这样打扮的一个人,住在店里,大家当作新闻。起先当他是外国人,还不甚诧异,后来听说是中国人扮的外国人,大家都诧异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所以劳航芥出门的时候,有许多人围着他,撑着眼睛,东一簇,西一簇的纷纷议论。等他出了店门之后,便有人哄进店里来,走到他的房门口,看房门已是锁了,便都巴着窗户眼望里面觑,看见皮包藤蓝之类,鼓鼓囊囊的装着许多东西,大家都猜论道:“这里面不是红绿宝石,一定是金钢钻。”后来还是店里掌柜的,生怕他们人多手杂,拿了点什么东西去,这干系都在自己身上,便吃喝着把闲人轰散了。
  这边再说劳航芥到了洋务局,找着门口,投了名片进去,良久良久,方见有人传出话来道:“总办大人住在西门里万安桥下,可以到公馆里去找他,此地并不是常来的。”劳航芥只得依了他的话,找到西门内万安桥,看见贴的公馆条子,什么“二品顶戴安徽即补道总办洋务局”那些衔头,心知是了,照旧投进片子去。管家问明来意,进去回了。不多半晌,管家把中门呀的一声开了,说声“请”,劳航芥急走了进去,远远看见那位洋务局老总,四十多岁年纪,三绺乌须,身上穿着湖色熟罗的夹衫,上面套着枣红铁线纱夹马褂,底下登着缎靴,满面春风的迎将出来,连说“久仰!久仰!”劳航芥是不懂官场规矩的,新近才听见有人说过,见了官场,是要请安作揖的,他一时不得劲,便把帽子除了,身子弯了一弯。二人进了客厅,让坐已毕,送过了茶,攀谈了几句。劳航芥打着广东官话,勉强回答了几句。这位洋老总,又问他住的所在,劳航芥随手在袋里拿出一本小簿子,就取铅笔歪歪斜斜的写了一个住址,便把那张纸撕了下来,递在他手里。洋老总略略的看了一看,伸手在靴统里摸出一个绣花的靴页子。夹在里面,一面便说:“等兄弟明日上院回了中丞,再请到洋务局里去住罢。”劳航芥称谢了,一时无话可说,起身告辞。洋老总直送出大门才进去。这是以顾问官体制相待,所以格外殷懃,别人料想不能够的。
  劳航芥主仆出得洋老总会馆,仍回店内。开门进去,刚刚坐定,听见院子里一个差官模样子,问那间是劳老爷的屋子。
  店小二连忙接应,说:“这里就是。”那差官一掀帘子,走了进来,见了劳航芥,请了一个安,说:“大人说,给老爷请安。这里备有一个下马饭,请老爷赏收。”说完,掏出一张片子,望茶几上一搁,一面朝着窗外说道:“你们招呼着抬进来呀!”
  劳航芥连说:“不敢当!怎么好叫你们大人破费?”站起来道:“就放在中间屋里罢。”又打开皮袋,拿出一块洋钱给那差官,另外一张回片,说:“回去替我道谢。”那差官又请了安,谢过了,退了出去,招呼同来的挑夫,把空担挑回去。这里劳航芥到中间看了一看,见是一桌极丰盛的酒肴,满满的盛着海参鱼翅,叫店小二拿到厨房里蒸在蒸笼上,回来把他做饭菜,安排过了,重复坐下,摸出一枝雪茄烟吸着,心里转念头道:“此番到得安徽省里,是当顾问官的,顾问官在翻译之上,总得有些顾问官的体制。一面想:洋务局地方虽好,究竟不便,不如另外找一所公馆,养活几个轿班,跟着家人小子们,总得阔绰一阔绰,否则要叫人瞧不起的。一会儿胡思乱想,早已掌上灯来。店小二看见洋务局总办大人送了酒席来,又兼差官吩咐过好好服侍,要是得罪了一点是要捉到衙门里去打板子的,因此穿梭价伺候,不敢怠慢。等到菜好了送上去,劳航芥一看见满满的海参鱼翅,上面都罩着一层油,还有些什么恃强拒捕的肘子,寿终正寝的鱼,臣心如水的汤,便皱着眉头,把筷放下,叫带来的家人小子,把上海买来的罐头食物,什么咸牛肉、什么冷鲍鱼、什么禾花雀之类,勉勉强强就着他饱餐一顿。又叫家人小子把咖啡壶取出来,冲上一壶咖啡,在灯下还看了几页全球总图、图书集成,方才叫人服侍安寝。
  一宿无话,次日清早七点多钟,劳航芥就抽身起来了。盥漱已毕,伸手在衣袋中想把表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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