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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绝胡纬卿,又不得罪学生,正自得计。殊不知仲翔这班人是招惹不得的,既然有了参谋部那封信叫钦差保送,他们还肯干休吗?当下仲翔找着熟人,都解不出信中的道理来,只得仍回寓处,合施、聂请人商量道:“我们进学的事,看来已成画饼,只是参谋部既有这封覆信,可以做得凭据,不免运动一番,我想去见胡纬卿,问个端的再说。”众从都说愿意同去,仲翔没法止住他们,只得同到胡纬卿那里。纬卿见他们又来了,很觉为难,只得说道:“你们的事,我总算尽力的了,钦差不肯保送,我也没法。”
仲翔听他回得决绝,暗道:“此时说不得,只有去求钦差的了。”打听着钦差那里管学生事的,却是一位文案,这文案姓郑表字云周。打听明白,就领了五人走到钦差衙门。』仲翔知道骤然要见钦差,定准不见,只好先找文案,托他介绍。当下问明文案处,闯了进去。文案不知所以,见他们打扮,就猜着是新来的学生,勉强起身让坐,通过姓名,问明来意。仲翔一一说去,就求他去回钦差,说要面见的意思。云周踌躇了半天道:“钦差事忙,只怕没得工夫见诸位呢。”仲翔再三要求云周,这才允了,亲自去说。等了许久,云周出来道:“诸位要进学的事,钦差为了你们到处设法,总不成功,后来又碰了参谋部的钉子,难道诸位没见覆信么?如今要想钦差再去求他,万万不能,慢慢的设法便了。”仲翔觉得这话很靠不住,定准要面见钦差,就站起来,合郑云周作了三个揖,求他再去回一声。云周被他缠得没法,又因同是中国人,到底读了几句书,不肯忘本,只得又进去回。那知这番进去,犹如风筝断了线的一般,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慕政火性旺,就要喝问他的管家,仲翔赶紧止住道:“我们这时正是紧要关头,要一闹,定然决裂的。”慕政忍气吞声,只一件事忍耐不住,是从早晨起到现在已是下午,还没有吃一口饭,饥火中焚,更无法想。那文案房原来就是书房,只听得钦差的儿子在那里念《中庸》小注,什么“命犹令也,性即理也”,读两句歇半天,那声音也低得很像是没有睡醒的光景,众人不禁暗笑。又停一会,外面一个洋式号衣的人走来,是个黑大胖子,突出两眼,就同上海马路上站的印捕一般,一口东洋话,在那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的。
六人看这光景,觉得有些踢跷,也不理他。那人走了一回,只得去了。又停了好一会,无奈郑云周兀是不来。原来臧钦差因为这些学生已经到了他随员的宅中,定准要见,倒弄得没有法子驱遣他们。晓得学生的脾气是各样离奇的事都做得出来的,不见他不好,见他又怕受辱,始而合郑文案商量,没得法子。
钦差恨道:“这都是胡纬卿不好!”叫家人拿片子去请胡大人来。不多一会,纬卿来到,钦差把学生要见他不肯走的话说了。
纬卿道:“这不要紧,就见他们一见亦何妨?我见过他们两次了,很文气的。他们再不敢得罪钦差大人的。”钦差见他话不投机,没得说了,呆了半天不则声。纬卿辞别要走。钦差道:“纬卿先生走不得。今天这桩事恐怕闹得大哩!须等他们去后再走。”纬卿冷笑一声,只得坐下。钦差仍同郑文案商议。郑文案道:“晚生有个法子。我们中国人在上海住久的,别的都不怕,只怕外国巡捕。一个钦差衙门,他们既然敢来闯事,总有些心虚胆怯。我见大人这里有一个看门的,姓羊,这人长得很威武,不如叫他穿件号衣,说两句东洋话,吓唬吓唬他们,或者他们肯走,也未可知。”。钦差听了,大喜道:“老夫子的主意甚好,来,来!”叫羊升,不一会,羊升来了。钦差见他模样,果然像个外国人,问道:“你会说东洋话吗?”羊升回道:“小的在东洋年代久了,勉强会说几句。”钦差就如此如此的吩咐他一番,羊升领命而去。不多一会,羊升回来回道:“小的照着老爷吩咐的法子,走到郑老爷的书房门口,对了那班人说:『你们要再不走,我们大人交代的,要送你们到警察衙门里去了。』说了几遍,他们端然坐着,只是不睬。小的因为大人没有吩咐过赶他们出去,不敢动手。”钦差听了不自在,说道:“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羊升诺诺连声,回道;“小的再去赶他!小的再去赶他!”钦差怒道:“滚出去!不准去惹事!”羊升摸不着头脑,只得趔趄着出去。正在没法时候,可巧一个东洋人同一个西洋人来访,钦差当下接见。那东洋人据说亦是一个官,名字叫做稻田雅六郎,西洋人叫做喀勒木。钦差同他们寒喧一番,就提起学生的事来,恳他们二位设法。六郎道:“这有什么要紧的,他们要不肯去,公使就见见他们也无妨。要警察部派人来也不难。”钦差道:“很好很好,就请先生费心招呼一声警部。”六郎答应着,签了一封洋文,信叫人送去。三人谈了多时,警部的人已来了,六郎叫他去拨十来个人来,却不要乱动手,须听公使的号令。说罢辞别欲去,喀勒木也要同行。钦差留他帮助自己,喀勒木素性是欢喜替人家做事的,便一口应允。六郎自去不提。
钦差又请胡纬卿、郑云周合喀勒木见面,彼此寒寒喧一番。
喀勒木道:“这时候天已不早,钦差要见他们,就请见罢。待我去看看他们,要能说动他们走了更妙,省得多事。”钦差道:“全仗全仗”喀勒木问明路径自去。这时彭仲翔那班人,正等得没耐烦,忽然见个西洋人走来,知道又有奇文。那知他倒很有礼节,又且一口北京话,六人喜出望外。仲翔暗想郑文案既然不来,还是托这人倒靠得住些。就把各人要进学的话,从头至尾,-一说给他听,又把参谋部的覆信给他看过。喀勒木道:“不得你国钦差保送,这事不会成功的。我还有你们湖南监督交给我一张名单在这里。”言下把张名单从身边掏出给众人过目,果然是湖南派来的五位学生。喀勒木又道:“参谋部作不得主,须待福泽少将回来,我到那时再约了你们吴先生一起保送进学便了。”仲翔等很觉感激,转念一想,这事不甚妥贴,放着现在钦差不吃住他做,倒听这西洋人的说话,他回来不睬,我们还有什么法子想呢。因此一定要见钦差,再三恳告喀勒本转求,喀勒木没法,叫他们拿名单出来。仲翔早已预备好了,随即取出,喀勒木捏了他这个名单,去了半天,又来说道:“要去见时,只好一二人去。”众人不肯,定要同去。喀勒木往返几次,尚未答应。众人跟着他走,到得钦差住宅旁边一棵大树底下站着。喀勒木见他们这般情景,老大不喜欢,道:“你们恁样固执,我也没法,只得告辞了。”匆匆坐了人力车就走。六人白瞪着眼,无可如何。还是仲翔胆子大,领着众人走到客堂门外。又等得许久,天色将晚,才见胡纬卿踱了出来道:“你们等了一天,也不吃饭,这是何意?钦差不肯见,能够逼着他见么?不要发呆,跟着我去吃饭罢。”仲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答应。慕政睁着两眼,很想发作,因受了仲翔的嘱咐,只得权时忍耐。胡纬卿见他们不理,正没法想,一会喀勒木又转来说道:“你们怎么还不回去?在此何益?听了我的话,早有眉目,横竖你们这六位,钦差是一定送的,不在乎见不见,就是要见,有一二个人去也够了。”众人只是不肯。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四分解。
第三十七回
出警署满腔热血 入洋教一线生机
却说喀勒木叫彭仲翔诸人不必一齐进见,原是怕他们啰唣;的意思,却被仲翔猜着,忙说道:“我们再不敢得罪钦差的,要有无礼处,请办罪就是了。”正说到此。那警部的人忽然走来,把他们人数点了一点,身边取出铅笔记上帐簿去了。仲翔这班人觉得自己没有错处,倒也不惧。纬卿情知他们不见也不得干休,只得领他到客厅上坐了。纬卿又拿出那骗小孩子的本事来,进去走了一转,出来说道。“钦差找不到,不知那里去了。”还是喀勒木老实些,说道:“钦差是在屋里,就只不肯见你们,为的是怕你们啰唣;。”仲翔立下重誓。喀勒木又进去半天,只见玻璃窗外,有许多人簇拥着,看那警部的人在门外站着。一会儿钦差出来,还没跨进门,就大声说道:“你们要见我,有什么话说赶快说!你们又不是山东咨送来的,我替你们再三设法,也算对得起你们了。无奈参谋部不答应,怪得我吗?”仲翔尚未开言,聂慕政抢着说道:“不论官送自费,都是一般的学生,都要来学成本事,替国家出力的,钦差就该一体看待。”仲翔接着说道:“参谋部的意思,只要钦差肯保送,没有不收的。”钦差道:“这是什么话?我何曾保送过学生?只咨送是有过的。”仲翔道:“据学生的愚见,钦差既然要争那保送咨送的体制,就该合参谋部说明才是。参谋部不允学生进学的事,钦差也当力争。如果没得法想,就当告退才是个道理。”钦差道:“好,好!你倒派出我的不是来!我原也不是恋栈的,只因天恩高厚,没得法子罢了。”仲翔道:“这话学生不以为然。”钦差大发雷霆,板了脸厉声骂道:“你们这班小孩子懂得什么?跑来胡闹!我晓得现在我们中国不幸,出了这些少年,开口就要讲革命,什么自由,什么民权,拿个鲁索当做祖师看待,我有什么不知道的?那法国我也到过,合他们士大夫谈论起这话来,都派鲁索的不是。你们以为外国就没有君父的?少年人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说出来的话,都是谋反叛逆一般。像这样学生,学成了本事,那里能够指望他替朝廷出力?不过替国家多闹点乱子出来罢了!前年湖北不是杀了多少学生么?你们正在青年,须要晓得安身立命的道理。一般是父母养下来的,吃皇上家的饭长到一二十岁,受了皇上家的培植,好容易读得几部书,连个五伦都不懂得,任着性子胡闹。你可晓得你家里的父母,还在那里等你们显亲扬名哩,为甚只顾走到死路上去。我们做官的虽然没甚本事,然而君父大义,是很知道的,如今你们倒要编排我的不是来,这个理倒要请教请教。”言罢怒气直喷,嘴上的胡子根根都竖了起来。
仲翔听他的话说,见他的模样,不由得好笑。慕政更是双睛怒突,却都听了仲翔吩咐,不敢造次。仲翔陪笑说道:“钦差的话那有不是的道理?但学生等也不是那样人,钦差看差了,所以不敢保送。至于君父,大家都是一样的,就算钦差格外受些恩典,就当格外出点力才是。可晓得我们这般学生,都是皇上家的百姓,譬如家里有子弟,要好,肯读书,父母没有个不喜欢的,不指望的。我们肯到外国来读书,料想皇上听着也喜欢,也指望。皇上都那般喜欢,那般指望,钦差倒不肯格外出力,这也算得尽忠么?学生们也晓得中国官场的脾气,说起话来都是高品,自己并不恋栈,恨不得马上挂冠享那林泉的清福。只是一声交卸,银钱也没得来了,威势也不能发了,恭维的人也少了,只好合乡里的几位老前辈来往来往,还有些穷亲友牵缠牵缠,总只有花费几文,没得多余好处。所以做到官,就当这个官是自己的产业,除死方休,这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