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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斌竭力闭气忍耐着,看那黑衣老人一连吃了十几只蜘蛛,似已足饱,站起来拍拍肚子,撤去铁锅,重新封妥瓦罐,仰面躺在烂草堆上,顺手折下一小截草梗,意态悠然地剔着牙缝,自言自语说道:“寻常毒蜘蛛,已经如此美昧,要是域外五毒那种稀世珍品,不知道可口多少倍!美味当前,失之交臂,那就太可惜了。”
停了一会,又道:“牛鼻子怎的还未见来?莫非他存心在诓我?现在的出家人,狡诈邪盗,无所不为,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左斌听得怦然心动,正想再听下去,那老人语声渐渐低沉模糊,不久,鼾声大作,竟已入睡了。
他悄悄退出地窖,思忖道:“此人以毒为食,举止怪诞,绝非等闲人物,怎的江湖中从未听过这样一个人?”
继而又想道:“他既是为了域外五毒而来,身边岂无避毒解毒的药物?我只须暗中下手,将他制住,解毒之药,就不难到手!”
想着想着,不觉起了歹念,探手入怀,从贴身衣袋中,取出一只小盒,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三粒龙眼般大小的蜡封药丸。
这药丸乃是迷药中圣品,名“透骨酥”,使用时捏碎蜡衣,迎风立化,无色无味,以指力弹出,数尺内便散温化为轻烟,只须沾染少许,任是武功出众的英雄,立刻骨软筋酥,若无独门解药,一个对时之内,形同瘫痪,只好眼睁睁受人宰割。
他从盒中拈出一粒“透骨酥”,沉思一阵,又觉不妥,心想:这人虽然举止怪异,行事尚不知是正是邪?假如竟是正道中人,我用此下五门迷药算计他,问心岂能无愧?与其冒昧动手,何如把罗英等人中毒濒危的事直接告诉他,且看他肯不肯为摇手解毒,再定下一步手段。
于是,忙把药丸收藏起来,准备率直扣门相求,试试运气。
但才向地窖口走了两步,忽又停住脚步,摇头自语道:“不能!、不能!五条性命危在顷刻,我如率直求他,肯了固然好,万一他推拒不肯,再下手势难立时成功,延误时刻,五条人命岂不是断送在我手里?索性别管他是正是邪,先用非常手段,待救得五人性命,那时向他叩头赔罪,也是值得的。”
左斌欲行又止,反复在心中盘算了千百遍,总沉主意难以决断,正在彷徨,猛听得一声急促的呼叫:“霍老前辈……”
左斌蓦地一惊,闪电般旋身一掠,缩退到墙角暗影中,循声望去,却见一条人影从墙头急翻过来,落地一个踉跄,竟是个青袍白发老人。
他—见那青衣老人,登时骇然一跳,几乎失声叫出来:“呀!原来是他……”
他?居然是曾在宜城惊鸿一瞥的武当玄都殿长老——天玄道长。
他,虽然改换了俗家打扮,但左斌记忆力颇强,何况他远道来大别山,正是随燕玉芝追踪天玄道长来的。
天玄道长掠过墙头,脚下踉跄不稳,显然已经身负内伤,强自挣扎着向地窖口奔了几步,喘息又叫道:“霍……霍前辈……在里面吗……?”
左斌藏身之处,恰好遥对地窖,趁他面对窖口的刹那,身形向左疾移丈许,轻轻躲进一丛草丛中。
他刚移开原处,地窖门“呀”地打开,亮光直射出来,那黑衣老人已岸然立在门口,一边用草梗剔着牙缝,一边笑问道:“牛鼻子,怎的现在才来?”
光亮照射在天玄道长脸上,现得一片苍白,他用手指指身后,又指指自己左手,低声喘息着道:“域外五毒……那,断腿妇人……”
黑衣老人笑容突敛,微一错步,便已越出地窖,沉声问:“怎么样?没有找到?”
天玄道长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身躯不住晃动,好半晌,才声嘶力歇答道:“贫道已经遇见……却被……铁线毒虫……铁线毒虫……”
黑衣老人神情顿变,遥空举手一抓,“嘶”一声响,天玄道长左手衣袖应指破裂,小臂已呈现一片乌黑。
老人突然变得激动非常,厉声问道:“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天玄道长废然摇头道:“那老婆子已经离开了大别山,往崆峒去了。”
黑衣老人哼了一声,道:“只要有去处便好,难得遭遇这般御毒圣手,我霍人风定要斗斗她。”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笑容,柔声道:“不要害怕,区区铁线毒虫,还难不倒霍某人,咱们歇过今夜,明天便到崆峒去。”天玄道长感激地点点头,道:“多谢霍老前辈——”话未说完,两膝一软,向地上倒下去。
黑衣老人迅速扬臂虚抬,左掌隔空发劲,相距丈许,竟将天玄道长的身子托住,右手屈指轻弹,封信他左边肩头几处穴道。
天玄道长口里长长嘘出一口淤气,人已昏迷不醒,那黑衣老人两手平举,掌上似有一层强劲气流,虚托着天玄,疾步回到地窖。
窖门“蓬”然重合,光亮一断,四周得又沦入黑暗。左斌目睹这些经过,但觉又惊又奇,又忧又喜。
他注意到一点最奇异的地方,就是那黑衣老人自从走出地窖,始终未跟天玄道人的身体接触过,无论扯衣、扶托、封穴……总是隔空施为,不肯让指尖碰角到人家肌肤,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不过,对黑衣老人和天玄道人的关系,他已能推断出—个大概——他们必是相约对付一个御毒能手的断腿老妇人,霍人风来迟一步,老妇已经离开了大别山。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对付断腿老妇?所谓“域外五毒”,是些什么东西?这件事和天玄道人潜离武当有无关联?左斌却不甚了了,也没有心情去揣测。
他所关心的,是明尘大师等老少五人身受毒伤,危在顷刻!
天玄道人口里断腿老妇,八成就是跟明尘大师在马车边激战的同一个人,那么,明尘大师五位所受毒伤,岂不也跟天玄道人一样,只不知那霍人风是否真能解得“铁线毒虫”的剧毒?
左斌想到这里,一线希望油然而生,从墙角草丛蹑足奔出来,掩到地窖木门外,睁目一望,却见霍人风正在忙碌点燃火堆!天玄道人则仰卧在草堆上。
火堆复又引旺,那只铁锅也重新架设起来,锅里不知煮些什么,只见烟雾迷漫,恶臭扑鼻。
霍人风擎着长筷,在锅里不停地翻动,不时用筷尖沾了些黄黄的东西放在嘴里品尝,又从怀里取出几只小瓶,向锅里加添几样不知名的药末药水。
忙乱了足有盏茶之久,窖中已满是奇臭无比的腾腾烟雾,左斌虽在门外,也被恶味薰得头晕目眩。
正难熬受,霍人风突然移锅置地,举起左手食指,放在自己嘴里,用力咬了一口,刹时,一股鲜红血液,从指尖涌冒出来。
左斌看得心头一震,竟连那恶自味都忘了,紧紧净眼睛贴在门缝上,要看看他准备干些甚么?
只见霍人风满满吸吮了一口鲜血,“噗”地向锅里喷去,铁锅中立时响起嗤嗤之声,片刻之后浓烟渐渐消失,锅中凝成浅浅一层琥珀色的糊状液体。
他举箸就唇,再尝了尝,颔首道:“成了!成了!”
然后,取出一双薄薄的羊皮手套戴上,端着铁锅,走到天玄道人身边,将那琥珀色的糊状液体,一部分涂抹在天玄道人伤处,一部分搓成药丸,塞进天玄道人嘴里。
看看锅里,还剩下了很多未用,不觉耸耸肩笑道:“这么珍贵的东西,弃之未免可惜,最好能再有几个中毒快死的人,拿去作救命仙丹,才不辜负我一口毒血……”
左斌在门外听见这话,心血立时沸腾起来,按捺不住,扬手一掌推开木门,蓦地抢了进去,脱口叫道:“霍老前辈,求你……”
不想甫一开口,脑中忽然“轰”地雷鸣,眼前金星乱闪,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子晃了两晃,仿佛听得霍人风敞声大笑,竟昏昏沉沉跌倒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从朦胧中悠悠醒来,火堆早已熄灭了,地窖中泛溢着飕飕寒意。
左斌翻身爬起,首先发现地窖中已经空无人影,霍人风、天玄道人、铁锅、药液……一切他期望的人和物,全部不见了踪迹。
他揉揉眼睛,又用力晃晃脑袋,回忆前情,竟像是一场噩梦,但是窖中油灯犹在,柴堆余烬宛燃,分明又不是梦境。
那么,天玄道人和那位黑衣老人霍人风又到哪儿去了呢?
他游目四顾,突在壁角悬挂油灯的窖墙上,发现两行字迹,写着:“毒人留此一宿,凡物皆染剧毒,此窖应即填闭,以免祸及人畜,南海毒人霍人风留字。”
左斌喃喃念着,懊恼无限道:“南海毒人霍人风?这名字好陌生,却又是铁铮铮的事实,可惜一次大好机缘,竟被我昏昏沉沉错过了。”
猛地心头一震,忖道:不好!一夜已尽,子时早过,那五位身受毒伤的人呢?
他疯狂地冲出地窖,仰头看时,天色果然已经大亮,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抹头便向村中奔去。
茅屋里静悄悄地,灯火摇曳,油芯都将燃尽了。
左斌一脚抢进茅屋,迎门不见明尘大师,木榻上也不见罗英等四人,只有那村汉独自卷卧在榻上,睡得正甜。
他心神皆乱,猛地一把抓那村汉后领,一下提了起来,厉声喝道:“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村汉被他突如其来一抓,吓得从甜梦中跳起,两眼发直,愣愣说道:“什么人?什么人?”
左斌怒叱道:“昨天我叮咛你看顾的五位病人,现在人到哪里去了?”
村汉定了定神,方才恍然,忙道:“啊!你是问那位大师父一行五位客人?他们早就……
早就……”
“早就怎样了,快说!”
“早就——早就走了。”
“走了?”左斌暗吃一惊,怒气稍减,代之却是无限疑云,问道:“他们病势很重,怎会忽然痊愈了?”
村汉诧道:“先生你忘了么?昨天夜里,是你托一位道长送来的药丸药膏,小的遵吩咐替病人喂药敷药,不过才个把时辰,果然全都好了……”
左斌骇然,私下暗想,难道是天玄道人干的?是以只好含糊点点头,又问:“唔!那道长除了送药来,还告诉你什么话吗?”
村汉道:“有的,他说先生跟地窖中那位客人原是老朋友,畅述别情,一时分身不开,特意叫他先送药来,要小的招呼几个女人帮忙,赶快替病人敷药……”
“唔!还有其他话没有?”
“道长临去时又说:这些药丸药膏,只能制毒,却不能解毒,服药以后一百天内,不能妄动真气,欲得真正解毒之药,必须快往崆峒山去。”
左斌心里略感一松,忙问:“你把这些话都转告了他们?”
村汉道:“小的依言都转告了那位大师父,那位大师父曾问先生,小的也依照道长嘱咐,只说先生不望报偿,已经走了,那位师父好生感激,赏了小的许多银子,五人商议很久,天快亮时,才登程向崆峒山去寻解药去了。”
左斌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才把一颗心放落下来,回想那南海毒人霍人风诸般行径,一时竟猜不出他所说:“制毒不能解毒”的话,是真?是假?用心安在?
村汉见他默默不语,又关切地问:“地窖中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