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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斌轻摇串铃,缓步而入,顿时引得村中群犬争吠,那几个村妇倒头望见,个个露出喜色,叫道:“二娃子他爹,快出来,可不是来了救星了吗?”
茅屋里应声奔出四五名汉子,一见左斌,尽都高兴,其中一人忙迎上来,拱手道:“先生能治得奇难杂症么?”
左斌笑道:“在下自幼细习歧黄之术,专为济世游历天下,日间在山中迷途,原意是来贵村打扰一宿的,难道村中正好有人染了病症?”
那人暗叹一声,点点头道:“真是太巧了,咱们村子里午后来了几位客人,老少五个,一口气病倒了两对半,半日不到,眼看都快不行了,先生务必要救救他们才好!”
左斌暗吃一惊,道:“在这等事,大哥快带在下去看看!”
那人领着左斌,排众踏进茅屋,屋中光线阴暗,一灯如豆,灯光下情景,使左斌骇然一惊,险些失声叫了起来。
茅屋不过七八尺宽广,中设一几,点着一盏昏黄油灯,正中一列排着四张木榻,并卧着老少四个,迎面一只木椅上,却盘膝坐一个僧人。
那僧人合目跌坐,头上蒸蒸冒着白气,浑身僧袍,几乎被冷汗浸透,显然正在拼运内力,熬受体内沉重的内伤。
木榻上,却是两位气质高贵的老妇,另外两个少年男女,竟是罗英和江瑶,四人全都僵卧不动,气若游丝,眼看已离死不远了。
左斌认出罗英和江瑶,不期然机伶伶打个寒噤,当时便想认身进屋,不想脚步方动,那僧人竟霍地睁开两眼,目如冷电,遽然投注在他脸上。
左斌一只脚已经踏进门槛,被那两道满蓄威凌的目光一射,突然从心底生出无限畏怯,慌忙又缩了回去。
那村汉低声说道:“大师父,这位先生医道极好,专治奇难杂症,小的请他来替各位把把脉,开帖药吃了,也许各位的病就好了。”
僧人目光流动,深深打量左斌一眼,嘴角一阵抽搐,浮现出一丝凄葳笑意,缓缓摇头,没有出声。
左斌连忙拱手低声道:“在下左斌,与罗少侠和江姑娘均有一面之识,大师父尽管放心,左某人绝无恶意。”
那僧人听了,好一会,才释然地点了点头,双目缓缓而合。
左斌身形一侧,跨进了茅屋,探手一搭罗英脉息,触手如抚炭火,鼻孔里同时嗅到一股恶臭,心头骇然一惊,赶忙又缩回手去。
那村汉焦急地问:“先生瞧瞧,还有救没有?”
左斌摇摇头,轻声说道:“他们个个身中奇毒,最多还有两个时辰可活,就算有大罗仙丹,也难救得活了。”
村汉惊道:“先生务必要行行好,好歹救救他们……”
左斌苦笑道:“我何尝不想救他们,但他们所中之毒,天下只怕无人能解……”
他说这话时,内心极为惭愧惶恐,暗想自己好容易寻到此地,若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自是问心难安,但他们俱被奇重之毒所伤,自己连毒物名称尚且不识,却又怎生救得他们?
左斌生平浪迹江湖,一向放荡不羁,但这一刹那间,竟感到肩头像压了千斤重担般沉重,短短几句话,使他愧惑惶急,兼而有之,羞惭地垂下头去。
假如可能,他真愿以身体替他们死去,无奈连这点愿望,几乎也成了奢求了。
正在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喧腾的犬吠之声。
那村汉方欲转身退去,左斌突然心中一动,伸手拦住他道:“慢一些,让我先看看是什么人?”一缩身,退到门边,偷眼望去,却见一个黑衣老人,踏着草丛施施而来。
那黑衣老人少说也有八旬以上,身上黑衣衫着满头白发,益显得苍迈不堪,手上捧着一只瓦罐,遥遥向村口走来。
左斌才一注目,便发现一桩骇人怪事——
原来那黑衣老人所经之处,草木纷纷枯萎,竟像被烈火烤似的,留下一条数尺宽的通道,村中群犬,一到距他五尺之内,突然都噤若寒蝉,夹着尾巴狼狈逃开,再也不敢走近。
黑衣老头面含微笑,行到了村口,却不进来,只站在围墙边高声叫道:“有年高执事的吗?请一位出来说话。”
左斌见那黑衣老人的怪异行径,不禁紧紧皱眉,低声对村汉说道:“这人十分古怪,你去招呼他时,千万不可说出这儿有五个病重之人的事。”
那村汉应了,匆匆迎出屋去,不想才走近黑衣老人一丈远,黑衣老人突然举手一指,大声喝道:“站住。”
村汉吃了一惊,怔怔站定,问道:“老人家何事莅临小村?”
黑衣老人道:“没事,只是路过此处,想寻个地方休息一夜,明早便行,多拿银子谢你。”’
村汉恍然笑道:“老人家敢情意在借宿,小村房舍还有空余,老人家只管随意一夜。”
黑衣老人摇摇头道:“慢着,你别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我那住宿的地方,很不好安排,第一不能在人畜居住之处,第二不能在饮水泉井附近,第三不能在米粮菜肴存放之地,第四不能有窗孔通气的空隙,你能找到这种合适的地方吗?”
村汉听了怔忡半晌,苦笑道:“老人家怎的有许多忌讳?”
黑衣老人道:“别问我原因,有这种地方,我便借住一夜,要是没有,宁可在山中露宿,你我无仇无恨,我不愿害你。”
村汉想了一会,道:“照你老人家说来,只有村后一间久已废弃不用的地窖,或许能够合用……”
黑衣老人笑道:“有这间地窖,那是再好不过,就烦带路,一宿之后,必有厚谢。”
村汉迷惘地摇摇头,领着那黑衣老人向村后行去,别说他一个本份村人猜测不透,连左斌久走江湖,听了这番话,也深感迷茫不解。
黑衣老人遥遥跟在村汉身后,始终保持相距一丈以外,绕过茅屋时,突然鼻孔连耸,却步不前,喃喃道:“咦!这屋里什么东西?竟有这般异香?”
那村汉因有左斌嘱咐,只顺口笑道:“没有什么,老人家不必理会它!”
黑衣老人点点头,又走了几步,蓦地停步,道:“不,这气味好奇怪,你别瞒我,屋里必然有甚不可告人的事故……”
左斌此时正贴门而立,听了这话,骇然大惊,慌忙提气蓄势而待。
黑衣老人默然片刻,也就未再询问,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却漫声道:“是啊,何必耽误大好休息时光,天都快黑了!”
脚步声渐去渐远,隐约却又听得他悠悠念着:“毫鼓三声尽,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店,今夜宿谁家——”
那吟声阴森而悠缓,含意更令人心惊,左斌倾耳静听,忽然觉得混身毛发,都根根竖立了起来。
但他苦苦思索,却始终猜不出这怪异的黑衣老人是什么来历?
他为什么偏偏在这时赶来借宿?为什么指定要那种古怪的地方?为什么踏草立枯,犬畜不敢接近?为什么又要念这首莫名其妙的诗句……
一连串全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第二十九章 南海毒人
左斌怔怔痴立,苦思难解,不知那黑衣老人的出现,到底是福是祸?
过了半盏热茶光景,那村汉已匆匆回到茅屋来。
左斌连忙问道:“你把那老人安置在什么地方?”
村汉道:“那老人家十分古怪,宁可不宿房舍,自己偏选中村后一处废弃地窖,那儿既冷又潮,唉!不知他今夜怎么睡法?”
左斌急问:“他到了地窖以后,又说过什么话没有?”
村汉摇摇头道:“没有,他只要了一盏灯,一束干柴,一只铁锅,其他什么也不要,现在已经闭了窖门,嘱咐谁也别去打扰他。”
左斌道:“那地窖可有空隙之处,能够看见里面的情形?”
村汉道:“门上虽有破缝,但那位老人特别叮嘱,叫人不许去偷看窖中的事,否则,生死由命,怨不得他……”
左斌毅然道:“你快告诉我地窖所在,我—定要去看看他在弄什么玄虚!”
村汉诚挚地道:“先生千万别去涉险,小的看那位老人家直透着古怪,他连小的送灯火应用物件去,也不肯让我走近一步,远远避开,好像很不愿意跟人交往……”
左斌道:“不要紧,正因他行止怪异,才要偷偷查看他在地窖中干些什么。我好像有一种预感,要救这五位中毒的人,只怕就在那老头子身上。”
村汉听他如此说,不敢再劝,只得把地窖所在详细告诉了左斌。
左斌叮咛他好好看顾屋中五人,自己匆匆扎束一番,闪身出了茅屋,仰望天色已暗,夜幕正从山腰漫布过来,荒村廖寂,偶尔一两声狗叫,益增恐怖。
暗算时刻,约莫在酉末戌初。
他心里速然一沉,自责道:“房中五条性命,全在我双肩之上,左斌啊左斌,两个时辰之内,如果得不到解毒之药,你也再无脸面活在这世上了。”
意念一决,猛一顿足,直奔村后。
依照村汉的指示,不多一刻,便找到那座废弃的地窖,窖洞靠墙边,占地却很广,洞口深约七尺,外面有残破的石栏,窖门因年久失修远远已望见破缝里透射出来的灯光。
左斌凝神戒备,提气蹑足,一步步沿着窖口石级欺近木门,不到门前,一股潮湿毒腐的气味,使人欲呕。
他连忙闭住呼吸,轻轻贴着门缝,一望之下,顿时被地窖中诡异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窖中满地泥泞,空无陈设,壁上挂着一盏昏暗油灯,灯下有一堆烂草,但那黑衣人却没有休息,正蹲在另一个壁角里,聚精会神地工作着。
他把枯柴叠架起来,约有一尺高,柴堆上按放一只铁锅,然后取下油灯,将柴堆引燃。
片刻间,枯柴已火热熊熊,火光映照着他身上黑袍和头上白发,乍看起来,直如鬼魅。
火旺以后,黑衣老人裂开嘴唇吃吃而笑,小心翼翼从身边取出一只瓷瓶,拔去瓶塞,倒了一些似水非水,似油非油的汁液在锅里。
又过片刻,锅中汁液沸腾起来,冉冉冒着一缕缕其臭无比的烟雾。
黑衣老人伸出舌头,舐了舐嘴唇,仿佛馋涎欲滴,不胜心动,接着,便掀开那只随身带的瓦罐……
左斌凝目偷望,全身毛发都直竖起来,敢情那瓦罐之中,竟满满装了一罐大小不等的蜘蛛。
那黑衣老人用一双长筷,夹了一只肥大蜘蛛,伸在锅里轻轻搅动,只听一阵”吱吱“脆响,恶烟更浓,臭气四溢,
老人眯着双眼,等到烟雾略减,那蜘蛛已被炸成一团焦黑的圆球,然后举箸就唇,嘘嘘吹了几口气,竟将蜘蛛投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左斌望见,骇然大惊,胃里一阵翻动,险些把隔夜的饭菜全呕出来,那者人却似滋味无穷,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喃喃品评道:“唔!火候差不多了,只是佐料还欠缺一些,所以不够香甜。”
说着,又将瓷瓶中汁液加了些在锅里,举起长筷,从瓦罐之中挑选了另一只肥大蜘蛛,开始慢慢炸着,顷刻间,恶臭浓烟,又充满了整个地窖。
左斌竭力闭气忍耐着,看那黑衣老人一连吃了十几只蜘蛛,似已足饱,站起来拍拍肚子,撤去铁锅,重新封妥瓦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