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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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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她抹去。

    忽然间,拿着人血馒头,夏芳韵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哭泣,脸色苍白。

    “小姐,小姐,不要哭了……那个女人已经伏法了。小姐心头的气也该消了啊。”嬷嬷知道小姐的心事,低声规劝。然而夏芳韵没有说话,断续的咳嗽着,抬头看了奶娘一样。

    嬷嬷那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看见小姐此时的眼光也不禁抽了一口冷气——

    那的确已经是垂死之人的眼睛,黯淡而无力,还带着深深的失望和悲哀。

    “嬷嬷,为什么、为什么……咳咳,会变成这个样子……咳咳!”夏芳韵看着手里那个滴血的馒头,忽然间轻轻说了一句,然后猛烈的咳嗽,身子便是往前一倾。

    “小姐,小姐!”嬷嬷惊叫,满屋子的人登时围了上来。

    ―――谁都没有想到,还会有人替那个因为杀夫而弃市的女子收尸安葬,而且,下葬之处,居然还是临安北城外官道边那最好的一片坟地。

    一棵合抱粗的香樟树下,那坟端整,墓碑是最好的艾叶青石,上面刻着一行金字:“崔氏女盈盈之墓”。如果仔细看,还有旁边两行小小的行书:

    湖山此地曾埋玉,风月其人可铸金。

    盛赞坟中所埋女子的风骨与气节。手书娟秀,似乎是也女子的手笔。

    下葬的时候正是暮春时节,城外摆茶水摊子的沈三嫂说,造墓安葬的,也是一个白衣的女子,清秀美丽的仿佛仙子下凡。她素衣白冠拜于墓前,焚香祝诵之后,徘徊墓旁半日,不知做了些什么,然后一去不返。

    官道上不时有读书之人路过,看了碑上的字,便忍不住打听墓中是女子为何不幸早夭——然而,听说是杀夫的恶女,个个摇头叹息说:怎么会。

    她明明承认是杀了丈夫,但是却坚持说自己冤枉……发誓说上天知道她无罪。

    沈三婶经常向在摊子上喝茶的客人说起几年前轰动临安的那个案子,然后指着远处那一座孤坟,叹息:“如果上天知道她是冤枉的,也会六月飞雪冬雷震震吧?为何我在这里看了多日,偏偏一点征兆都没有?连个托梦伸冤都不曾听说。”

    一连过去了几个月,转眼已经是盛夏六月。

    那一日,沈三婶大清早出城,支开了帐子,正准备安排一天的生意,然而扫了一眼前边官道边上的坟墓,手里的铜壶“砰”的一声掉落。

    她撩起围裙用力擦擦眼睛,再仔细看去——

    不错,六月份的天气里,那个坟墓上却落满了厚厚的雪花,雪白雪白的一片,掩住了整个坟头,在朝阳中纯洁的刺目。

    “天呀!天公……天公真的显灵了!”沈三婶一拍膝盖,叫了起来,“天呀,可怜见的……她真的有冤屈!她是不该死的呀!”

    出城的行人三三两两的在茶铺边上站住,看着官道边上那一座落满了白雪的孤坟,议论纷纷,每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果然是六月飞雪?天公开眼了,要为弱女伸冤啊!”

    “可不是,这世道……不知道屈死了多少无辜良民,可怜了这个女子!”

    “那么说来,杀人的定不是她了?”

    许久,才有一个大胆的人,慢慢走近了坟边细细探察。

    “哎呀!那不是雪!那是、那是什么花?开的这样密……就像雪一样啊!”走近坟墓边上的人惊叫了起来,手指一触,那六角形的美丽小碎花就纷纷落下,象极了冬日白雪。

    原来,不知何时,坟上被人种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灌木,那些不曾见过的植物一夜之间开花,簇拥着的繁复花朵淹没了整座坟墓,远处一眼看去,宛如雪落坟头。

    “那也是天意啊!你看看,这是什么花?你见过么?”沈三婶却执意相信了这个上天的征兆,小心捧起一朵酷似雪花的落花,给旁人看,“一定是天意……这个女子有冤屈呀!”

    行人匆匆点头,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传奇般曲折的故事,更愿意相信坟冢里这个美丽的女子真的没有杀人,而上天给了这个伸冤的征兆。

    “螺儿,你听外面人的说法了么?”天水巷的小铺子里,疏理着白鹦鹉的羽毛,黑衣青年淡淡道,“所有人都在传说那个苏盈死的冤枉,上天六月飞雪来替她伸冤了。”

    “她是不该死的。”调理着花木,白衣的女子轻轻回答了一句,眼神黯然。

    黑衣男子微微笑了起来:“虽然无法插手俗事,可你终于用另一种方法,将你所想做的事情张扬出去——螺儿,那花是你新养出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白螺微微叹息了一声,垂下了手,看着窗外六月明媚的天空,轻轻道:“六月雪。”

    那是上天为了安抚那个灵魂而降下的飞雪,然而六月里的雪,没有落地便已经枯萎,化为洁白晶莹的花朵——一如坟中女子的心地。

    簇拥着死去女子的陵墓,无声的告诉每一个过往的人:在上天眼里,她无罪。

      

    2002。10。12…2002。10。16

    小注:

    六月雪,一名悉茗,一名素馨。六月开细白花。树最小而枝叶扶疏,大有逸致,可做盆玩。喜轻荫,畏太阳,深山叶木之下多有之。春间分种,或黄梅雨时扦插,宜浇浅茶。

      ——引自清·陈溟子著《花镜·卷三·花木类》

    第五篇 金合欢

    雨是忽然间就下起来的——江南三月的天气,变得分外快。方才还是碧蓝碧蓝的天,转瞬间就阴云密布,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苏盈忙不迭地将洗到一半的衣服收起来放回竹篮,转眼看见压在溪中漂洗的那件衣服快要被水冲了开去,忙忙的探出身去够回来——一阵忙碌,等收拾好东西冲进路边那个歇脚的小亭子时,一身蓝布衣早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她连忙将沉重的竹篮放下,站在檐下将衣襟用力拧干。

    洗了一天的衣服,手指已经在水里泡的发白,皮肤一块块的浮肿脱落,一碰任何东西都痛得钻心。苏盈用泡得惨白的手,用力拧着蓝粗布的衣服,感觉拧出来的不是雨水,而是自己手上的血。

    那还是她的手么?洗衣娘的手……以前这双手,也曾柔软纤白,嫩如春葱,涂着蔻丹映着宝石璀璨的光亮——那是泉州富户崔员外家三小姐的手。

    如果她没有遇到宋羽,或许如今这双手还是这个样子吧?

    她撩起衣襟用力拧干时,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白沙泉这个偏僻的地方,亭子里居然还有别人在?

    苏盈转过头去,却真的看见了一个年轻的书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眉目清秀,头带八宝掐丝方巾,微湿的宝蓝色长衣内露出天青色衬里,手中拿了把象牙骨扇,可那双手却比扇骨更白,拇指上套了个翡翠扳指,虽是刻意普通的装束,却依然掩不住富贵。

    那人显然也是来躲这场急雨的,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扇子敲着手心,眼睛看着外面的雨帘,脸色焦急。然而一见苏盈提了篮子进来,视线立刻落到她身上。苏盈脸上还是微微一红,下意识的放下了拧在手里的衣襟,转过头去看着外面的雨帘,不再理睬那人。

    “请问姐姐,这里往曲院风荷怎么走?”然而,虽然她转头过去,可那人却仿佛见了宝一般,巴巴的赶过来——一边小心的躲开那些亭子屋顶破处漏下雨水,一边凑上来问。

    “从这里往朝西湖走,到了湖边,沿着湖一直往南便是了。”感觉那个年轻公子已经凑到了自己背后,苏盈皱了皱眉头,不自觉的朝外挪了挪,头也不回的淡淡回答。

    “可是…这哪里是南,哪里又是北呀!”年轻公子居然还是不肯走开,继续纠缠了下去,然后顿了顿,轻轻笑了起来,抓住了她的衣袖,居然有几分无赖:“好姐姐,你陪我走一趟,我付给你钱好不好?”

    苏盈脸上色变:有宋一代,礼教大防最是严谨,作为一个孤身女子在郊外与陌生男子答话已经大是不该,如今对方居然嬉皮笑脸的进一步要求,那便是接近于无礼了。

    她拎起竹篮,往外退了一步,正色道:“公子莫要说笑,请自重些。”

    “公子?”那个年轻贵公子反而怔了怔,忽然间明白过什么来一样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居然有说不出的明媚和天真,让本来满心厌恶的苏盈都蓦的心软下来:这个人这么年轻,还是个少年,说不定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我今天穿着这套衣服了……姐姐,我给你赔礼好不好?”等笑完了,年轻公子看着苏盈诧异的眼神,眨眨眼睛,轻盈的将鬓边的垂发一撩,晃晃脑袋,“你看你看!”

    苏盈看过去,只见他颈边肌肤如雪,耳垂上赫然穿着一个耳洞,带了一枚赤金嵌宝石的耳钉。

    “我是个女子呀……刚才真是唐突姐姐了。”年轻贵公子模样的人笑盈盈的晃晃脑袋,收手深深一揖到地,“小女子姓夏名芳韵,小字天香,今年一十六岁。”

    苏盈被她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女伴男装的少女,看见她那样朗朗的笑,雪白的颊边露出浅浅的酒窝——这一笑,便是露出少女的万般旖旎风景,再也掩不住她的女子身份。

    夏家……苏盈不自禁的怔了一下,首先想到的便是城中和“百花曾家”并称的“夺天工”盆景夏家。因为长年包办了大内禁宫所有盆栽,得到上眷,又出入于达官贵人府邸,加上家底丰厚,不啻已是临安城中炙手可热的人家。

    夏芳韵再度忍不住过来拉住了苏盈的袖子,努着嘴看着外面的雨帘,眉目有些焦急:“我今天偷偷换了这身衣服从家里跑出来,本来想去曲院风荷的,可是走到这里就迷路了,天又下雨,偏偏这里找不到一个问路的——哎呀,如果我今天去的晚了,他要生气的。”

    苏盈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女孩子说得倒是坦白,一下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其实她这样一身华贵打扮在这荒郊野外,万一遇到歹人却也不是玩的。

    这样天真毫无防备……的确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深闺小姐。

    夏芳韵唧唧呱呱的说着,一边说一边笑,靥上的酒窝深深浅浅,非常可爱,忽然想起来,问:“哎呀,还没有问过姐姐叫什么呢。”

    “我姓苏。”这般天真的少女,苏盈也减了防范之心,笑着回答,“就住在这附近。”

    “姐姐是个美人呢……”夏芳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穿着蓝布粗衣的她,“有一种贵气。”说着说着,忽然她退开一步,用袖子掩着嘴角,微微咳嗽了一阵子,然后有些歉意的看着苏盈笑笑。

    苏盈的眼睛不自禁的黯了一下,唇角浮出一丝笑意:贵气……当日,泉州崔府的财势地位,只怕比起临安夏家也是不差分毫的吧?然而,今日她却不过是个洗衣娘而已。而眼前这个女子,从性格到家世,活脱脱象极了五年前的自己,连笑起来那种表情都几乎一摸一样。

    “好吧,夏姑娘,我先带你去曲院风荷,如何?”不想继续和夏芳韵说下去,她转过头看着长亭外的雨幕——雨已经下得小一些了。

    家里还有三大筐子的衣服等着她洗,明日一早人家便要来取去,说是做寿,要浆洗熨烫伏贴了给他们——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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