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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朱实在树上仔细扫视了一下安静的四周。
“又八哥!请你也躲一下,因为那个人一定会找到这儿来的。”
宫本武藏 风之卷(16)
“那个人?是谁呀?”
“一时无法说清楚,总之,他是个非常可怕的人。去年底我还一直认为他是个亲切的男人,后来逐渐对我做出残忍粗暴的举动……因此今晚我趁机从六条的佛具店二楼逃了出来。他好像已经发现,追过来了。”
“是阿甲吗?”
“才不是母亲呢!”
“是祇园藤次吗?”
“如果是他,就没什么好怕了。啊!好像来了。又八哥哥,你站在那里,我会被发现的,而且你也会惨遭不幸,快躲起来吧!”
“什么!那家伙来了?”
又八心生彷徨,一时拿不定主意。
女人的眼睛会指使男人。男人如果意识到女人的眼色,要不是使出没人品的金钱攻势,就是使出英雄气概。刚才又八以为四下无人,四肢着地学畜生的羞耻,填满了又八的心胸。
因此,全不理会朱实在树上跟他说了多少次的“你会惨遭不幸”、“赶快躲起来吧”。
越是听朱实这么说,越让他觉得自己要像个男子汉。要是他大叫一声:“糟了!”并惊惶失措地躲到暗处露出屁股,尽管朱实不是自己的爱人,又八也绝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种丑态。
正在思考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眼前,与受到惊吓而后退的又八异口同声说道:
“啊?谁?”
朱实担心的可怕男人终于来了。他看到又八手上还滴着狗血的刀,不禁睁大了眼,心里认为又八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于是问道:“你是谁?”并将又八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
朱实过于害怕,使得又八也忐忑不安。他仔细端详对方,那是个高大的男人,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梳着刘海,窄袖服非常华丽。又八心想:
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
乍看之下,他的装扮显得有些柔弱。
于是,又八哼了几声,放下心来。像这样的对手,再来几个都没问题。今日傍晚碰上的行脚僧,是令人畏惧的角色。但是,又八绝不可能输给眼前这个明明已过二十,却还留着刘海、穿窄袖装的柔弱之人!
就是这个狂妄的臭小子虐待朱实的吗?虽然尚未问明原因,我猜他一定死缠着朱实,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好!我要好好教训他。
就在又八静静地想着时,留着刘海的年轻武士第三次问道:
“你是什么东西?”
威猛的声音,与相貌不太相称。第三次的吆喝,就像要赶走四周的黑暗一般充满豪迈气概。但是,又八以貌取人,完全不把对方当一回事,他半带揶揄说道:
“我吗?我是人!”
这时,明明没必要发笑,又八却故意龇牙咧嘴,戏弄对方。
刘海男子果然被激得面红耳赤说道:
“你连个名字都没有吗?难道你胆小得不敢报上名来?”
又八对这种讽刺激怒的话语毫不在乎。
“我倒是没有让你这种无名小卒问的名字。”
他从容不迫地回答。
“住口!”
年轻人斜背着一把三尺长的大刀。
他将身体微微前倾,以展示高出肩头的刀柄。
“你和我的争执,待会儿再说。先让我把树上的女子放下来,带到前面的佛具店之后,再来和你一决胜负。”
“你胡说什么!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你说什么?”
“这女孩是我前妻的女儿,虽然我们之间缘分已尽,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砍断你的手!”
虽然面对的不是刚才那群狗,但是又八心想只要吓吓对方,他就会夹着尾巴逃走。
“有意思!”
不料,刘海男子却是一副好战姿态:
“看你这副模样只不过能沾上武士的边罢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碰到像你这么有骨气的人了,我背后的竹竿正夜夜闹闲呢!这把传家宝刀到我手上之后,还没喝够血,已经有点生锈了,正好用你的骨头来磨一磨———但是,你可别临阵逃脱喔!”
对方处心积虑地想先声夺人,让又八骑虎难下。但是,又八完全没警觉到会上别人的当,还很乐观地说道:
“少说大话,如果你想逃,还来得及。趁天色未暗,赶快从我眼前消失,还能保住性命。”
“我也把这句话送还给你吧!阁下从刚才就一副神气十足的架势,却不肯报姓名。但是,是否可再请教您尊姓大名,这是决斗之礼呀!”
“噢!说给你听也没关系,可别吓到啊!”
“我会把胆子安置好,不让自己吓到。首先,想请教您剑法的流派是……”
交手前会如此啰嗦的,往往武功都不怎么样。又八越来越看轻对方,他得意洋洋说道:
“是富田入道势派的旁支,我有中条流的秘传可为证。”
“咦?中条流?”
小次郎多少有些惊愕。
话既出口,若不能压倒性地慑服对方,只怕会被怀疑。接下来,又八只好硬着头皮模仿对方说过的话:
宫本武藏 风之卷(17)
“现在该你说出你的流派了吧!这可是决斗之礼呀!”
小次郎回答道:
“我的流派和姓名,待会儿再奉告。你说的中条流,到底是拜谁为师呢?”
又八马上回答:
“钟卷自斋先生。”
“哦……”
小次郎更吃惊:
“那么,你认识伊藤一刀斋喽?”
“当然认识。”
又八觉得越来越有趣,心想也许如往常一样,不须动枪动刀就能让眼前这位刘海妥协。
因此,他得寸进尺地说道:
“提到伊藤弥五郎一刀斋,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是我师兄。换句话说,我们同门师事自斋大师,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那么,我再问一次,你尊姓大名?”
“佐佐木小次郎。”
“哦?”
“我叫做佐佐木小次郎。”
又八又报了一次自己的姓名。
至此,小次郎不单是惊讶而已,还默不作声。
“哼!”
小次郎终于露出笑容。
又八看对方毫不回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也以怒目相视并说道:
“怎么了?我的脸好笑吗?敢情是听了我的名字心生惶恐了吧?”
“的确令人惶恐!”
又八用下巴指使对方,并亮出刀柄:
“回去!”
“哈哈哈!”
小次郎捧腹大笑个不停。
“我闯荡江湖这么久,看过千百种人,但是,还不曾碰过这么令人惶恐的事。佐佐木小次郎阁下,我想问你,如果你是佐佐木小次郎,那我是谁?”
“什么?”
“我想问你,我到底是谁?”
“我怎么知道?”
“不,不,你一定知道。也许太烦人了,但是,为了更确定,我想再次请教您尊姓大名?”
“你没听清楚吗?我叫做佐佐木小次郎。”
“那么,我呢?”
“你是人啊!”
“这话没错,但是,我的名字呢?”
“你这家伙是在戏弄我吗?”
“不!我是很认真,从来没这么认真过。小次郎大师,我是谁啊?”
“啰嗦!问你自己吧!”
“我就来问自己,虽然可笑,我也报出名号吧!”
“哦!说吧!”
“但是,你不要吓到了!”
“笨蛋!”
“我正是岸柳佐佐木小次郎。”
“啊?!”
“祖籍岩国,姓佐佐木,父亲给我取名叫做小次郎,剑名叫岸柳,这就是我。但是,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有两个佐佐木小次郎了呢?”
“啊……”
“闯荡江湖以来,确实邂逅过各式各样的人物,但是,遇到佐佐木小次郎,对我这个佐佐木小次郎来说倒是头一遭。”
“……”
“这真是奇妙的缘分,我们是初次见面,请问阁下您是佐佐木小次郎吗?”
“……”
“怎么了?你好像突然发起抖来了?”
“……”
“交个朋友吧!”
小次郎走过来,拍拍因惊吓而脸色发青的又八肩膀。又八马上打起哆嗦,大声叫道:
“啊!”
小次郎底下的话,犹如口中吐出长枪射向他的影子。
“如果逃跑,我就杀了你!”
这一跳,就跳了约二十米远。从小次郎肩膀闪出的晒衣竿般的长刀,像一条划破黑暗的银蛇,“咻”一声扫向又八逃走的身影。再来,小次郎已不再补第二刀了。
仿佛被风吹落的树虫一般,又八连滚了三圈之后,直直地躺在地上。
小次郎将三尺长刀收入背后的刀鞘,入鞘的当儿,长刀护手发出铿锵一声巨响。小次郎对奄奄一息的又八,看也不看一眼。
“朱实!”
回到树下,仰头朝树梢喊着:
“朱实,下来……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快下来……我已将你养母的丈夫杀死了。你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但树上却一点声音也没有。茂密的松叶,树上一片漆黑,以致无法看清楚。最后,小次郎只好亲自爬到树上查看。
“……”
朱实不在树上。不知何时,她已逃跑了。
“……”
小次郎索性坐在树上凝视着前方。置身于松涛中,猜测逃跑的小鸟的去向。
“为什么这个女孩那么怕我?”
小次郎无法了解这点。因为他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了。虽然他承认自己示爱的方式过于激烈。但却没察觉到自己爱人的方式跟别人有多大的不同。
对女性来说,如果想知道小次郎的爱法和一般人的爱法有何不同,从他的刀剑便可以看出这方面的性格来,换句话说,注意观察他使刀的方法,就可窥见一二。
话说小次郎是在钟卷自斋身边长大的,学习剑法之时,被称为鬼才或麒麟儿。当时,大家已看出他的武艺异于常人。
宫本武藏 风之卷(18)
一言以蔽之,小次郎的“韧性”很强。其刀法的“韧性”是天赋的。敌人越是强劲,他的“韧性”也就越强。
当然,时下的剑法、武术并不在意使用的手段,所以即使再怎么卑鄙,也不会有人认为这种手段不够光明正大。
“如果被这家伙缠上就惨了!”
尽管有人如此地畏惧,但是却没有人说小次郎的刀法卑鄙。
譬如,他年少时,有一次被平日与他不和的同门师兄用木剑打得卧倒在地奄奄一息。而那位师兄见此光景,后悔出手过重,便喂他喝水。苏醒过来的小次郎,猛然站起身,用师兄的木剑将师兄打死。
只要打输了,他就绝对忘不了那个敌人。不管是在黑暗的晚上,或是对方如厕、睡觉的时候,他都会伺机加害敌手。那时的武术尚未有所规定① ,所以同门的人很少谈及他这种异常的“韧性”。
他经常自称:
“我是天才!”
这并非他夜郎自大的想法,连他的师父自斋及师兄一刀斋都这么认为:
“他是天才!”
回到岩国故乡,每天到锦带桥旁,锻炼砍燕子的自创独门功夫。所以更有人称他为“岩国的麒麟儿”,他也以此自负。
但是,这种剑法的韧性,在情场方面,应该如何呈现才适当,谁也无法知道。而且,小次郎自认为这是两回事,因此,朱实因为讨厌他而逃走,他认为真是不可思议。
小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