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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住这里吗?”
朱实爬上阶梯。
“当然没问题,住上几十天也可以,在这里没有人会找到你的。”
屋里一片漆黑,好似会有蝙蝠飞出来。
“你等一下。”
丹左在屋角擦打火石,劈劈啪啪地打出火花,然后把一支捡来的蜡烛上点着。
借着烛火环视屋内,有锅子、陶器、木枕、席子等等,看起来都是捡来的,用品全都具备了。丹左告诉朱实,他要烧水煮荞面给她吃。他在一个破炉子上添了木柴,点燃火种,再用吹火筒呼呼地吹着火。
这个人真是亲切。
朱实心情慢慢稳定下来,也不再在意屋内的脏乱,她开始能跟丹左一样,轻松自在地待在这里。
“对了,你刚才说你还在发烧,一定是感冒了。荞面尚未煮好之前,你先睡一觉吧!”
角落里,铺着一张不知道是破草席还是米袋,朱实拿出一张纸垫在木枕上,躺了下来。
旁边放着一条破蚊帐,看来也是捡来代替被子用的。
“那我就先休息了。”
宫本武藏 火之卷(62)
“快睡吧!不用担心了。”
“……真谢谢你。”
朱实正要伸手拉被子时,被窝下有一只动物,目光如电,突然从朱实的头上飞跃而过,她不禁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朱实这一叫,青木丹左也吃了一惊,手中正要倒入锅里的荞麦粉全部倾洒在地上。
“啊!怎么啦?”
青木丹左膝上全是白色的荞麦粉。
朱实躺在地上说:
“好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边角落里跳出来一只比老鼠大的动物。”
丹左回答说:
“可能是松鼠吧!”
他举目四望。
“松鼠这些小家伙,只要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会跑过来……可是现在却不见踪影。”
朱实悄悄地抬起头。
“那里!在那里!”
“在哪里?”
丹左弯下腰四处寻找,果然有一只动物躲在没有佛像的神龛中,一看到丹左的眼睛,小动物的身子就往后退缩。
“不是松鼠而是一只小猴子。”
“……?”
丹左觉得奇怪,小猴子也不怕生,在桌下徘徊了一会儿又回到原处坐着。满是绒毛的脸像桃子一样,一双眼睛亮晶晶,一副乞讨食物的表情。
“这家伙……从哪里进来的……啊!我知道了,是不是想进来偷东西吃呢?好吧!我来看看。”
小猴子似乎听得懂“我来看看”这句话的含意,立刻跳到丹左的脚边。
“……哈哈哈,这小猴子真可爱,只要给它东西吃就不会捣蛋了,不管它了。”
丹左拍掉膝上的白粉,重新回到锅前。
“朱实,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早点休息吧。”
“真的没问题吗?”
“它并非野生的猴子,应该是有人饲养的,你不必担心———被子够暖和吗?”
“嗯……”
“早点睡吧!好好休息之后,感冒一定会好的。”
丹左把麦粉、水倒入锅里,用筷子搅拌。
破炉子里的炭火燃烧旺盛,丹左把锅子架上去,再开始切葱。
丹左用大厅里的桌子当砧板,小菜刀也已生锈,他手也不洗就抓着切好的葱放到大盘子上,随便擦一下砧板,就着手准备下一道菜了。
锅里的水沸腾了,屋内逐渐暖和起来,丹左抱着骨瘦如柴的膝盖,饥饿的眼神注视着沸腾的锅子,看起来仿佛人间极品尽在锅中。
清水寺的钟声照例在夜晚响起。时节已过大寒,初春即将来临。随着即将结束的腊月,人们的烦恼似乎也增加了不少。夜深人静,除了佛堂前的参拜铃铛叮当作响之外,还传来丹左的喃喃自语:
“……我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但是城太郎不知如何了……小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受父亲的连累,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请保佑城太郎,平安健康。”
丹左搅着锅中的荞麦,虽然已为人父,心底却极为脆弱,他边搅着边祈祷。
“不要!”
已经入睡的朱实,突然像快被勒死般地拼命大叫:“混、混、混蛋……” 丹左看到朱实紧闭双眼,脸颊上爬满了泪水。
朱实一下子被自己的梦呓惊醒了。
“大叔,我刚才睡觉时说了些什么?”
“你可真吓了我一跳。”
丹左来到她枕边,替她擦拭额上的汗珠。
“大概是因为发高烧,才会出这么多汗……”
“我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
“我说了很多吗?”
朱实热烘烘的脸更为羞涩,她把脸埋进被窝里。
“朱实,你的心里是不是在诅咒某个男子?”
“我说了这些事吗?”
“没错……你是怎么了?被男人抛弃了吗?”
“不是。”
“被男人骗了吗?”
“也不是。”
“我知道了。”
丹左暗自揣测着,朱实突然坐起来。
“大叔!我、我该怎么办?”
本来在住吉所遭遇的凌辱,只能独自悲恸,不想让人知道,可是现在朱实内心悲愤交集,她再也无法隐藏,就像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哽咽着泣诉往事,说完之后趴在丹左膝上,呜呜啜泣。
“……嗯,好了,好了……”
丹左胸口一阵燥热,女性专属的体香扑鼻而来,这一阵子丹左隐居遁世与草木为伴,安享余年。而此时身体上的感官宛如注入一股热血,膨胀起来,肋骨下的心肺充满生气,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吉冈清十郎这个家伙,真是可恶。”
丹左心底油然而生对清十郎的憎恶之心,而让丹左这个老朽身躯如此亢奋的原因,除了义愤填膺之外,一股莫名其妙的嫉妒心也是主因,仿佛是自己的女儿遭受侵犯,倍加愤怒。
朱实见状,更确信此人足以信赖而感到安心。
“大叔……我真想死了算了。”
朱实哭丧着脸,紧靠着他的膝盖,丹左不知所措,一脸迷惑。
宫本武藏 火之卷(63)
“别哭了,别哭了,并非你存心招惹对方,你的心丝毫未受到玷污。女人的生命里,心可比肉体更重要。所谓贞操指的就是女人的心,即使你的身体尚未遭受男人玷污,可是若是心底妄想着别的男人,那一瞬间女人也就不再纯洁了。”
朱实听了这番话,仍觉无法释怀,她泪如雨下几乎要湿透丹左的衣裳,嘴里不断说着: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
“好了,别哭,别哭了……”
丹左抚着她的背,却无法以同情的眼光注视朱实白皙的颈子,他甚至怀疑朱实柔美的肌肤之所以会泛出体香,是因为曾经男女情事的结果。
刚才那只小猴子来到锅边,叼了一个食物,又跑走,丹左闻声推开了朱实的脸。
“这只猴子。”
丹左举拳怒骂。
对丹左而言,食物远比女人的眼泪更重要。
天色微明。
丹左醒来之后对朱实说:
“我到城里托钵,你留在家里,我会带药和热呼呼的食物回来给你,也会带一些柴米油盐回来。”
丹左披上像抹布一样肮脏的袈裟,带着洞箫和斗笠,跨出阿弥陀堂。
他的斗笠不是蔺草编的,只是普通的竹编斗笠。平常只要没有下雨,他就会穿着破旧的草鞋,去城里乞食。他的模样有如一个稻草人,就连鼻下的短髭,看起来都很寒酸。
今早的丹左看来比以往更疲惫,因为一夜辗转难眠。而朱实本来抑郁寡欢,痛不欲生,但在吃完热呼呼的荞麦之后,就沉沉入睡了,丹左却一直到天亮时仍未合眼。
使他不能成眠的因由,一直到今天早晨天色大亮、来到太阳底下依然缭绕心头挥之不去。
朱实与阿通年纪相仿……
丹左如此思索着。
朱实与阿通气质不同,她比阿通可爱,阿通虽然气质高雅,但属于冰霜美人。而朱实无论喜、怒、哀、乐都充满女性的魅力……
朱实的魅力有如一道强光射向丹左的每个细胞,令他从昨夜就开始精神亢奋,倍觉年轻,只可惜岁月不饶人,他们之间的年龄悬殊太大,昨夜为朱实的曼妙睡姿迷惑,一夜不成眠,但却又暗自自我责备。
到底我是怎样的人?身为池田家的世臣,享受高薪俸禄,却败坏家声,从姬路的藩地流浪到此荒郊野外,落魄潦倒,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迷恋女色。当初就是为了阿通,才会有如此下场。
他暗暗自我责备着。
这种惩罚难道还不够吗?
他又自言自语道:
啊!我拿着洞箫,披着袈裟,内心却离普化澄明的觉悟之道尚远,何时才能达到六根清净的境界呢?
他面有愧色地闭上眼睛,失眠的疲惫使他今晨看起来更加憔悴。
摒弃这种邪恶之心吧!
但是朱实的确是个可爱的姑娘,而且曾受男人的欺负,让我来安慰她吧!让她知道,世间的男子并非全都是豺狼虎豹。
去的时候给她带些药吧!今天的托钵如果能让朱实心生喜悦,那就够了。我不应该再对她另有所图。
他亢奋的神经终于平静下来,脸色也逐渐红润。就在此时,他走在山崖上,突然听到一只老鹰噗噗地拍着大翅膀,遮住了头顶上的阳光。
“……?”
丹左抬头观望,几片叶子从树梢上飘落下来,还有一片灰色的小鸟羽毛像蝴蝶般飘落到他脸上。
老鹰的爪子抓住小鸟,张开翅膀飞向云际。
“啊!抓到了。”
不知何处有人如此说,接着便听到老鹰的主人吹了一声口哨。
从延念寺的后山坡走下来两个身着猎装的男人。
其中一人左拳头停着一只老鹰,右手拿着装猎物的网子,一只棕色的猎犬尾随在后。
他是四条武馆的吉冈清十郎。
另一名比清十郎还年轻,身体比他更强壮,身着新潮华丽的上衣,背上背着三尺余的大刀,留着前发———此人就是岸柳佐佐木小次郎。
“没错,应该就在这附近。”
小次郎停步向四周张望:
“昨天傍晚我的小猴子与猎犬相争,被猎犬咬伤屁股,就在这附近躲了起来,后来再也不见踪影……会不会躲到树上去了呢?”
“不可能还待在这儿,猴子有脚自己会跑掉的。”
清十郎意兴阑珊地应着。
“我没听说过放鹰打猎,还要带着猴子的。”
说完,便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小次郎也坐在树根上。
“不是我要携带小猴子,是它老跟着我,也拿它没辄。虽然如此,这只小猴子非常可爱,不见了,总觉有些冷清。”
“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或闲人才会饲养宠物,现在看到你这名修行武者竟如此宠爱小猴子,才知道不能一概而论。”
清十郎在毛马堤看到小次郎的剑法,心中十分敬佩,但对于他的兴趣以及处世态度,仍觉得他乳臭未干。毕竟,他比清十郎年轻,而且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三四天,小次郎也暴露了一些缺点。
宫本武藏 火之卷(64)
虽然清十郎并不怎么尊敬小次郎,但是他们的交往反而更觉自然,数日相处下来,两人亲密无间。
“哈哈哈!”
小次郎笑着说:
“那是因为在下年纪尚轻,将来我要是找到中意的女人,可能就会弃猴子而不顾了。”
小次郎愉快地闲聊起来,清十郎却渐露不安,就像站在拳头上的老鹰,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