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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传来庄田喜左卫门的声音,另外三个人也同行而来。
“欢迎光临!”
打过招呼之后,对方循序报上姓名。
“马回木村助九郎。”
“在下是纳户村田与三。”
“我是出渊孙兵卫。”
酒菜送来了。
自制的地方酒装在古朴的酒杯里,非常醇厚。小菜则各自盛在木盘子上,放在每个人面前。
“这位贵宾!此处乃偏僻山城,什么都没有。千万别拘束!”
“来吧!不要客气。”
“随便坐吧!”
四个主人对一个客人大献殷勤。而且尽力表现得轻松自在。
武藏不善饮酒。不是讨厌酒,而是尚未尝到过酒真正的滋味。
可是,今夜他却说:
“先干为敬!”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难喝,但也没特别的感觉。
“你看起来很会喝啊!”
木村助九郎再给他倒酒。因为就坐在武藏旁边,所以一直喋喋不休跟他说话。
“您前几天提到的芍药切枝,其实是敝家主公亲手所切。”
“怪不得这么高明。”
武藏用力拍了一下膝盖。
“可是……”
助九郎膝行上前。
“为何阁下看到那柔软细枝的切口,就知道此人身手呢?我们对这点感到非常惊讶。”
“……”
武藏斜着头,似乎不知如何回答,最后终于反问:
“是吗?”
“当然是真的!”
庄田、出渊、村田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我们都看不出来……的确是慧眼才能识英雄。这一点,能不能给我们这些后进说明一下?”
武藏又干了一杯。
“真不敢当。”
“不,您太谦虚了。”
“我不是谦虚,老实说,这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什么样的感觉?”
柳生家的四名高徒追根究底,看来是要探测武藏这个人的虚实。当初见面的第一眼,四高徒对武藏如此年轻感到意外;接下来注意到他魁梧的身材;对他的眼神举止保持高度机敏,也感到由衷的佩服。
但是,武藏一喝了酒,拿杯举箸的姿态就开始粗野起来了。
宫本武藏 水之卷(51)
啊哈!到底是个粗人。
不由得把他当作尚未学成的小学徒,开始有些轻视他了。
武藏只喝了三四杯,已经满脸通红,就像烧热的铜一样。他感觉有些困窘,频频用手压住脸颊。
他的样子就像个少女,引得四高徒忍不住发笑。
“能不能谈一下您所谓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新阴堂是上泉伊势守老师住在此城时,特别为他盖的别室,所以跟剑法的渊源十分深厚。在这里恭听武藏阁下的解说,是最适合不过的。”
“该怎么说呢?”
武藏只好这么回答:
“感觉就是感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要是勉强要我表达,只有拿刀跟我比划比划了!”
武藏一心只想抓住接近石舟斋的机会,跟他比武,想让一代兵法宗师臣服于自己的剑下。
想在自己的头冠上,加上一颗耀眼的胜利之星。
———武藏来过,武藏又走了。
他想在这土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炽热的血气,因为这份野心而在武藏浑身上下燃烧着,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夜晚寂静无声,客人亦保持沉默。短檠上的火光,像乌贼一样,不时吐出一阵黑烟。晚风徐徐,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稀稀落落的蛙鸣声。
庄田和出渊相视而笑。武藏刚才讲的———
要是勉强要我表达,只有拿刀跟我比划比划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稳,但很明显向他们挑战。出渊和庄田在四高徒当中年纪较长,很快就察觉到武藏的霸气。
小子!你说什么大话?
他们对武藏的幼稚,只能如此在心里抱以苦笑。
他们天南地北聊个不停。谈剑、谈禅、谈各国的传说,尤其是谈到关原之役时,出渊、庄田、村田与三等人,都曾随主人出征,当时武藏和他们分属敌对的东、西军,所以特别有话聊。不但主人这边觉得有趣而喋喋不休,武藏也是兴致勃勃。
时间在闲聊中飞逝———
错过今夜,再也没有机会接近石舟斋了!
武藏正陷于这般苦思,对方开口道:
“客人,吃点麦饭吧!”
撤下酒杯,换上了麦饭和汤。
武藏边吃边想:如何才能见到他?
他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最后思忖:想来,寻常的方法一定无法接近他。就这么办!
他只好选择一个连自己也觉得是下下策的办法,就是激怒对方,把对方引出来。但是,自己处在冷静状态下,很难激怒别人的,因此武藏开始故意大放厥词,态度无礼。可是庄田喜左卫门和出渊总是一笑置之,毫不以为意。可见这四高徒不是一般心浮气躁的浅薄之辈。
倒是武藏有点焦急,入宝山空手而回,会令他遗憾终生的。他感到自己的底细就要被对方看穿了。
“来吧!轻松一下!”
饭后茶时,四高徒各自以最舒适的姿势坐在圆垫上,有的抱膝,有的盘腿。
只有武藏依然靠着柱子,最后默不作声,怏怏不乐。他不一定会赢,也许会被杀死,即使如此,没跟石舟斋交手就离开此城,他将遗憾终生。
“咦?”
突然,村田与三走到屋檐下,对着黑暗嘟囔着:
“太郎吠个不停,而且叫声很不寻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原来那只黑犬的名字叫太郎。的确,从二城传来的叫声十分凄厉,好像在呼唤四周山林中的鬼魅,连狗听了都会害怕。
15
狗吠声久久不停,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武藏阁下!真抱歉!我去看看。您稍坐。”
出渊孙兵卫一走,村田与三和木村助九郎也紧接着说:
“抱歉,请在此稍候!”
他们一一对武藏道歉,随着出渊到外面去了。
远处黑暗中,狗吠声越来越急,好像要向主人通告什么。
三人离去之后,狗吠声更加凄厉。摇曳的烛火使房中弥漫着些许阴森之气。
城内的警犬发出这种异样的叫声,表示城里一定有异常情况发生。虽说现今各国已渐渐能够和平相处,但绝未放松对邻国的警戒。因为谁也不知道何时又会有枭雄崛起,一逞野心。别国的奸细更是锁定那些误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城池,随时伺机潜入。
“奇怪?”
惟一留下的主人庄田喜左卫门也极度不安,盯着露出凶兆的短檠火焰,竖起耳朵倾听回荡在四周的阴郁吠声。
忽然,传来一声哞———怪异的哀嚎,拖着长长的余音。
“啊!”
喜左卫门望着武藏。
武藏也轻呼了一声:
“啊!”
同时拍了一下膝盖。
“狗死了!”
喜左卫门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太郎被杀死了!”
两人直觉一致。喜左卫门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
“出事了!”
武藏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连忙向在新阴堂外房的小厮问道:
宫本武藏 水之卷(52)
“跟我来此的僮仆城太郎在那里等我吗?”
小厮到处找了一阵,回答:
“没看到您的僮仆。”
武藏心里一惊,对喜左卫门说道:
“我有些不放心,想到狗暴毙的地方去看一看,可否请您带路?”
“没问题!”
喜左卫门在前面带路,两人急匆匆地往外城跑去。
出事地点就在距武馆约一百多米的地方,因为早有四五盏火把聚集在那里,所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方才先离席的村田和出渊也在那里,另外闻声而来的足轻、卫兵、护卫,围成一片黑压压的人墙,发出一阵骚动。
“啊!”
武藏从人墙背后向火把围成的圈子中央窥探,结果令他大为惊愕。
不出所料,挺立在那儿的正是城太郎,他全身沾满了血迹,像个小魔鬼。
他手提木剑,紧咬牙关,喘着气,用白眼瞪着包围他的藩士们。
他身边横躺着黑毛的纪州犬太郎,龇牙咧嘴,死相惨不忍睹。
“?……”
好一会儿,大家都不作声。那只狗虽然向着火把双眼圆睁,但是见它口吐鲜血的样子显然已经暴毙了。
大家目瞪口呆,鸦鹊无声。最后终于有人呻吟般说道:
“噢!是主公的爱犬太郎!”
“你这小子!”
一名家臣走到表情茫然的城太郎身边。
“是你杀死太郎的吗?”
咻———一巴掌就往他脸上挥去。城太郎敏捷地闪开。
“是我怎么样!”
他耸着肩大吼。
“为什么要杀它?”
“我有杀它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要报仇。”
“什么?”
面露惊讶表情的,不只是站在城太郎对面的那位家臣。
“报谁的仇?”
“我替自己报了仇。前天我来送信,这只狗把我的脸咬成这个样子,今晚我一定要把它杀死。我找了一下,看到它睡在那里的地板下,为求公平,我还把它叫醒,跟我正式决斗,结果我赢了。”
他满脸通红,极力表示自己绝不是用卑鄙的手法赢得胜利。
但是,责备他的家臣,还有在场面色凝重的人,关心的根本不是这场人狗大战的胜负。他们或怒或忧,是因为这只叫太郎的警犬,是现在在江户任职的主人但马宗矩的爱犬,尤其这狗是纪州赖宣公爱犬“雷鼓”所生,宗矩特地领养回来,还附有血统证明书的名犬。现在被人杀死了,不能不追究责任,更何况还有两个领有俸禄的人专门照顾它呢!
现在这位站在城太郎面前,脸色惨白、青筋迸露的武士,可能就是照顾太郎的武士吧?
“闭嘴!”
又一拳向他头上打了过来。
这回躲不掉了,一拳打在城太郎耳边。城太郎单手捂着脸颊,像河童般的头,已经怒发冲冠。
“你要干什么?”
“既然你杀死了这只狗,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是为了报前几天的仇,冤冤相报这样对吗?你们大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对他来说,做这事是把生命都赌进去了。他只是要明白表示,武士最大的耻辱莫过于颜面受伤,搞不好他还以为别人会称赞他呢!
因此,不管照顾太郎的家臣怎么骂他、怎么生气,他一点都不惧怕。反而对他们无理的责骂,感到愤恨不平,极力反驳。
“啰嗦!虽然你是个小孩,但应该分得出人和狗的不同。向狗报仇?哪有这种事?我一定要用你对待狗的方式杀了你。”
他一把揪住城太郎的衣襟,第一次抬眼望向周围的人,争取大家的支持,仿佛在向大家宣告,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
众藩士们默默点头。四高徒虽然面有难色,却没吭声。
连武藏也保持沉默。
“快!小鬼!叫汪汪!”
对方揪着城太郎的领子,转了两三圈,趁他昏头转向,一把把他推倒在地。
照顾爱犬太郎的家臣,拿着木棒,对着他打了下去。
“喂!小鬼!我要代替狗,像你打死它一样打死你,起来!快学狗汪汪叫,过来咬我呀!”
城太郎似乎一下子无法站起来,咬紧牙关,单手撑着地面,然后拄着木剑,慢慢把身体撑了起来。他虽然是个小孩,但是瞪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