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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朋友说:“老马,你真是老了,不比从前了。”
老马说:“我从前怎么了?”
“从前你都令我恐惧。”女朋友深邃的目光盯着天花板,无比幸福地说。
政治考了16分,老马觉得遗憾,便去找电影学院的导师解释:“我的政治本来是可以及格的,曾经也及格过,这次我把政治忘了。”
导师说:“我们不会录取政治成绩不好的学生,即便你拍出再牛逼的片子,也不一定能通过审查,你回去后还需提高自己的思想素质。”老马高兴地离开电影学院,庆幸自己没有考上。
回到写剧本上。聊出梗概后,老板发话:自己回去写吧,太舒服了怕你们不出活儿,抓紧时间,挣钱要紧。
早知道腐败的日子如此短暂,当初我们就不呕心沥血地出主意、掏点子了。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剧本写作,却不知能否挣到钱,如同跟随唐僧取经的三个弟子,不知
道真经是否真的存在,只能走一步说一步。
老板没有规定我们坐班,按时交稿即可,但老马却天天去公司一趟,而且是临近中午才去,中午刚过便离开,直到那次我去公司送剧本时遇到老马,才对他来公司的目的一目了然——他是来公司吃盒饭的,而且每次都吃两份。老马对我说:“只要中午吃饱了,晚上熬点儿粥,切点儿咸菜就凑合了。”
老马的书包里除了有剧本、钢笔和香烟,还有一瓶“非常可乐”,我问他为何不买“可
口可乐”或“百事可乐”,老马振振有辞道:“中国人要喝自己的可乐。”但我未曾见到老马的瓶中装有饮料,他却视此空瓶为珍宝,从不丢弃。我亲眼所见才知,原来老马自己的可乐就是将“非常可乐”的瓶子灌满凉水,随身携带。
老马在北京的日子过得失魂落魄。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公司,经老板介绍。为了增进交流,我把手机号给了老马,却不见老马留他的电话,只得索要,老马说:“等我给你打电话吧,我没有手机。”
我见老马腰间别着一个呼机,就说:“呼机也行。”
老马摘下呼机说:“早停了,现在当表用。”当日后我与老马日渐熟悉时,老马告诉我他的窘境——房租、抽烟、坐公共汽车、给女朋友买卫生巾等开销已让他招架不住,所以,至今没有一块手表,只得找出四年前买的呼机,给自己个时间观念,他对当初没10块钱把它卖掉暗自庆幸。
我说:“呼机电池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呀。”
老马说:“早就考虑到了,我用的是充电电池。”
为了去“天意”买块25块钱的欧米茄,老马已节衣缩食多日,他说:“买块假表,居然还要25元。”显然力不从心。
正如某人所说,剧本剧本,一剧之本。而编剧却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苦差事,不仅要绞尽脑汁地同制作方明争暗斗,还要受导演虐待,一会儿让你把活得好好的人写进阴间,一会儿又让你把马上进棺材的人写得身体倍儿棒吃嘛都香,完全不拿编剧当回事儿,无异于强奸,而修改剧本就是被强奸后提上裤子的过程,同时做好再次被奸的准备。
导演则不一样,剧组里的寄生虫,却风光无限,工作方式以逸待劳,名导演更是守株待
兔。只要有一个好剧本撑腰,再滥的导演拍出的戏也不会肾亏,好像只要会喊“开始、停”,能多对他人提意见的人都可以当导演,摄影架好机位,美工布了景,灯光打开,演员开始表演,导演则只需要冬天批件军大衣,夏天啃块西瓜,往监视器后面的椅子上一躺,悠闲自得,命令剧组人员干这干那就可以了。
据说电影学院某高层人士的子弟面临高中毕业,成绩不佳,为了能有个学上,央求他老子给安排一下,高层问儿子会表演吗,儿子说见了生人就脸红,高层说那当不成演员了,又问儿子画画怎么样,儿子说色弱,到了十字路口就不知所措,高层说那干不了摄影,又问儿子作文如何,儿子说经常搞混主谓宾,高层说那做不了编剧,没事儿,儿子,学导演,是个人就能干。
和老板说好的价钱,一集八千,可写出一集后老板除了在交稿子的时候给我点了一根烟,再没有更多表示,不禁让我心生怀疑:是不是空手套白狼?
我旁敲侧击打探投资是否到位,老板说钱的问题你不用操心,把心搁肚子里好好写剧本吧,我信以为真。
老板每天都打来电话询问我剧本写得怎么样,可突然有一天我没有接到电话,便心里打起鼓来,不会被涮吧,于是打他电话,接听者居然是王大鹏,他告诉我电话主人已被拘留,我问因为什么,王大鹏说因为此人以某著名电视台的名义诈骗某企业人民币三十万。我问这种事儿一般判几年,王大鹏说不会太长的,但也短不了,我说他是我老板,还欠着我剧本钱呢。王大鹏说他就是为了发钱给你们才再次诈骗落入法网。听后我还有点儿感动,老板真是个好人呀。幸亏我没拿到钱,否则还不被当作赃款收缴,虽然结果都是没落着钱,但钱没过兜就没了和从兜里往外掏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最后我叮嘱王大鹏,老家伙把我涮了,回头你替我踢丫两脚,轻点儿,太狠了我过意不去。王大鹏说,我已经电他了,要不然丫还不招。
我算明白了,凡是说钱不是问题的老板,在钱的方面肯定存在问题。
老板入狱后,我和老马只得各自散去。师父被擒,还取什么经。
剧本这东西只有投资商关注,而投资者的眼光各不相同,给一个人写的剧本再拿给另一个人看,后者多数不会感兴趣。一人一个想法,有人认为可拿去奥斯卡评奖的剧本,会被另一些人评论:这样的东西也能拍!所以,老板被抓走了,留给我的只是一堆融入了希望和劳动的废纸,但我由此而被点燃的金钱梦并为就此破灭,甚至被火上交了油。
写剧本让我和老马成了笔友,他也好舞文弄字,却从不有感而发,只是以此为谋生手段,有活儿才写。
老马知道我写小说,曾建议,你应该给书起个好听的名字,譬如说《菊花香》,又如《薰衣草》。我说,我没有韩国人的凄美、台湾人的浪漫,想不出那样好听的名字,我毕竟不是园丁,对花花草草的不甚了解,我只是北京待业青年中的一员,能想到的只有《乌烟瘴气
》、《躁动的我们》、《荷尔蒙一大堆》这类名字。
老马又说,那你的书里应该有个野蛮女友或者蛋白质女孩,和男主人公发生一段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我说,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爱情在现实中正日益稀少,多数爱情已庸俗得不能再俗。
老马还说,你可以写写现实生活嘛。我说,吃喝嫖赌、男盗女娼、尔虞我诈,生活不过如此。
老马最后说,你到底想写什么!
是呀,写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想起一出是一出,写哪算哪吧。记得电影大师斯基洛夫斯基说过,那些真正意义上的作品,不管是诗歌、小说、戏剧或者电影,都企图描写一种情绪或灵魂的状态。我别偏离太远了就行。
我反问老马,你倒是学中文的,干嘛不写写。老马说,你见过哪个牛逼的作家是学中文的。
以上这番话是我们俩在一家煮花生米只卖两块五的饭馆里所说,当时桌上爬着一只蟑螂,腿上粘着酱油汤招摇而过,见我们俩都没搭理它,便索性停在桌子中间,瞪着英文句号般的两个眼珠,一会儿看看老马,一会儿看眼我。可能是我们的谈话没有引发它的兴趣,它摇了摇头,钻到一张餐巾纸底下,不知道干嘛去了。过一会老马拿起这张餐巾纸擦嘴的时候发现,蟑螂居然六脚朝天,仰壳儿躺在桌子上,估计这小哥们儿是睡着了。
老马说他刚毕业的时候心比天高,每天憧憬未来如何美好,而现实让他撞到南墙,蹭了一鼻子灰,便安分守己,听天由命,还告诫我不要急于求成,心态一定要稳,一步一个脚印,这样才不会失望。我说道理我懂,可就是稳不下来,我现在正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时候。
后来我和老马还因为到底喝了多少瓶啤酒发生争执,他一再说喝了9瓶,我坚持说喝了11瓶,我的依据是,5瓶以下我不会晕,现在我开始晕了,老歪的依据是5瓶以上他才晕,现在还没有晕。
不过我和老马确实都晕了,居然没有想到问问服务员我们到底喝了几瓶。
离开饭馆的时候街上已空无一人,我与老马依依惜别后各奔东西,走出老远一段,身后传来老马自编的歌声:“我是人民,为什么人民币不多……”我看见老马晃晃悠悠地拐了个弯,消失在夜色中。
从此老马再没有与我联系,真不希望他为了人民币而不是了人民。
我开始频繁穿梭于各处招聘会间。
找工作,本该大学毕业前就结束的话题,在我身上仍旧延续着。面试了几家单位,均不理想,多是人家看不上我,现在我的择业标准是,只要不卖身,有活就干,真给我逼急了的话,卖身也干。
报纸和电视上都说,只要调整好自己的就业心态,多数毕业生都能找到工作。什么叫调整好心态,少要(不要)工资多干活吗,要是这样的话,我们还就业干什么,待业又能怎样呢。
许多人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我只能说不知道,因为是否被录用,完全取决于老板的一句话。
周一到周五,我去招聘会找工作,周六周日,我上网找工作,没一天歇着的时候,比上班族还忙。当别人坐在办公室里自得其乐的时候,我晃晃悠悠地出现在招聘会场;当别人享受着八小时外的欢娱时,我却陷入无名的苦闷中;当别人夜晚安然入睡的时候,我辗转反侧,吃药数数。
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像只无头苍蝇,在各个招聘网站东撞西撞,一份份地发送简历,偶尔去校友录看看,了解昔日同窗们们的现状,却不见几条留言,只有当初的班长写下:
从清晨到黄昏,这里静悄悄,大家似乎都很忙,都在忙着挣钱吧,没事儿常来转转。
没有人留言一是有些同学确实为了挣钱抽不开身,还有就是像我这样挣不到钱的,更不好意思说什么。
起初,我认为一份简历就是一线希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依旧待业的现状开始让我绝望了。
我上了校友录大发感慨,将对生活的长篇大论贴在班级留言内,不多几日看到回复:
不要悲伤,咱们社会主义的大旗正迎风飘扬,你要紧密团结在党中央周围,用三个代表的指导思想严格要求自己,再接再励,与时俱进,争取早日再就业!
十六大即将召开,全国上下形势一片大好,我们的前景无限光明!
回复者是曾经教授我“社会主义建设”的老师。
这便是校友录存在的价值,给大伙提供了一个贴大字报的地方。
贴完大字报,我开始写小说。
我承认,写小说是懒人干的活儿。我就是十足的懒人,懒得思考,懒得劳动,经常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逮哪儿躺哪儿,有时候我都懒得睡觉。我发现,只看书不写作的人,是更懒的人,幸好,我偶尔还舞一点儿文弄一点儿墨。
上小学时老师曾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