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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苒的手背已是一片青紫,她拍打了半天还是找不到一根充盈的血管。她坐到椅子上把腿翘起来,小腿处微蓝的血管在搏动,她拿碘酒涂在上面,然后把针扎进去。输液管里的药水在她的体内流淌,她清楚地感觉到一种腐烂的气味正渗入细胞之中。肖苒想起了今天下午的梦,梦中于克的脸庞是那么清晰,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对着她流泪,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肖苒看着墙壁,上面投射着窗外树干的黑影。她一直盯着这些摇摆的黑块,直到一个女孩出现在她窗前,女孩穿着白裙子,披着长发,她两只赤脚不停晃动,双手撑在窗沿上。
你别坐那里,很危险,会摔下去的!肖苒腿上扎着针,她无法移动。
女孩并不理会肖苒,她哼着歌曲,身后的夜景像一块沉重的幕布。女孩对着肖苒伸出了一条胳膊,肖苒看见她洁白的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疤,女孩死死地看着她,肖苒被她阴郁的眼神压得喘不出气。女孩另一只手上拿着刀片,刀片在疤痕上轻轻摩擦,像是暖风抚摸着野花。肖苒全身僵硬,她紧张地注视着女孩。一刀,肖苒抽搐了一下,两刀,肖苒开始尖叫,停下来,求求你不要这样!女孩漠然地看着她,三刀、四刀、无数刀,她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她的皮肤一缕缕地绽开,没有鲜血,像风干了的白色花瓣,一片片落在地上。肖苒终于流出了眼泪,她喃喃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女孩停了下来,她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转过身,她扶着窗户看了肖苒最后一眼,然后跳了下去。
液体已经全部流人体内,肖苒拔掉针头,她的眼泪已经干了。肖苒走到窗口向下张望,楼下是墨绿色空荡荡的草坪,只有两层楼的高度,比树冠还矮,她不会摔死的,肖苒告诉自己女孩没有死。她没有死,她就会再出现,肖苒想起女孩最后那一眼,那种眼神眷恋却又冷漠,它种植在自己的心底,长出利齿,她会永远跟着自己。
早上起床,肖苒去路口的诊所开药。诊所里的老大夫看到她笑了笑说,来了?
嗯。她在老大夫对面坐下说,我想开点儿吊瓶。
老大夫奇怪地问她,怎么,你扁桃体炎还没有好?你已经打了好几天针了。
肖苒低下头不做声。
把嘴巴张开,我看看。老大夫拿着一根压舌板走到她面前。肖苒只有张嘴。
你扁桃体己经恢复正常了,没有必要再打针了。老大夫看着她。
肖苒想了想说,我是要开点儿阿托品,我心动过缓。
老大夫狐疑地看了看她。您放心,我也是学医的,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我去医院做过心电图的。肖苒解释道。
捧着一大包药,肖苒走在街上。阳光让她难受,肖苒感觉所有的行人都在看她。肖苒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匆忙行走,她只盯着自己的脚下,周围是喧哗的人群。走着走着,肖苒猛然感觉头顶有块乌云笼罩着她,她的四周出现了一片黑影,肖苒抬起头,天空蔚蓝,万里无云。肖苒目光向上不断地搜索着,突然她看见对面一座四层高的房顶上坐着一个人,她依旧披着头发,穿着白裙,两只赤脚伸在楼外调皮地前后踢腾着。药瓶掉在了地上,阳光下玻璃碎片像钻石亮晶晶地洒落在肖苒脚边。
肖苒打开信箱,一把钥匙躺在里面。她走进房间,客厅里的地板上是横七竖八的啤酒瓶,轻微的鼾声从卧室传出来,肖苒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于克躺在床上睡着了。原来他在家,肖苒慢慢地走到床边,于克蜷着身体,双手抱着膝盖,像刚诞生的婴儿。肖苒发现他的手上捏着一张照片,她看了看于克,于克像个孩子一样噘着嘴巴,睡得香甜。肖苒试探着用手指夹住照片,轻轻一抽,于克没有惊醒。肖苒把照片翻过来,上面一个女孩长发垂落,脸色苍白,她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眉头微微皱起,四周是一片黑暗,她在睡梦中忧郁。这是我,肖苒紧紧捏着照片,于克依旧在沉睡。那天他确实回来了,他拍下了我睡梦中的样子。肖苒感到不安,他为什么要这样?肖苒把照片塞进兜里离开了于克的家。
等肖苒买菜回来收拾房间做好晚饭后,于克还没有醒来。肖苒关掉电灯,黑暗一下子聚拢起来,夜在窗外一点一点地活动开了,没有星光的云层轻柔地搅动着。一阵微风像觅食的野兽在房间四周潜行,肖苒关上窗户,于克翻了个身,背朝着肖苒,好像呻吟了一声。肖苒凝神静听,于克的呼吸逐渐又深沉和均匀了。肖苒靠在窗边凝视着于克,于克又黑又软的头发弯曲在太阳穴和脖子上,挺直的鼻子,柔软的嘴唇,蜷缩着的身体,孤独而又无助。肖苒觉得异常疲惫,于克沉静的睡态让她产生了一种冲动,她走过去轻轻躺在于克的身边,于克的身上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肖苒闭上眼睛,她重新回忆起自己二十岁生日那天。那天在生日聚会上肖苒喝了不少酒,当她去医院上夜班的时候还是醉眼朦胧,后来她趴在桌上睡着了。病区里静悄悄的,像现在躺在于克身边的感觉一样,原本是一个平静、安全的夜晚,而后她才知道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于克全身抽搐了一下,肖苒马上从床上跳起来,于克依旧安然地躺在宽大的床铺上。肖苒给他盖上被子,她轻轻地把于克耷拉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然后走出房间。
肖苒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翻动着影集,一只脚露在被子外面,药液从针头里流入脚背蔓延全身。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洁白的护士裙,戴着燕尾帽,一脸灿烂的笑容。有的是她在上卫校时照的,有的是在她工作过的精神病医院,那时候我是多么年轻和幸福啊,生活的美景才刚展开就戛然而止,此后将是漫长无期的黑夜。肖苒叹了口气,她把那张从于克手中取出的照片插进了最后一页。一只冰冷的手放在肖苒的小腿上,那个女孩出现了,她坐在床边看着肖苒,眼神空洞。肖苒把手中的影集递给她,她看了于克照的照片笑了,肖苒第一次看见她微笑,像一朵绽放的向日葵,在灯光下柔美的脸庞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她说,抑郁症。肖苒想了想也笑了,她说,是的,抑郁症。
肖苒一直偷偷注视着于克,于克反穿着T恤,窗帘依旧蒙住了所有的玻璃,他站在一片灰蒙蒙的光影里拉扯着胶卷。黑色的胶卷像他身上落下的头发,堆积在脚边,于克使劲揉搓着长长的胶卷,眉头皱得紧紧的。肖苒失手打碎了烟灰缸,于克没有回头,他烦躁地踢开脚边的胶卷走到客厅,然后摸出一个瓶子倒了几粒东西吞了下去。肖苒蹲下身拾捡着碎片,她满脑子都是抽屉里的药瓶,心里忐忑不安。玻璃划破了手指,肖苒含着伤口,甜腻的血液在舌尖流动。于克走出家门,等肖苒做好饭后,他抱着一堆啤酒回来。
肖苒说,饭做好了,我走了。
于克靠在墙边有气无力地说,你,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吃饭?
肖苒想了想点了点头,房间的光线已经黯淡下来,肖苒打开客厅的灯,于克马上用手掌遮住眼睛,能把灯关上吗?肖苒犹豫片刻关了灯,桌上的饭菜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淡淡的热气在升腾。肖苒在桌边坐下,她拿起碗筷拨弄着碗里的米粒。于克拿起啤酒开始猛灌,房间里只有液体流入喉咙咕咚咕咚的声音,肖苒停下来,她紧紧地捏着筷子,于克没有看她,他一瓶接一瓶地喝酒。肖苒几次想开口制止他,但是房间里太安静了,静得无法容纳其他的声音。于克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终于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肖苒,抑郁症患者的目光比黑夜还要阴沉,肖苒想起了那个女孩,她分不清是谁在看着自己,她恨透了这种眼神,它冷冷地直射过来,让肖苒几乎窒息。于克的脸庞融入身后的背景中,时间已经不早了,肖苒慢慢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她说。
于克依旧盯着她没有任何反应。肖苒拉开椅子往门口走去,突然身后传来巨大的响声,于克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肖苒连忙跑过去搀扶他。于克像失去了知觉,带着浑身酒气躺在肖苒的臂弯里。
你醒一醒,快起来啊!肖苒摇晃着于克沉重的身体,于克闭着眼睛不动弹。肖苒再也没有力气把他拉起来,只好坐在地板上,任由于克躺在她的怀中。肖苒看着他安然的沉睡,突然鼻子一酸,这个男人和她一样是孤独的、脆弱的。肖苒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她在忧郁中强撑着面对漫长的时光,现在她又在见证另一个人这样的生活。于克心里的隐痛和自己一样被深深的埋藏着,她不敢翻动,只能像此刻——两个人依偎着坐在黑暗中。
天亮后,于克醒来,肖苒的身体已经麻木。于克起身什么都没有说,他摸了摸肖苒的头发,然后弯下身把肖苒抱到了床上。他仔细地给肖苒盖上被子,然后关门出去。肖苒躺在于克的床上,于克身上的气味环绕着她,肖苒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人打搅她,那个女孩也没有再出现,她踏实地进入睡梦中。
那天过后,肖苒开始发现自己和于克之间的变化。他们相互偷偷注视着对方,那些暧昧不清的眼神让空气变得胶着起来。他们在房间里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但是另一个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却清晰地被对方感知。肖苒有些紧张,她期待着一些事情的发生,却又为之恐惧。于克在想什么?他越来越消瘦,肖苒费尽心机地变换着花样做饭,于克仿佛明白她的用意,他强迫自己吞下大量的食物,但是于克一直没能胖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阳光一次次照射进来,把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这个春天快要过完了,温煦暖和,没有风,也没有云,蓝天上笼着淡淡的橘黄色的烟霭。肖苒在阳台上择菜,于克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肖苒透过玻璃窗悄悄注视着他,于克拉开电视柜,把里面的钞票和药瓶都塞进脚下的旅行袋中。他又要出门了吗?肖苒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里的青菜。他们之间保持着惯有的沉默,她没有问于克要去哪里,于克也没有对她交代什么。肖苒做好晚餐走到客厅对于克说,我走了。于克抬头看了肖苒许久才说,好的,你明天不用来了,这是你的酬劳。于克递过来几张钞票,肖苒的心里一阵剧痛,她慢吞吞地走上前,小心地接过来。肖苒克制着自己没有回头,走出房门。铁门在她身后砰的关上,肖苒觉得自己的双腿沉重得难以迈步,她无力地靠在墙壁上,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她慢慢地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地扎在胸前,像一只冬眠的刺猬。
几个小时过去了,肖苒扶着墙壁重新站了起来,她拖着自己麻木的双脚慢慢走到信箱前,她取出了那把钥匙,然后轻轻插进锁里。门打开了,没有开灯,于克双手抱着膝盖,垂着头坐在地板上,他的身体在月光下抖动着。肖苒走过去蹲下来,她伸出双手搭在于克的手上,于克抬起头,他的脸上挂着泪水,像一个无辜的孩子看着肖苒,表情忧伤。肖苒怜惜地握紧了于克的双手,于克感觉到了从肖苒掌中传来的温暖,他一把抱住肖苒,把头埋在肖苒的怀里开始大声哭泣。肖苒紧紧搂着于克,她仰起头,泪水滴落在于克的黑发里。不知道哭了多久,他们躺倒在地板上,马路上的霓虹灯照射在天花板上,一层层地扩散又消失。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