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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一声辞旧岁,鞭炮碎屑纷飞飘落,铺了满地,艳如红雪。
雷海城在村子浓郁的火药和腊肉香味里,迎来了他在异世的首个新年。
初四的清晨,他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告别了温大娘祖孙,披着零星飘舞的雪花,踏上返回京城的道路。
春节这种一年到头最喜庆的日子里,人的精神总会轻松许多,也意味着警觉性相对麻痹。对雷海城来说,正是出击的好时机。
在猎物欢快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才比较过瘾。
他噙着冷笑,迎风雪疾奔。雪势起初甚弱,渐渐随着寒风越下越猛,大如鹅毛。
这里到京城大约百余里路,春节时分又逢下雪,一路上都见不到人迹。正方便了雷海城一个人霸占了整条官道,奔走无忌。
他这两个多月来,每天都会跑上两圈马拉松。此刻跑了廿几里路,筋骨毛孔舒张开来,酣畅之极。奔得性起,索性扯下束发的布带,任寒风扬起满头长发。
风雪咆哮,刮过他双耳,如有千军万马在身后呐喊。放眼望去,白山黑水,巍峨沉寂,天地苍莽,大道无情,唯他一人昂然独行。
整个世界,仿佛只为他一人存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自雷海城胸中澎湃升腾。这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缕来自现代社会的孤独灵魂,竟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属于这异世的古人。
风萧萧,易水寒。燕赵气概,侠骨风流。白雪连山鸟尽飞,虽万千人吾往矣!也不外此时意气!
“哈哈哈……”满腔热血沸腾汹涌,雷海城纵声长啸,全力发足狂奔。
啸声清亮如龙吟,在寒风暴雪中破空飞出,回旋于云霄苍穹,绵延不绝。
官道岔路口,一队车马正踏雪踯躅前行。听到雷海城这声豪气冲天的磅礴长啸,马上骑士尽皆动容。
为首那人脱口高赞一句,“好气势!”策马朝着前方风雪中飞奔的矫健身影追去。
其余人也都紧随其后,均想见识这豪迈人物。
“侠士请留步!侠士——”
听那声音喊到第二句,雷海城才意识到所谓的“侠士”是在叫他,也立即发现自己怎么学起武侠故事里的人来,边走边叫,不由好笑。止了啸声,就在官道中央遽然停步,转身,注视着数骑骏马向他驰近。
“侠……”
骏马停在雷海城身前,为首那人刚叫了半声,便惊讶地微张嘴,没了下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令人血脉贲张,想随之拔剑与天地风雪同舞的长啸,竟出自一个比他还年轻的少年。
乌黑长发如有生命,飞扬脑后。少年鬓似刀裁,眉宇悠然如远山,任风雪扑面,负手伫立凝望着他。
一双沉静得叫他完全忘记眼前人年龄的眼睛,无悲、无喜、无惧……只映着飞雪飘摇,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四周突然间仿佛万籁俱寂,落雪、天地……都被消融湮灭进了这双眼里……
他和身后的骑士均缄默着忘了言语。
无聊!雷海城目光一掠,已打量完这个冒冒失失追上来叫住他又不说话的人。二十上下的青年,裹在雪帽下的容貌温文尔雅,身上锦衣玉饰,价格不菲,再看青年身后一群随从和七八辆大马车,多半是个世家子弟。
不过,这些人的衣服样式却跟他见惯的天靖人装束有些不同……
双眉微扬,他转身,没必要为群不相干的人耽搁行程。
“这,这位兄弟,请慢走。”
看到雷海城迈开步伐,青年倒记起了自己追上来的目的,跃下马背,牵着坐骑跟在了雷海城身侧继续攀谈。称呼却从侠士变成了兄弟,实在是难以把侠士这粗豪形象跟个俊美少年搭上边。
“在下纪悠,是洛水国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兄弟?”
“雷海城。”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摆明了不想跟人多罗嗦。
纪悠却半点也不泄气,笑道:“原来是雷兄弟,在下是洛水的生意人,正准备前往天靖京城做些买卖。瞧雷兄弟你的装束该是天靖人,你如果也要去京城,那咱们刚好顺路,不如同行可好?”
“没兴趣。”相对纪悠热情的长篇大论,雷海城依然只吐出三个字。漠然的态度令跟在纪悠身后的随从骑士都有点色变。
“公子……”一人凑到纪悠耳后轻声嘀咕。
雷海城根本不用听就猜得出那人会说些什么,无非是说他来路不明,不宜接近。
纪悠没等那人讲完就竖起眉毛,“去,去,公子我交朋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转头对雷海城绽开笑脸。“雷兄弟,我绝对没恶意。你我结伴同行,有说有笑,总好过雷兄弟你一个人走。”
真是个热情过头的家伙!雷海城再度微蹙眉,虽然他可以自顾自继续奔行,但瞧纪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架势,八成会骑着马跟在他后面唠叨不停。
幻想着那滑稽画面,他忍不住心底暗笑,略一思量,对纪悠颔首道:“那也好。”
在不确定京城有没有撤消对他的缉捕前,跟在纪悠的商队里进城,是个不错的掩护,不用等半夜三更再去冒险攀越城楼。
纪悠听他答应,大喜过望,忙叫随从去车队后挑匹马给雷海城。
这种走远途的商队,通常都会多带几匹马以备替换途中病死或走失的马匹。那随从很快牵了匹黑马过来,雷海城也不客气,翻上鞍背力夹马肚,纵马而行。
骑术也是他以前训练的内容之一,要驾驭的都是性子极为狂烈暴躁的野马,远非这种已被驯服的脚力所比。黑马初时尚不乐意被个陌生人骑坐,跳了两跳,但被雷海城几下拨弄,便乖乖听命。
纪悠策马跟在雷海城身边,也不管雷海城爱不爱听,一个人天南海北聊得起劲。雷海城见纪悠确实没有特别企图,纯粹是想他和他结交,也就不似先前冷漠。
跟着商队车马累赘,速度反而比雷海城原先预计的慢了,天色全黑只走完大半路程,离京城还有几十里路。
入夜时,风雪已停息。路面积雪数寸,马车无法再行,商队便把车马拖到路边,扫清了片空地,搭起帐篷过夜,又架起篝火,烹水煮食。严寒空气里不多时飘出食物香味。
雷海城独自坐开一边,自己生了堆火取暖。他看得出这商队其余人都对他怀有戒心,只是忌惮着纪悠不敢造次,他乐得清净。
“雷兄弟,你怎么不吃东西?”纪悠一屁股坐到雷海城边上,硬将条烤羊腿塞进雷海城手里。自己手里将个刚烤熟的红薯翻来覆去,吁吁呼烫。“好烫啊!烫死了!”
雷海城冷眼旁观,见纪悠大呼小叫,倒不禁想起刚跟婷认识的那个冬季,两人并肩坐在结了冰的河边长凳上吃烤红薯。婷怕烫,也是捧着红薯又叫又笑……
“呵……”他无意识地笑了起来。
纪悠吃惊地看着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从雷海城淡漠脸上漾开,简直比看到铁树开花还稀奇,忽然大叫一声,把那边的随从都吓了一大跳。
红薯飞上半天高,纪悠龇牙咧嘴,连连挥手。光顾着看雷海城笑,居然忘了自己还拿着个烫手红薯。
正要把烫红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却被雷海城抓住。
“怎么这么粗心?”雷海城笑着摇头,婷喜欢吃烤红薯,却经常被烫伤手指。他低头朝手指轻轻吹着气。
“……那个,雷兄弟……”纪悠呆了片刻,才试探着问:“你没事吧?”
雷海城一怔,猛然从幻觉里回到现实,发现周围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往日已矣不可追。拾起前世与婷的记忆只是给自己徒添麻烦惆怅。或许,应该试着将前世情感尘封……
冷冷注视眼前跳跃的火焰,雷海城蓦然放开纪悠的手,钻进自己的小帐篷里。
帐篷外一阵静默后,众人又恢复了谈笑。慢慢地,声音低了,篝火也暗淡熄灭。
雷海城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却无睡意。听众人鼾声起伏,竟有种难言的寂寥泛上心头。
长久来,他一直将报仇当成了支持自己在这异世活下去的动力,没深入地想过其它事情。可适才回忆破碎的一刹那,他却茫然若失。
报仇之后呢?他这缕孤魂又当如何?该何去何从?……
“谁?”他霍然弹起,隔着帐篷扣住了外面黑影手腕。
“是我!”
纪悠?雷海城松手,看纪悠挥着被捏痛的手腕钻进帐篷,手里还捧了食物。
“我想起你之前什么都没吃,饿坏了肠胃,等年纪大了就有苦头吃了。”
纪悠掀起半角帐篷门帘,透进些雪光当蜡烛,絮絮叨叨地把食物一样样放到雷海城面前,笑眯眯地望着少年黑夜里越发光亮的眼睛。“快吃吧!羊腿、牛肉、馒头,随你挑……”
他算是败给这热心又啰嗦的家伙了。雷海城颇觉无力地摇摇头,拿了个馒头吃起来——很热,应该是重新烤热的。
雷海城眼里的冰略有融化。
纪悠很好耐心地坐对面看着雷海城将食物吃完,才起身告辞,临出帐篷时突然回头,对雷海城神秘兮兮地笑道:“雷兄弟,你老实说,先前你是不是想到了心上人,才帮我吹手指的?”
就凭雷海城当时那一脸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笑容,他敢打赌少年绝对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是又怎样?”
雷海城好笑,是不是都与纪悠无关吧?不过被纪悠一搅和,他之前的沮丧失落情绪倒消失了,打个呵欠赶客。“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纪悠呆了片刻,然后露出满脸惊喜。“你居然一连说了十二个字!我还以为你只会说三字经呢。”
三字经?!雷海城愣了愣,随即醒悟到纪悠指的是白天他一直用三个字来应对,不禁莞尔——这纪悠,有点意思。
“雷兄弟?”纪悠看着雷海城一笑再笑,完全不像白天冷漠,有些意外。
“叫我雷海城就行。”既然无法拒绝这小鬼的热情,雷海城决定不再拒纪悠千里之外。
瞬息间,也想通了。除了报仇,他也同样可以在异世认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
若生命是一局棋。他已经下完了前世那一局,无论结局好坏,都没有必要再为那结局执着。
现在应该重新开局,轰轰烈烈地为自己下一局比前世更精彩的棋。
一夜冬风,百里冰雪。
翌日,朝阳洒遍沿途凝结着冰棱雪珠的树木草丛。商队收拾起帐篷,取出随车的干草喂饱了马匹,络绎启程。
阳光完全跃出云翳时,西城门已清晰在望。
将近京城,进出城门的人也开始多了些。雷海城凝眸望去,不见有兵士逐个盘问过客。想是当初捉拿他的人听了生还者禀报,以为他已葬身江中,便撤了缉拿令。
商队车马众多,极为惹眼。近城脚就有兵士走来问话。纪悠那些随从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了马,他向来负责打点杂务,跟那兵士报了人数货品,又往兵士手里塞了锭雪花银。那兵士草草看过几辆马车,便挥手放行。
雷海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过了城门,才问纪悠:“你正常营商,为什么入城还要孝敬银子?是不是因为你是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