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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些匪徒的活动,是说走就走,杨子荣还没来得及设法阻止,大麻子在当天的晚上已经带了三十六个人下山了。
至于匪徒闯到什么地方去,杨子荣一点也不知道。这也是匪徒活动的特点。在实行这类屠杀抢劫时,他们并没有事先的计划,而是出山后,见机应变,得下手就下手。
现在临在杨子荣面前的任务,只有急速的向小分队联络。
这个联络不但是防范大麻子的下山,更主要的还是杨子荣在装病的一半天中,订出了毁灭座山雕老巢的计划。
他想定的计划,本来装病时在被窝里已经写好在桦皮膜上,可是怎样送到自己规定的联络点,却是一大难题。深夜送出去吧?又不敢相信座山雕对他没有监视。杨子荣又想了一整夜。
腊月二十四日拂晓。
杨子荣在一整夜的思考后,正要矇眬入睡,突然东北山包上传来两响清脆的枪声,接着便是一片慌乱的吼喊。
杨子荣和七大金刚惊跳起来,刚一出门,座山雕已经站在他们的门前。只见东北小山包上两个匪徒在吼叫:“敌人来了!”
杨子荣一听,唰地全身冷下来,心脏紧张地跳动,内心一阵苦思:“怎么?二○三首长真的这样冒失吗?真的随着匪徒的脚印袭来吗?如果真的这样,战斗的结果是不堪设想的!
我现在怎么办呢?一阵大肚匣子和手榴弹先消灭自己跟前的匪首吗?……”
他在这一秒钟之内,想了这许多,手里握着两把汗。突然对面来的枪声提醒了他,这枪声是那样地远,子弹又飞得那样地高,并可听到隐约的喊声,座山雕这个老匪又事先站在他们的门前,他一定早知道今天的事情,确切一点说,是他布置的把戏。想到这些,使他的脑子顿时开朗了。他默默地自信自己的判断:“听枪声就不是小分队的战术,小分队对匪徒的袭击,向来不喧哗,也绝不能这样远距离射击,这一点我深信战士们的军事素养和白刃拚杀的勇气。二○三首长即便袭来,也绝不会从夹皮沟方向,因为他的虚张声势,就是为了把匪徒的注意力吸引到那里去。”他完全相信自己那位青年首长的作战智谋。
“那么这个老匪又动什么伎俩呢?是为了提高匪徒们的警惕而作军事演习吗?还是这件事又是这个老匪对我进一步考察呢?为了斗争得胜利,我没有权利来设想前者的可能,而只有后者。现在的问题是我怎样在这个老匪跟前表现表现。”
一阵空前激烈的枪声传来,子弹掠空而过。
“三爷!我上去指挥。”
杨子荣一面向座山雕请示,一面躦开大步奔向东北山包。杨子荣隐蔽在山头上的一棵树旁,借着晨光向正前方观察,看到几个不密的黑影,向这里射击,从他的观察中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好机会!”杨子荣一阵高兴地想,“再来一个借题发挥!”
他抽出大肚匣子,“我打死几个匪徒,在座山雕面前显显我的本事,解除这个老匪对我的怀疑。”想着,他把大肚匣子上上了把,点射两发,把快慢机一拨,嘟……一梭子,子弹雨点似的落在几个黑影周围,翻起几点雪尘。
他立即再换上梭子,刚要射击,突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老九!慢来!”
杨子荣回头一看,原来是座山雕和八大金刚中的塌鼻子立在他的身后。座山雕满面嘻笑地向着杨子荣一撅山羊胡子,然后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
“老九!别打,这是我布置的军事演习。”
杨子荣故作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三爷,真好危险,要不是你上来得早,我这一梭打出去,定会销掉几个的。”他马上放缓了语气,带有埋怨的口吻,“三爷作演习怎么也不告诉咱老九一声,怎么?三爷还不相信我胡彪咋的?拿我当外人?”
他马上装出极不满意的样子。
“格格格……”座山雕抖动两个肩膀笑了几声,“老九!别多心,这场演习谁我也没告诉,不信你问他。”座山雕指着他身旁的塌鼻子。
“可不是!”塌鼻子齫齫着个塌鼻子,“啌!啌!谁也不知道,我也当是共军真来了!”
杨子荣内心一阵得意的微笑,心想,“这个老匪的伎俩他自招了,这分明是在考察我,我刚才的这一场行动和一梭子枪,对解除这个老匪对我的怀疑是起了一定作用的。现在我还要借题发挥。”
“三爷!”杨子荣胸有成竹地向座山雕建议道,“演习不能光演习防御,还要演一下追击,怎么样?”
“正合我意。”座山雕捋了一下山羊胡,“老九!你领着演习追击。”
“是!”
杨子荣张开了喉咙喊道:
“弟兄们!敌人撤退!
追击!跟我来……”
在杨子荣的喊声中,这个小山包上五十名匪徒,爬出了地堡窝棚。杨子荣大肚匣子一挥,带着五十名匪徒向山下扑去。
对方停止了枪声,黑点无影无踪。及至追到三里外的那个洞口,见那堵在洞口上的伪装雪壁已经打开,是刚才有人爬进去的痕迹。没问题,这是刚才演饰“共军”的那几个匪徒进去的。
杨子荣心里明白,但是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向匪徒讲明,也就是现在还不能收兵。
因为他所以建议追击,是要把自己的桦皮膜卷送出去,和小分队联络上。现在身任追击指挥者的要职,更便于借追击之题,干联络之实。
可是前面已经没有“共军”溃退的踪迹,这又怎么来指挥呢?怎么来遮盖匪徒们的眼目呢?怎样把匪徒们指挥着追向或靠近自己的联络点呢?这倒是个问题。现在的追击方向是东北,而自己的联络点是在正南,是在自己进山献礼的来路上。
“有办法!”杨子荣略一思索,“有职我就有权,来他个假传圣旨,”他把右腮一摸,向匪徒们命令道:
“旅长命令,敌人消灭后,要巡山一周,一营长!”
“有!”匪群中站出个大个瘦营长。
“你带一股顺此向北再向西,搜索北山、西山;我率一股搜索东山、南山,一点半钟以后,威虎厅前集合!”
“是!”大个子瘦营长带三十人转弯搜向西北。
杨子荣自率二十余名匪徒,折了个九十度的方向,奔向正南。
杨子荣把匪徒带到自己的联络点以东,为了怕暴露自己刻在树上的南向记号,所以他把匪徒们安排在那棵杈枝上搁着黑石头的树的侧背面。当他确信他摆布的十分恰当时,便向匪徒们哈哈一笑道:
“弟兄们!今天三爷是特别布置的战斗演习,怎么样?累了吧?”
绷得满身紧张战斗神气的匪徒们,顿时哄笑起来,纷纷嚷道:
“我说呀!咱们的威虎山,安如泰山,神兵神将也打不了,别说共军。”
“共军没有十万八万,他还敢进威虎山,哼!那叫猫舔虎鼻梁,找死!”
“小鬼子时代,还是请咱们三爷下山的呢!……”
杨子荣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他要施用他巧妙的联络计谋了,于是高声喊道:
“弟兄们,咱们演习了防守,也演习了追击,现在咱们再演习一下冲锋,好不好?”
“愿听九爷的命令!”
匪徒们一阵吵嚷。
“目标!”杨子荣大肚匣子向前一挥,“正前方,小山顶发现敌人,冲锋!”
匪徒们嗷的一声,奔越过杨子荣的联络点,冲向正西的小山包。在匪徒们怪吼狂奔中,杨子荣从烟荷包的双层布中间,取出自己的桦皮膜卷,在五六秒钟的刹那间,把它安放在那个刮过的香烟盒大小的树皮里,还轻松地看了看历历犹新的自己来时留下的马蹄印,然后一阵急跑,跟上演习冲锋的匪徒。
孙达得顺着杨子荣树上刻的记号——每隔五六棵树用匕首在树上削过露出的白茬,躦开长腿,一直走了三天。
近些天来,没下大雪,风也不大,这就加快了孙达得的行进速度。
腊月二十四日下午,他离开小分队整三天了。他那无穷的体力,被那比沙滩还要松软的大雪原给消耗了,他疲惫得浑身松软。雪地好像存心和他找麻烦,越疲劳它陷得越深。孙达得每走一步,不是什么向前迈腿,而是从雪窟里向外拔腿,或者说是从烂泥塘里向外拔腿。左腿刚拔出来,右腿又陷进去,拔得越费力气,陷得就越深。有时为了拔出右腿,而把全身的重量全部压在左腿上,这就使左腿陷得更深,有时竟几次拔不出来。
这一趟远距离联络,也更加丰富了孙达得的雪地行走的知识,当他实在拔不出腿的时候,逼得无法,只得躺在雪地上,像一匹拉车被陷住的马,急促地喘息一会儿,起来再干。
有一次他实在爬不起来了,挣扎了一阵,毫无效果,偶尔他侧身一滚,想仰卧一会儿,可是这一滚,突然觉得身体轻快了很多,在他滚动的地方,一点也没陷下去。孙达得一阵轻松,回头望了望自己滚过的一段路程,刚压上了一点微弱的痕迹。
“妈的!”他奇怪地自语道,“我的全身的重量,倒比两只脚还轻?真他妈的欺侮人,这存心是逼我孙长腿滚了去呀!好!
妈的,为了完成任务,滚爬都行。”
从此孙达得的前进中,有走,也有滚,雪浅的地方他就躦开长腿,雪深的地方,他就滚上一阵,越过深雪地带。
天色渐渐昏暗,杨子荣留的记号仍无尽头。
孙达得心焦得浑身发热,心里老翻腾着:“时间!时间……今天是腊月二十四,我完成任务的时间还只剩三天了……”
这短促的时间和焦躁的心情,更加激动了他为党工作的高度的责任心,给他增加了力量,疲劳逐渐地在他身上被驱逐了。
可是每走一步又给他带来了另一种更担心的情绪,“杨子荣同志到底怎么样了呢?出没出危险呢?快走!只有快到联络点,一切才会明白。”
此刻他的腿和心一样,由松软变得绷紧,力气增加了,速度加快了。他边走边张望,来到一个小山包的边缘,突然发现前面有一棵周围没有大树遮盖的小树,小树人头高处的树杈上,搁着一块什么东西。他顿时乐得跳起来,但他又马上沉住了气,“不能冒失,看看……”他赶忙蹲在一棵树下,像一个搜索兵一样,仔细地向四周窥觅了一阵。当他确信没有敌人埋伏之后,便拚命地跑上去。“找到了,找到了!好顺利!”
他一面拿下树杈上的那块黑石头,一面急急地在树干上到处摸索。也许是由于心急,一时气急找不到他要找的地方。孙达得又是一阵心跳,心里担忧起来:“难道杨子荣同志没做完他的全部联络准备工作就……”在这一愣神的瞬间,他忽然瞧见就在他眼前的树皮上,有一处有点异样,赶忙伸手一按,那树皮竟活动起来。“妈呀!你在这里!你怎么不说话呀!”孙达得高兴得心快跳出来了,他伸手拔出匕首,叭的一声,把匕首刺在那块树皮上,然后轻轻撬了撬刀尖,往外一拔,一片香烟盒大小的树皮,随着他的匕首脱落下来。同时,从里面滚出一小卷白白的桦皮膜卷来。孙达得赶忙拾在手中,狠狠地把它握了两下,“哎!哎!你可来了!”他抬起头,遥望着北边,“老战友,英雄!你成功了!”接着,他小心地把它装入怀中,长喘了一口气,眼睛向四外一看,林中像死一样地静,黄昏笼罩了下来,而疲劳也像黄昏一样,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