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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冷冷哼了一声,往后面退了几步,拿背靠着身后的墙,抱着一双胳膊,似乎是要在这里泡上了。
柱子无奈,只得端上了一把椅子,赔着笑道:“大姑娘,你就请先坐一会儿吧,待一会儿有了空儿,再请上座,可好?”
这个姑娘用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他扫了一眼,随即不吭不声地坐了下来。
柱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转身张罗着倒茶拿手巾儿,大姑娘接过了热腾腾的面巾,刚要往脸上抹,想是忽然发觉出上面的气味不堪承受,皱了皱鼻子,又退了回去。
“嘻……”柱子嘻着一张大嘴,“大姑娘你贵姓呀?这是往哪里去呀?”
人家姑娘可是正眼也不瞧他一眼,说了等于没说,她好像压根儿没听见一样。
这时方才那个牵马的小厮,才背着大姑娘一具简单的行囊走了进来,嘿,柱子这才发觉到,行囊外面还插着有一口宝剑——不用说,对方这个姑娘准是个跑马卖解的江湖少女了,却又看上去文文静静地,一些儿也不沾江湖气息。
即使是坐着,也怪不是个滋味,满屋子乱哄哄的客人,笑声、叫声、呼卢喝雉的猜拳声音,真能把耳朵给吵聋了。
大姑娘忍不住正要站起来冒雨离开,即见一个头戴着瓜皮小帽的店家由里面步出,睁着一双黄眼睛珠子东张西望,贼也似的。
忽然一眼看见了角落里的这位姑娘,顿时堆起了满脸的笑容,一路上杀出重围,直到眼前。
“这位大概就是麦小姐吧?对不起,怠慢,怠慢!”一面说,这店家一手摘下了头上的瓜皮小帽,连连直向着面前大姑娘打躬不已。
大姑娘惊了一惊,盯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姓,谁告诉你的?”
“这……大小姐你马上就知道了……”一眼看见了面前的柱子,立时瞪眼作色道,“你可真是糊涂蛋一个,没位子你不会往后面带吗?”
柱子讷讷地道:“后……面?后面不是客栈吗?”
“混蛋东西。”那店家怒声斥道,“客栈里不是照样吃饭……还不把大小姐的行李背着?”
敢情来人是这里的主人之一,人称“二先生”的账房兼管事,他姓曹,人家管他叫曹二。经他这么一喝叱,柱子哪里敢出声?立时背起了大姑娘行囊,往后院里就走。
大姑娘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只看着曹二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小姐你跟我来见一个人,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原来这位姑娘正是麦小乔,前些天恭送父母入川,在哥哥家住定之后,终是闲不下来,过了几天便禀明父母说是欲往九华山寻师。二位老人家虽是十分割舍不下,无奈情知爱女自为金鸡太岁过龙江击伤之后,虽赖凤姑娘之续命金丹保住了性命,身上仍有余毒未去,早晚不定哪一天发作起来,便不得了。偏偏这类潜在毒伤,一般医家万难解救,也只有寄望那些山野奇人异士,是以小乔说要转回师门,麦氏二老便也不再阻拦,一番叮嘱之后,含泪而别。
麦小乔原本是想去九华山寻师,半路上想到了关雪羽,总是放心不下,便取道江浙欲向皖南切入,心里甚是犹豫。
她心里虽是一直惦念着雪羽,却不知他如今落脚之处,记得临别之际,关雪羽曾说过,如欲打探他的下落,便去出云寺问出云和尚便知,于是她便私下打定了主意,先去找出云和尚。
却是没有想到,方入浙境,便遇见了这阵子大雨,雨势之大,简直前此未见,更势将要延续数日。说不得,也只好先在这里住了下来。
此刻,曹二忽然道出了她的姓氏,说是有人要见她,便不禁令她暗暗吃惊。
她此行外出,为恐被人疑惑,衣着行止,已是尽量随俗,丝毫不愿出异样,想不到依然为人认了出来。
这时一面随着曹二向里面行走,心里虽忐忑不安,暗忖着如是老金鸡等一伙强人,便将如何是好,心里思忖着见面后应处之道,已同着曹二步进到后院广和客栈。
一弯长廊直通内院,满园萧瑟,衬以半池枯荷,一切在雨的衬托之下,更显得无限惆怅。
雨势实在太大了。
唏哩哗啦由两廊边檐倾泼下来的雨柱子,看上去就像是两条大水龙。
这道朱红色长廊一路婉蜒伸展,直达湖心,就在那湖心之处,耸峙着一座六角石亭,尽管风雨交加,这湖心一亭,却独能享受到风雨中的宁静。
显然那神秘的客人,便在湖心亭了。
麦小乔忽地停住脚步,道:“这人要见我么?”
曹二笑道:“是是……”
麦小乔道:“我刚来这里,他又怎会知道?别是认错了人吧!”
蓸二道:“万万不会,大小姐既是姓麦,便错不了……”
方说到这里,即见前面六角亭蓦地启开,由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着半短长衫,白长袜,足踏一双多耳芒鞋,高个头的尖脸汉子。
曹二忙站住脚道:“这位麦大小姐,我给请来了。”
尖脸汉子那张死人也似的脸上,看不见一些笑容,点点头道:“没你什么事,下去吧。”
曹二笑着应了一声,躬身而退,一面招呼着身后的柱子,径直把麦小乔的衣物行囊,扛向后面客房。
这里,那个尖脸的汉子,掀动着一双吊梢眉,一双凸出的眼珠子,骨碌碌地在麦小乔身上转了一转。
“是麦姑娘么?我家姑娘等候多时,里面有请。”
“你家姑……娘?”
麦小乔显然为之一惊,接着也就猜出是谁了。
“难道是凤……姑娘?”
想着随即快速步入亭内。
果然没有猜错。
但只见偌大的六角亭里面,摆置有一席讲究的饭菜,凤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席前,却另设有一个座位,杯箸排置,却是空着:
“是你,凤姐姐……”
凤姑娘身着粉红,却披着水绿色的一领长披,一蓬秀发,又黑又长的直披肩后,想是独个儿饮了一些酒,脸上微微现出一抹酡红,更凭添了几许娇媚。
“请坐,”她微微含笑说,“专为了等你,这一桌子莱,我还没有下筷子呢。”随即转问身后的尖脸汉子,“大四儿,给麦姑娘献茶。”
尖脸汉子大四儿应了一声,转身倒茶。
虽是客居之间,她这里可是一应俱全,敢情无异于她的行宫别馆。
“姐姐你太客气了……”
说着,麦小乔随即在那张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一切简直就像个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可还真的有些弄不清楚,不过,在这个地方,碰见了这个人,却是一件意想不到,令人喜悦的事情。
大四儿献上了精瓷盖碗的一碗香茗。
麦小乔实在口渴了,端起来轻轻呷了一口,只觉得茶质清碧,入口生芬,端是上好佳茗。她的眼睛不经意地又注意到对方凤姑娘纤纤玉指上的那枚碧绿的翠马蹬戒指上,白手碧翠,相映生辉,却是美极了。
“她可真是个美人儿……也真懂得享受……”
再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布衣裙权,光净的十根手指头,未免相顾失色,她虽自幼生长在官宦富贵之家,可没有养成一些儿娇惯气息,像眼前凤姑娘这般排场享受,也是从来未曾有过。
老实说,这个凤姑娘,对她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对于“她”,她有太多的纳闷儿,太多的好奇。
其实,凤姑娘又何尝不是一样?
四只几乎是一样清澈、一样美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彼此都在静静观察着对方。
“你真美……”
凤姑娘微微笑着,发出由衷的赞美。
其实这句话,小乔早已经说过了,只是在心里说,没有出口而已。
“姐姐怎么也在这里?”
“我比你早来两天。”凤姑娘的那双澄波双瞳向着窗外瞟了一眼,窗外仍然是大雨如注,“可巧碰见了这阵子大雨,就被留了下来。”
“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来了这里?”
“这可是一件巧事……你过来。”
一面说,她随即走下位来,麦小乔跟着过去。
凤姑娘望向另一侧,推开一扇窗,大雨之中,即现出了当前不远的街景一面,包括广和居馆正面大街在内。
“明白了吧。”凤姑娘说,“我的眼尖,你一来我就看见了。”
小乔这才明白,笑笑道:“可是我们就两个人,也犯不着叫这么多菜呀?”
“我习惯了。”凤姑娘浅浅忧郁的眼神儿,在她脸上转了一转,“人的一生,就像萤火虫一样的,即使有那么一丁点儿光,又能光彩多久?尤其是我们女人家,所以,别那么苦了自己,该吃就吃一点该玩就玩一点,有好穿的好戴的,别藏着啦,赶快穿戴起来,怎么舒服就怎么过,莫待春去冬来……”
眨了一下眼睛,她似颦眉却又笑了,露出的一排洁白又整齐的牙齿,忽然像是触及了什么,摇摇头就不再多说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才指了一下桌子:“我们吃吧,菜可是要凉了。”
小乔的肚子实在也饿了,对方既是一番诚心,也就不再客气,两个姑娘家就大大方方地吃喝起来了。
“你可会喝酒?”
小乔摇摇头,一笑说:“不过,你有兴趣,我也可以奉陪一些。”
“好极了……”凤姑娘眼睛一扫旁边的大四儿,“给麦姑娘斟酒。”
大四儿答应了一声,双手自矮几上捧起了一个古瓷的小酒壶,正待上前。
“慢着。”凤姑娘唤住了他,看向小乔道,“我差一点忘了,你是不能喝酒的……
也幸亏……幸亏……”
“为什么呢?”
“你身上有伤,怕是见酒就发……”
小乔这才想到了自己的毒伤未去,果然是喝不得酒。
凤姑娘说:“我平常一直是不喝酒的……你猜我为什么会忽然又发了酒瘾?”
小乔摇摇头道:“为什么呢?”
凤姑娘说:“那是因为我忽然想到,我们女人实在太可怜了……很多事男人能,我们女人就不能,我就是不信,所以干脆就喝它一个痛快……”
小乔“嗯”了一声,半笑道:“说的也是……只是这……又何必?”
凤姑娘眯起了一双凤眼,含着笑说:“巧的是,我在那只老金鸡的住处,发现了好多前朝的佳酿……弃之可惜,我爹爹嗜酒如命,就带了一些预备孝敬他老人家,一时兴起,就打开了一坛尝尝……”
“味道怎么样?”
“好是好,就是太辣了点……”凤姑娘张开樱口,吐了一口气,用手扇了扇,显示着她根本就不擅饮酒。
一旁的大四儿,忍不住上前一步,刚想开口,就被凤姑娘的目光阻止,他终于不敢再置一词,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退回原处。
自从上次跟踪凤姑娘,惨被修理之后,大四儿算是乖得多了,也学会了看眼色儿说话,像现在,凤姑娘喝多了几杯酒,表面无事,一旦发作起来,便是不行了,大四儿还是三缄其口,闷不吭声的好。
酒入愁肠,似乎增加了无限惆怅。
凤姑娘向着她的跟班儿大四儿挥了挥手道:“你到外面去,这里用不着你。”
大四儿怔了一下,终于讷呐地道了声:“是……”随即退出。
他前脚退出,凤姑娘随即用手捧起满满一觥酒,大口的饮了个精光。
小乔“呀”了一声,睁大了眼道:“别喝醉了……”
凤姑娘斜过一双凤眼瞟着她,笑得那么邪:“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