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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还不吃下去呢?”——她吃下去可就一了百了,再也不能在自己与关雪羽之间作梗为患了。
那是她临行之前精细盘算后,狠心复自私的杰作,居然巧妙地瞒过了老和尚的一双慧眼,其实又岂止是老和尚呢?只要麦小乔吞下去之后,就是神仙也无法发觉——那么结果必然将是,小乔的眼睛一生一世复明无望,而且势将要在床上瘫痪终生……
多么狠心、毒辣、卑鄙的行径。然而,那是爱,一切都是为了要得到关雪羽那个她心目中至爱的人。为了得到这个人,她不择手段,竟而出此下策,在狭义的爱的意义里,便只能看见所爱的人与自己,一切的出发点便只有彼此与双方,其他第三者的死活便为之次要了,多么可怕的心理作祟。
麦小乔由于双目失明,已无能透过对方的面部表情,体会面前这个人的一切微妙思维。
在短暂一刻心神交战里,她终于鼓起了勇气,选择了面对现实这条路,勇敢地活下去。
两粒神秘的红色药丸,在她掌心里滴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终于她轻叹一声,举起这只手,待将药丸放进嘴里。
忽然,凤姑娘的一只手,疾出如电,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子。
“慢着……”
“怎么了?”麦小乔惊得一惊。
凤姑娘简直难以掩饰她脸上的尴尬,一霎间,那颗心跳动得那么厉害,闪烁的美眸里,流动着泫然欲出的泪水。
“这个药……也许对你不太适合……”
说了这句话,她即由麦小乔手心里,把那两颗药丸取了回来:“也许换了这一种对你比较适合一些……”
麦小乔自然不知道对方这一霎的心理变化,莫名其妙地竟自逃过了一步比死亡更可怖的杀劫。
在她茫然无从的意识里,手心已接触到凤姑娘第二次改换了来的药粒。
“吃下去吧。”——传过来凤姑娘略似歉疚的声音。
人的思想变化可真是瞬息万变,善耶恶耶,往往只在乎片刻一念之间。
正因为有了先前一霎间的恶,这一霎间的善便更为珍贵,在一番心神交战之后,凤姑娘几乎是以赎罪的心情来面对眼前的麦小乔。
当她眼看着麦小乔把两粒真的天王解毒丹吞下之后,下意识里,才为之真的松了一口气。
麦小乔说了一声“谢谢”,随又道:“这药很灵么?”
凤姑娘点点头:“很灵,但是……”
“但是怎么样?”
“不瞒你说。”凤姑娘道,“只怕并不能治好你的眼睛……”
麦小乔的脸色更见苍白。
甚久之后,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苦笑着道:“一个失去眼睛的人,未来的日子将是怎么过下去?我真的不敢想……不敢想……”
“你最好不要想下去……这样将会好过一些……”
“你说得好容易……”
一霎间,麦小乔脸上已自沾满了热泪,低下头,晶莹的泪水,点点滴滴落向尘埃。
“凤姐。”她忽然抬起了头,“有一句话我要问你。”
凤姑娘点点头道:“请问。”
“唉……”麦小乔犹疑了片刻,终于定下心来,“关……大哥他……他可好?”
凤姑娘怔了一下,点点头;“他……好。”
“你可知他的近况?”
“知道一点。”
“他现在在哪里?”
“你一定要知道?”
“我……很想知道一下。”
“好吧,那我也就无妨告诉你。”凤姑娘说,“他现在在七指雪山作客。”
麦小乔呆了一下,痴痴地笑了笑:“七指雪山?你……是说,就是你住的七指雪山?”
“是。”凤姑娘冷冷地说,“他现在是我爹的客人,暂时住在我家。”
“噢……我知道了……”
凤姑娘挑了一下眉头;“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我……”麦小乔苦笑着,摇了一下头,正要说出心里所思,只听见室外传来老和尚的一声:“阿弥陀佛,老衲可以进来了么?”
麦小乔点点头道:“大师父请便。”
紧接着房门轻启,出云和尚已迈步而入。
凤姑娘道:“她已服下了金凤堂的天王解毒丹,七天之内,可以将身上余毒全数清除干净,大师父这两天请多多操心,留意一下她的发展,看来一切良好,我也就放心地去了。”
出云和尚单手打了一个问讯道:“无——量——寿——佛——姑娘这就要走么?”
凤姑娘道:“请恕失陪——”
说完,她向着一旁的麦小乔瞟了一眼,点点头:“你是聪明人,总不会做出糊涂事来吧……”
忽然她轻轻叹了一声,接下去冷冷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你的眼睛并非已经绝望,为人为己,哼哼……你总不能就真地去寻死吧!”
麦小乔摇摇头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存这个念头,凤姐、凤姐……谢谢你!”
凤姑娘说了声:“好——”随即转身步出。
凤姑娘一径来到了禅房之外,出云和尚却在身后跟着她:“姑娘请暂留步。”
凤姑娘站住了脚,厉声道:“老师父还有什么事关照我么?”
出云和尚站住脚步,低低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才道:“姑娘方才所说之话,可是真的?”
凤姑娘道:“哪一句话?”
“是有关麦姑娘双目失明之事,果真还有医治复原之希望?”
“那要看她的命了……”
说了这句话,继续前行。
“姑娘留步。”身后再一次传来老和尚的呼唤之声。
凤姑娘站是站住了,脸上却显着不耐:“唉!大师父何故喋喋不休?我还有事呢!”
“阿弥陀佛!”大和尚冷冷地说道,“姑娘莫非没有看出来,麦姑娘之病根,其实并非仅在双目?无量寿佛,南无阿弥陀佛……”
凤姑娘怔了一下说道:“你是说,她另外还有什么隐疾?这个……我倒还没有看出来。”
说着,便自回过身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在大和尚脸上打转。
出云和尚讷讷道:“姑娘岂能看不出来?她心里的病可比失明的眼睛更严重多了……”
这么一说,凤姑娘当然明白了。
她脸上倏地浮起了一片红云,微微呆了一下,摇摇头道:“老师父你这是在跟我打哑谜,我可是不懂,再说,我也无能为力……”
出云和尚连声道:“善哉,善哉。姑娘兰心蕙质,焉有不明之理?老衲事佛日久,颇有因果预知之能,这件事天心月圆……未必尽如人意,凡事强求不得,姑娘你还要三思而行才是。”
凤姑娘更不禁脸上一阵子大红,忽然娥眉一挑,怒气说道:“你……老和尚你尽自跟我嘀咕些什么话,我可是一句也不懂,我走了——”
说到走,倏地身形展动,有如风起云霄,起落之间已到了悬崖之巅。
老和尚原有意陪她由正门步出,却想不到凤姑娘竟自选择了这条去路,自然,也只有像她具有这等轻功造诣之人,才堪能如此施展。
她几乎是垂直降落下去的,茫茫云雾里,似见她两臂平张,不过在壁间贴了一贴,再次下降,便自无踪。
麦小乔仰脸向着出云和尚问道:“她走了么?”
老和尚道:“走了。”
麦小乔轻轻一叹说:“她是一个好人……我以前竟误会了她……”
老和尚道:“每一个人当内在的良知用物之时,言行皆善,但是遇到私欲作祟之时,也就顾不得会伤别人了,这位凤姑娘正是这样类型的一个人。”
麦小乔道:“无论如何,今天她能来这里看我,为我疗治毒伤,这番恩情就让我感激不尽……这是她第二次救我了。”
出云和尚轻轻宣着佛号:“阿弥陀佛——”随即说道:“姑娘不要想得太多,该是静坐的时候到了。”
麦小乔微笑了一下,睁着那双分明未瞎而事实却无能所视的眼睛,认着出云和尚。
“老师父,你可相信人世之间的所谓因果报应?”
“自然相信,姑娘怎么会想到有此一问?”
“那是因为想到了我的眼睛,”她喃喃地说,“谁又能说这不是老天爷的意思?刚才我忽然想到,这也许是佛祖有灵,故意要我眼瞎的。”
“那又为了什么?”
“为了要我安心事佛,再也不能心生旁念。”
“无——量——寿——佛——”老和尚连声不住地宣起佛号。
麦小乔道:“这么一来,老师父你总不能要我离开这座寺庙了……你又岂能狠心把一瞎子撵出寺庙?”
出云老和尚喃喃地道:“阿弥陀佛,姑娘你想得太多了,且先静下来,疗治伤势要紧,皈依佛门之事,容后再谈也还不迟。”
麦小乔苦笑了一下:“老师父,你难道也认为我这双眼睛还有救?”
“自然有救,老衲刻下想起一人,如果此人能够加以援手,姑娘双眼就大有希望。”
麦小乔神色一振道:“是谁?”
出云老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老衲暂时且不说破,容后自知,我这就先行告退了。”
麦小乔道:“老师父你这就去么?”
出云和尚道:“事不宜迟,几天之内,我就会回来,姑娘这边我自会嘱人照顾,每日服药仍然不可间断,须知你身上毒质虽去,一双目窍内的余毒,却仍然留存,端靠你内功镇压以及眼药不使之扩散,这一点却也不可过于大意。”
麦小乔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大师父你放心去吧,既然还有希望,谁又希望变成瞎子,只是劳动大师父,却让我心中不安,唉!我真是佛门中的罪人……”
出云和尚道:“姑娘说哪里话,不要胡思乱想,我走了。”
麦小乔突然又想起一事,说道:“大师父……”
出云和尚站住道:“姑娘还有什么关照?”
麦小乔痴痴地道:“关大哥他……”忽然停下来摇摇头说,“算了……大师父你请便吧!”
出云和尚点点头,轻叹了一声,又自宣了一声佛号,便自转身步出。
这里麦小乔只是仰着脸儿发怔,忽然她伏身在厚厚的被褥上,抽搐着哭了。
窗外满是低飞盘旋的寒鸦,尽自在这一小块地方翩翩翱翔,发着“呱呱”的叫声,天色一霎间又显现出了那种灰暗的颜色——人的心,就连那一点点的兴头儿,也压下去了。
麦小乔似乎越哭越伤心,自从来庙之后,她已不知哭过几次了,但是却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么痛心,心有千结,又能向谁倾诉?只得借助于这阵子断肠的泣声,用以发泄无限的调怅。
哭声惊飞了大群寒鸦,融汇着阵阵寒风,在此呼啸来去,两扇纸窗不时地张开来又合上,寒风由外面灌进来,打着螺丝转儿,禅房里经书纸卷,一时被刮得唏哩哗啦,其势骇人。
明法小和尚受了方丈的重重托嘱,正自从老远走了过来,乍见此情景,便叫了一声:
“不得了啦——”慌不迭地跑了过来。
来不及向麦姑娘通报一声,他就贸然的推开了门,闯了进去。
“啊呀呀……”
嘴里怪声地叫着,一时手舞足蹈,只向空中抬抓着那些飞舞的经文纸卷,哪里又捞得着?
小和尚更急得“哇哇”大叫,一面大声道:“麦姑娘快帮忙,快帮忙呀!”
他忽然想到了风是由窗外面吹进来的,赶忙扑过去关上了窗户,这一下才安静了。
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