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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年画上的女人你说美不美?嗯?”
“那当然美……只是……画的是仙女么?”
明智正色道:“当然,你可真笨透了,什么八仙过海啦,麻姑上寿啦,嫦娥奔月啦,什么何仙姑啦,蓝仙子啦,这些漂亮的女人,统统都是仙女,你说说看该有多美?”
左右看了一眼,明智压低了嗓子,又说道:“谁要看上了一眼,夜里准睡不着觉……”
明法问道:“睡不着……为什……么?”
“为……为,为你个头,连这个你也不懂,你怎么活来着?真是……怎么师父会挑上你这么一个笨货来庙里,真气死我了。”
他还真气得不轻,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大有对牛弹琴的味儿。
“你不要骂我嘛,师……兄,人家不知道嘛!”
“不知道,你难道美丑也不知道?”
“那当然知道……”
“你说说什么是美,什么又是丑?”
“那……”明本舔了一下那厚厚的唇,讷讷地道,“嫦娥,是美。猪……猪八戒是丑……对也不对?”
“算你小子还没白活,看你再糊涂,连鸡蛋、鸭蛋都分不清了。”
明本道:“我……本来就分不清嘛……不过我知道鹅蛋个头儿最大嘛。”
明智道:“我……我算是真服了你啦,得!咱们今天到此为止,不用谈了,再谈下去我真想揍人啦!”
瞧他气得那个样,咬牙切齿地看着明本,真像是要一口把他给生吞下去。
“你生什么气嘛,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好师兄……我才把心里面的话都跟你说……你干什么要揍人嘛?”
“好了,好了,你有完没完啦?”
“人家还有好多话憋在肚子里没说呢,你不要听那就算了。”
“啊——”明智眨着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直在明本的脸上转着,“那就说吧,不说出来可要憋坏了。”
“就是啰,所以人家才要说嘛!”
“你倒是说呀!”
“是……是……”明本那一张四四方方的大脸蛋子一下子变红了。
“是什么,你怎么不说呀?咦?”
“师……兄,你别嚷嚷呀。”明本讷讷地道,“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外人,要不然我可是只有跳崖一死……”
“嗳呀……这……是什么大事呀?”
“没有……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女人……女人……的事。”
“女人的事?”
明智小和尚笑得两只眼成了两条缝:“说……给我听听,我给你拿个主意。”
“是这样啦……”明本小和尚的脸更红了,“咱们庙里来了个姓麦的大……大姑娘,你总知道的吧!”
“喝,好小子。”明智张大了眼,用力在他师弟肩上拍了一巴掌,“有眼光,还真有你一手,怎么样啊?”
“你说什么啦……可不许瞎说……”明本又舐了一下厚嘴唇,吃吃地,“是这样……
那天……她进庙的时候,我见着了……”
“啊?”这一次该明智紧张了,“长得怎么样?听说美得不得了,是不是?”
“那……那还用说……所以我才问仙女都是什么样子的?依我看那个女人也许正是下凡的仙女娘娘。”
“真有这么美么?”明智小声道,“你倒是说说看,她是怎么个美法?”
“我……我可是说不上,反正……反正……”
“反正个屁呀,你倒是说出来呀!真是——”
“反正我说不上就是了。”
“真泄气,不过,这话你也只能跟我说,要是给庙里的大师父们知道,哼!非割去你的舌头不成。”
“嗳……呀……我可不敢……我可不敢……”
明本可真是怕了,一个劲儿直向明智讨起饶来了,弄得明智左右不是,又好气又好笑,安抚了半天才算把这个傻小子给收住。
“真他娘地——”明智气不过地说道,“你说吧,晚来有晚福,明法那小子右真有福气,单单选上他来侍候这位大姑娘,每天进进出出,我的天,这该是什么造化呀……”
“可不是……我跟他说了好几回,叫他生一次病,他都不肯……”
“生一次病?”
“是呀……”愣小子说,“你想想,他要是生病了,总得找个人代他吧,这里面就只有我来庙的日子短,不找我代你说还能找……谁呀?”
“好小子,说你笨,你可又变聪明了……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两个小和尚正说着体己话儿,忽然身侧四周静寂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檐前嬉戏的山鸟也似突然不再叫唤了。
明智下意识地回头一瞧,可不得了,这一看之下,顿时就愣住了。
明本傻呼呼地也回过头来,顿时他也愣住了。
敢情这么会儿的工夫,其他和尚都进去了,这倒没什么好令人吃惊的,令他两人惊吓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身后那个茅亭里竟然多了一个人——正是他们刚才谈起来的那个新来庙里的麦家姑娘。
双方距离也并不很近,因此二人一番对答,倒不虞为她听见,只是小乔来得太巧,正当在节骨眼上。
二小僧心里有鬼,作贼心虚,猝有所见,自不禁心中打鼓,难以自已了。
“我的……天……阿弥陀佛……”明本上下两排牙齿直是打颤道,“这……这是在做……梦吧!”
“你……闭口!”
一向挺机灵的明智,说了这句话,也不知如何自处了,用胳膊肘子撞了明本一下。
“走……你走不走……快走……”
明本饶是脚下在走,那对眼珠子偏偏就是离不开亭子里的那位漂亮姑娘。
“两位小师父慢走一步,可以吗?”
声音里透着清脆,简直似新莺出谷。
说话的正是亭子里那位新来庙里的大姑娘,他们甚至于还知道她姓麦。
一听见这句话,两个小和尚顿时站住了脚步。
“这……”明本和尚用胳膊撞了明智一下,那张脸简直像是一块红布一样,“她……
她在跟我们说……说话呢……师兄!”
师兄也高明不到那里去,别看刚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这会子事到临头,却也一样的罩不住。
“啊……女……大姑娘……你是跟我们在说话吗?”
麦姑娘缓缓地由亭子里走了出来,一直来到了他二人跟前站住。
“当然是跟二位小师父说话,这里可没有别人呀!”
二人一听,四下再一打量,可不是,这里除了自己三人之外,再也没有旁人。
敢情这些和尚不习惯与妇人女子打交道,原本三五成群的,乍然看见了麦小乔的出现,俱已自动避开一旁,明智明本小师兄弟两个只顾了谈天,没看见,现在看见了,再想回避却是晚了一步。
麦小乔固是一派天真,落落大方,却不知两个血气方刚的小和尚心里的这份子难受。
“是……是没有别的人……”明智咽了一口口水,讷讷地说道,“女……女施主你可有什么事情……么?”
明本结巴着道:“是……大姑娘……啊女施主……你有事……吗?”
明智瞪了他一眼。
明本自以为说错了话,赶忙捂住了嘴,低下了头。
麦小乔见状,实在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一笑,两个小和尚可都直了眼,一颗心更加是忐忑乱跳,简直乱了方寸。
“是这样的……”麦小乔收敛了笑容道,“我是想知道出云老和尚他住的地方,你们能带我去么?”
明本连连点头道:“是……好……方丈住的禅房,我知道……”
明智撞了他一下,经过了这阵子缓和,他总算勉强地定下了心思。
“女施主是要见我们的方丈师父么?他老人家现在正在坐禅,可不知醒了没有呢!”
“这个我知道。”麦小乔道,“你们只带我过去瞧瞧,要是他醒了,我就找他说几句话,要是还没醒,我自己再回来,这样可好?”
不等听完了话,明本就连连点头道:“好……好……”
明智瞪了他一眼,便想骂他两句,盖因为庙里的规矩,要见方丈,可不是随便的事,先得要主持师父问清楚了才能决定,明本既然已经答应了,自己也就不便再改口,再说对方姑娘既是方丈带来,自然渊源甚深,也就跟着点了一下头。
“老方丈他住在那一头上……女施主这就要去么?”
“麻烦你们了。”
就这样,两个小和尚不由自主地带着她一径来到了后院,穿过了一进月洞门,又拐了个弯儿,就来到了出云老和尚平日打坐的禅房。
即见一个小沙弥正自拿着拂尘在门前发愣,看见了三人来到,即迎上来。
明智小和尚道:“原来是明光师兄在这里,不知老方丈打坐醒了没有?这位女……
施主要见他老人家呢!”
明光和尚单手打着问讯,向麦小乔施了一礼道:“方丈刚才已经醒了,只是到后山去了,说是姑娘来了,请自个先进去坐坐,他老人家去去就回来。”
麦小乔点点头道:“原来这样。”随向身后两个小和尚点头道,“偏劳你们了,还没请教两位小师父法号是什么?”
“这……”明智双手合十地道,“我叫明……智。”
“我叫明本,明……明本。”
麦小乔问:“你们来庙里多久了?”
“他……四年。”明本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两年。”又指了一下负责看守老方丈门户的那个明光道,“他叫……明光,来了五年。”
明光和尚双手合十地欠下身子,宣了一声佛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这就要走了么?”
麦小乔摇摇头,奇怪地道:“谁说我要走?”
明光听了一惊,退后一步,又自宣了声:“阿弥陀佛——小僧听方丈师父说起,说是女施主在庙里只是住上几天,不久还会走的。”
“是么?”麦小乔“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内心却赌气地想着,“老和尚还是不相信我真有从佛的心意,怪不得一直叫我念佛,连经文也不讲一句给我听。哼哼,他想我在这里只是住几天就走,我偏偏就不从他的心意……也许日子久了,他见我果然有从佛的心意,便真的收留我了,嗯!我就是这个主意。”
是时,庙堂里传过来几声云板声音——和尚们用膳的时间到了。
明智、明本两个小和尚双双躬身合十告辞,麦小乔道了谢,即走进出云和尚的禅房。
山上天黑得快,这会儿工夫,四周已现出了沉沉暮色,明光小和尚燃起了一盏油脂松灯,奉向案上,麦小乔才发觉到桌上陈着一巨幅新写的字,墨迹新干,想是出自出云老和尚的手笔。
明光小和尚低头看着,喜道:“呀!老师父又写字了,却不知是写些什么?”
小乔走过来就近细看,阅读之下,虽不甚明白,却感觉到老方丈不愧是有道的高僧,这篇“偈言”,真个海阔天空,有一代大禅的家风。
留偈写的是——
coc1“此事楞严尝露布,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
蝶梦南华方栩栩,诞诞谁夸半干虎,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
coc2
小乔一念再念,只觉得字里行间,无限气势,真正是掷地作金石之鸣,一代大禅大解脱的手笔,这就无怪乎禅家比丘,有伫足泊化的一桩公案了。
明光小和尚眯缝着两只小眼,一个劲儿地眨着,仿佛是不能意会,眼巴巴地望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