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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雄狮堂的朱猛。”
“不会吧,不会是朱猛吧。”公孙乞儿说:“雄狮堂的朱猛是条恩怨分明的好汉,和大
镖局的小司马一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现在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忽然变得穿起一条裤子来
了?”
朱猛忽然用力握住司马超群的臂,沉声问:“那乞儿说的话你可曾听到?”
“我听得很清楚。”
“乞儿说的活虽然总带着些乞儿气,却也一语道破了你我今日的处境。”朱猛说:“你
我本是一世之死敌,谁能想得到今日竟成为同生共死的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
“是的。”朱猛大声道:“从今日起,你我不妨将昔日的怨仇一笔勾销。”
司马大笑。
“好,好极了。”
“你我一日为友,终生为友。”朱猛厉声道:“只要我朱猛不死,如违此约,人神共
殛。”
司马超群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你放心,我们都死不了的。”
这股热血就像是一股火焰,又燃起了他们的豪气,连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分潜力都已彼引
发燃烧。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寂寞。
因为他们至少还有一个朋友,一个同生共死、生死不渝的朋友。
人生至此,死有何憾。
两个人互相用力一握对方的手,只觉得这股热血已带一股神奇的力量,自胸中奔泻而
出,连脸上都焕发出辉煌的光采。
公孙兄弟的脸色却变了。
朱猛与司马同时转身,以背靠背。
“你们来吧。”司马超群厉声道:“不管你们有多少人,都一起来吧。”
夕阳已没于西山,英雄已到了末路,公孙兄弟本来已将他们当作釜中的鱼,砧上的肉。
可是现在这兄弟两人却不约而同后退了两步。
现在他们才知道,英雄虽然已至末路,仍然还是英雄,仍然不可轻侮。
这时候天色更暗了,仿佛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候。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凄冷的萧声,一个哀婉柔美的少女声音,伴着萧声
曼声唱起了一曲令人永难忘怀的悲歌。
歌声是从哪里来的?
在一个如此寒冷黑暗的晚上,如此荒凉肃杀的深山里,怎么会有人唱这曲今人心碎的悲
歌?
标题
古龙《英雄无泪》
第十八章 英雄不死
一
二月二十七日。
长安城外,荒野穷山。
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天地间仍是一片黑暗。
在数十盏孔明灯照射下的光影外,有两条人影随着歌声如幽魂般出现,一人抱琵琶,一
人吹洞萧。
人影朦胧,歌声凄婉,在余光反映中,依然可以分辨出他们就是那一夜在长安居第一楼
楼头卖唱的盲目白头乐师,伴着他的依然是那个让人一看见就会心碎的瞎眼小女孩。
他们怎么会忽然在这里出现?是不是有人特地要他们到这里来唱这曲悲歌?
“宝髻匆匆梳就,
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紫雾罩轻盈,
飞絮游丝无定。”
春蚕已死,丝犹未尽。蜡炬已残,泪犹来干。
朱猛满脸的热血与豪气,忽然间就已化成了无定的游丝。
因为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黑暗中忽然又有一个人出现了,就像是梦中蝴蝶的幽灵,以轻纱蒙面,穿一身羽蝉般的
轻纱舞衣。
舞衣飘起。
“相见不如不见,
有情恰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
庭院月斜人静。”
舞衣飘飘如蝴蝶,舞者也如蝴蝶。
朱猛没有流泪,朱猛已无泪。甚至热血都似已流干了。
他知道她不是蝶舞,可是她的舞却又把他带入了蝴蝶的梦境。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究竟挂真是幻?
是真又如何?是幻义如何?如此短暂的生命,如此珍贵的感情,又何必太认真?
就让他去吧!什么事都让他去吧!随蝴蝶而去,去了最好。
他知道现在无论谁都可以在拔剑间将他刺杀,可是他已经不在乎。
他已经准备放弃一切。
司马超群却不让他放弃,歌者仍在歌,舞者仍在舞,司马超群忽然猫一般扑过去,要把
这只蝴蝶扑杀在他的利爪下。
舞者非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以一种无比轻盈的舞姿迎了上去,先闪过了他这一
击,忽然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两个字。
没有人听得见她说的是两个什么字,可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司马超群的变化。
“同同。”
这就是她说的那两个字,两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字。
“同同。”
无论谁听到这两个字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可是对司马超群来说。这两个字却像是一道
忽然自半空中击下的闪电。
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动作忽然停止,他的身体四肢也忽然僵硬,眼中忽然充满了惊
讶与恐惧,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往后退。
“同同。”
这两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的魔咒,在一瞬间就已摄去了司马超群的魂魄。
为什么会这样子?
一个谁也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舞者,两个任何人听起来部认为毫无
意义的字,为什么能让司马超群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解释这件事,可是另外一件事却是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司马超群和朱猛都已经完了,他们的头颅在转瞬间就将要被人提在手里。
瞎眼的白头乐师,虽然什么都看不出,可是他的萧声里也已隐隐有了种苍凉的肃杀之
意。
天地间忽然充满了杀机,连灯光都变得苍白而惨烈,照在司马和朱猛苍白的脸上,也照
亮了公孙宝剑握剑的手。
宝剑已将出鞘,人头已将落地。
惨烈的灯光忽然闪了闪,闪动的灯光中仿佛忽然又闪起了一道比灯光更惨烈的光芒。
光芒一闪而没,一剑穿胸而过。
公孙宝剑掌中的剑犹未出鞘,已经被一柄剑钉在地上。
这柄剑并不是忽然从天外飞来的,是一个人飞身刺过来的。
只不过这个人和这柄剑都来得太快了,人与剑仿佛已化为一体。
这一剑是这个人飞身刺过来的?抑或这个人是乘着这一剑飞过来的?
没有人能分得出,也没有人能看清楚。
可是这个人大家都已看得很清楚。
一眼看过去,这个人就好像是少年时的司马超群,英挺,颀长,风神秀朗,气概威武,
穿一身剪裁极合身、质料极高贵、色彩极明的衣裳。发亮的眼睛中充满自信。
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人能认得出他就是昔日那个落拓江湖的无名剑客高渐飞。
二
乐声已断,舞已停,舞者蟋伏在地,仿佛再也不敢抬头去看这种杀人流血的事。
小高拔出了他的剑,秋水般的长剑上没有一丝鲜血,只有一点泪痕。
公孙乞几吃惊的看着这个人和这柄剑,掌中的长棍虽然已摆出了长枪刺击之势,却已没
有勇气刺出去。
朱猛和司马超群居然还痴痴的站在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看见。
公孙乞儿忽然大喝:“人呢?你们这些人难道都死光了,为什么都不过来?”
光影外,一个人用一种很温和的声音道:“这一次你说得对,你的人的确都已死光了,
提灯的都已换上我的人。”
一个人着华衣、拥貂裘,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自黑暗中走了过来:走路的姿态安详而优
雅,没有人能看得出他会是个跛足的残废。
公孙乞儿脸色变了:“卓东来,是你。”
“是我,当然是我。”
卓东来悠然道:“只有我才会用你对付别人的法子对付你,朱猛的手下是怎么死的,你
的属下也是怎么死;你要怎么样杀人,我也就怎么杀你。”
他微笑:“你也应该知道我做事一向公平得很。”
公孙乞儿身子忽然向前滑出,长棍以丹凤式直刺卓东来的眉目。
长棍向前飞刺而出时,棍已离手,他的人已向后翻起,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就已到了光
影外,眼看就要没入黑暗中看不见了。
这种反应之炔,应变能力之强,正是他一生中经验武功和智慧的精华累积。
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点。
他的身了翻跃时,就已看到有一道耀眼剑光惊虹般飞起,忽然间就已到了他面前,森寒
的剑光刺得他连眼睛都张不开了。
等到他能够张开眼时,已经看不到这道剑光,只看见了一段剑柄,就像忽然从他身子里
长出来的一样,长在他的胸膛上。
直到他的身子像石块般跌在地上时,他还在看着这段剑柄,眼中充满了惊讶与恐惧,好
像还不明白他自己的胸膛上怎么会忽然多出这么段剑柄来。
可是他已经知道这柄剑的剑锋在哪里了。
剑锋已齐根没入他的胸膛。
脱手一剑,一剑致命。
“好快的剑,好快的出手!”卓东来向小高躬身示敬:“就只凭这一剑之威,已经足够
统领大镖局了。”
“统领大镖局?”
朱猛仿佛忽然自梦中惊醒,慢慢的转过身,用一双目眶似已将裂的大眼看着小高。
“现在你已经统领了大镖局?”
小高沉默。
“好,好一个高渐飞。”朱猛大笑:“现在你果然已渐渐飞起来了。”
他的笑声如裂帛。
“你若是来取我颈上这颗头颅的,你只管拿去。”朱猛嘶声而笑:“我早就想把它送给
人了,送给你总比送给别人好。”
小高没有笑,也没有反应,就在这短短数日之间,他就已将自己训练成一个岩石般的
人,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丝毫表情。
朱猛大喝:“你为什么还不过来,还在等什么?”
“我不急,你何必急?”小高淡淡的说:“我愿意等,你也应该可以等的。”
他忽然转身面对司马超群,“你当然更应该知道我在等什么。”
过了很久,司马才慢慢的抬起头,就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一样。就好像已经将过去所
有的人和事都已完全忘记。
又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问小高。
“你在等什么?”
“等着算你我之间的一笔旧账。”
“好,很好。”司马歧群的声音中竟似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现在的确已经到了核算
账的时候,人欠我的,我欠人的,现在都该算清了。”
“以你现在的情况,我本不该逼你出手。”高渐飞冷冷的说:“可是上次你击败我时,
我的情况也并不比你现在好多少。”
司马超群居然笑了笑。
“我根本没有怪你,你又何必说得大多?”
“等一等。”
朱猛忽然又大喝,“难道你现在就已忘了你我之约?”
司马超群沉下了脸。
“你最好走远些,这是我跟高渐飞两个人的事,谁要来插手,我唯有一死而已。”
卓东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英雄虽然已到末路,毕竟还是英雄。”他说:“朱堂主,你也是一世之英雄,你也应
该知道他的想法,为什么要让他一世英名扫地?”
他连看都不再看朱猛一眼,走过去拔起了公孙乞儿胸膛上的剑。
剑上还是没有血,只有一点泪痕。
卓东来以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捏住剑尖,将剑柄往高渐飞面前送过去。
“这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