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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东来冷冷的看着他,眼中也没有丝毫感情。
“你错了。”卓东来说:“所以你败了。”
“是的,我败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人交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可是我却不想知道,”卓东来说:“我一直都不相知道。”
他的声音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哀伤,可是他手里的刀已经砍在司马超群的脖子上。
只有刀光一闪,没有鲜血溅出。
这一刀是用刀背砍下去的。
然后他就走,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司马超群一眼。
司马忍不住嘶声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卓东来还是没有回头,只淡淡的说:“因为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
标题
古龙《英雄无泪》
第十六章 高处不胜寒
一
二月廿五三更前后。
长安。
远处有人在敲更,三更。
每一夜都有三更,每一夜的三更仿佛都带着种凄凉而神秘的美。
每一夜的三更仿佛都是这一天之中最令人销魂的时候。
卓东来坐拥貂裘,浅斟美酒,应着远远传来的更鼓,在这个令人销魂的三更夜里,他应
该可以算是长安城里最愉快的人了。
他的对手都已被击败,他要做的事都已完成,当今天下,还有谁能与他争锋?
又有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的有别人想象中那么愉快?
他也在问自己。
——他既然不杀司马,为什么要将司马击败?为什么要击败他自己造成的英雄偶像?他
自己是不是也和天下英雄同样失望?
他无法回答。
——他既然不杀司马,为什么不索性成全他?为什么不悄然而去?
卓东来也无法回答。
他只知道那一刀绝不能用刀锋砍下去,绝不能让司马超群死在他手里:正如他不能亲手
杀死自己一样。
在某一方面来说,他这个人已经有一部分溶入司马超群的身体里,他自己身体里也一部
分已经被司马超群取代。
可是他相信,就算没有司马超群,他也一样会活下去,大镖局也一样会继续存在。
喝到第四杯时,卓东来的心情已经真的愉快起来了,他准备再喝一杯就上床去睡。
就在他伸手去倒这杯酒时,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瞳孔忽然收缩。
他忽然发现摆在灯下的那口箱子已经不见了。
附近日夜都有人在轮班守卫,没有人能轻易走进他这栋小屋,也没有人知道这口平凡陈
旧的箱子是件可怕的秘密武器。
有什么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到这里拿走一口箱子?
“波”的一声响,卓东来手里的水晶杯已粉碎,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忽然想到了卓青临死前的表情。
然后他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
“进来。”
一个高额方脸宽肩太子的健壮少年,立刻推门而入,衣着整洁朴素,态度严肃诚恳。
大镖局的规模庞大,组织严密,每一项工作,每一次行动都有人分层负责,直接受令于
卓东来的人并不多,所以镖局里的低层属下能当面见到他的人也不多。
卓东来以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可是现在立刻就猜出他是谁了。
“郑诚。”卓东来沉着脸:“我知道你最近为卓青立过功,可是你也应该知道这地方不
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来的。”
“弟子知道。”郑诚恭谨而诚恳:“可是弟子不能不来。”
“为什么?”
“五个月前,卓青已将弟子拨在他的属下,由他直接指挥了。”郑诚说:“所以不管他
要弟子做什么,弟子都不敢抗命。”
“是卓青要你来的?”
“是。”郑诚说:“来替他说话。”
“替他说话?”卓东未厉声问:“他为什么要你来替他说话?”
“因为他已经死了。”
“如果他没有死,你就下会来?”
“是的,”郑诚平平静静的说:“如果他还活着,就算把弟子抛下油锅,也下会把他说
的那些话泄露一字。”
“他要你等他死了之后再来?”
“是的。”郑诚道:“他吩咐弟子,如果他死了,就要弟子在两个时辰之内来见卓先
生,把他的活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人说话的态度和口气,几乎就像是卓青自己在说话
一样。
“现在他已经死了。”郑诚说道:“所以弟子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
水晶杯的碎片犹在灯下闪着光,每一片碎片看来都像是卓青临死的眼神一样。
卓东来无疑又想起了他临死的态度,过了很人才问郑诚:“他是在什么时候吩咐你
的?”
“大概是在戍时前后。”
“戊时前后?”卓东来的瞳孔再次收缩,“当然是在戍时前后。”
那时候司马超群和卓东来都已经到了那间坟墓般的屋子里。
那时候正是卓青可以抽空去梳洗更衣的时候。
但是,他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去做这些事,那时候他去做的事,是只能在他死后才能让卓
东未知道的事。
卓东来盯着郑诚。
“那时候他就已知道他快要死了?”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郑诚说:“他自己告诉我,他大概已经活不到明晨日出时。”
“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
“因为他已经知道有个人准备要他死。”
“这个人是谁?”
“是你。”郑诚直视卓东来:“他说的这个人就是你。”
“我为什么会要他死?”
“因为他为你做的事大多了,知道的事也大多了,你绝不会把他留给司马超群的。”郑
诚说:“他看得出你和司马已经到了决裂的时候,不管是为了司马还是为了你自己,你都会
先将他置之于死地。”
“他既然算得这么准,为什么不逃走?”
“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想不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快,他根本来不及准备。”郑诚
道:“可是你和司马交手之前,一定要先找到他,如果发现他已逃离,一定会将别的事全都
放下,全力去追捕他,以他现在的力量,还逃不脱你的掌握。”
“到那时最多也只不过是一死而已,他为什么不试一试?”
“因为到了那时候,司马的悲愤可能已平息,决心也可能已动摇,他自己还是难逃一
死,你和司马反而可能因此而复合。”
郑诚说:“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种事他是绝不会做的。”
卓东来握紧双拳。
“所以他宁死也不愿给我这个机会,宁死也不愿让我与司马复合?”
“是的。”郑诚说:“因为你们两个人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他要替自己复仇,这次机
会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卓东来冷笑:“他已经死了,还能为自己复仇?”
“是的。”郑诚说:“他要我告诉你,你杀了他,他一定会要你后悔的,因为他在临死
之前,已经替你挖好了坟墓,你迟早总有一天会躺进去。”
郑诚说:“他还要我告诉你,这一天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卓东来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可是现在我还没有死,还是在举手间就可以死了
你,而且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
“那么你在我面前说话怎敢如此无礼,”
“因为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卓青说的。”郑诚神色不变:“他要我把这些话一字不漏
的告诉你,我若少说了一句,非但时你不忠,对他也无义。”
他的态度严肃而诚恳:“现在我还不够资格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
“不够资格?”卓东来忍不住问:“要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也要有资格?”
“是。”
“要有什么样的资格才能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
“要让人虽然明知他不忠不义,也只能恨在心里,看到他时,还是只能对他恭恭敬敬,
不敢有丝毫无札。”郑诚说:“若是没有这样的资格也想做一个不忠不义的人,那就真的要
死无葬身之地了。”
卓东来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又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我是不是已经有这样的资格?”
郭诚毫不考虑就回答:“是的。”
卓东来忽然笑了。
他不该笑的,郭诚说的话并不好笑,每句活都不好笑,任何人听到这些话都不会笑得出
来。
可是他笑了。
“你说得好,说得好极,”卓东来笑道:“一个人如果已经有资格做一个不忠不义的
人,天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烦恼?”
“大概没有了,”郑诚说得很诚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到这一步,我也不会再有什
么烦恼。”
“那么你就好好的去做吧。”卓东来居然说:“我希望你能做得到。”
他又笑了笑:“我相信卓青一定也算准了我不会杀你,现在我正好用得着你这样的
人。”
郑诚看着他,眼中充满尊敬,就好像以前卓青的眼色一样。
“还有一个人,”郑诚说:“还有一个人很可能比我更有用。”
“推?”
“高渐飞。”
郑诚说:“他一直在等着见你,我要他走,他却一定要等,而且说不管等多久都没关
系,因为他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那么我们就让他等吧。”卓东来淡淡的说:“可是一个人在等人的时候总是比较难过
些的。所以我们对他不妨好一点,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是。”
郑诚慢慢的退下去,好像还在等着卓东来问他什么话。
可是卓东来什么都没有再问,而且已经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在灯下看来,他的脸色确实很疲倦,苍白虚弱而疲倦。
但是郑诚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却充满了敬畏之意,真正从心底发出的尊敬和畏惧。
因为这个人的确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对每件事的看法和反应都和别人不一样。
郑诚退出去,掩上门,冷风吹到他身上时,他才发现自己连裤裆都已被冷汗湿透。
二
卓东来的确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
别人一定会为某一件事悲伤愤怒时,他却笑了,别人一定会为某一件事惊奇兴奋时,他
的反应却冷淡得出奇,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知道高渐飞来了,而且正像一个痴情的少年在等候情人一样等着他。
他也知道高渐飞剑上的泪痕,随时都可能变为血痕,可能是他的血,也可能是他仇敌的
血。
可是他却好像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桌上的箱子已经不见了,被卓青安顿在那小院中的箱子主人很可能也不见了。
卓青已经决心要报复。
如果他要替卓东来找一个最可怕的仇敌,萧泪血无疑是最理想的一个。
君子香并不是一种永远解不开的迷药,如果不继续使用,萧泪血的功力在三两天之内就
可以完全恢复。
那时候很可能就是卓东来的死期。
除此之外,卓青还可以为他做很多事,很多要他后悔的事。
他的帐目,他的钱财,他的信札,他的秘密,每一样都可能被卓青出卖,与他不对的部
属,每一个人都可能被卓青所利用。
——卓青临死前,为他挖好的是个什么样的坟墓?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一定会用尽一切方法,在最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