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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桓。”
没走几步,却听到了自己的妻子唤他的声音,他循声望去,恰见亦筝自通着后庭的走廊向他走来。
亦筝刚一进客厅,便见到了纪桓的身影,霎时觉得安心,也没多想,径直就开口唤他。
却是直到走道了他面前,才发现他的身边还跟着客人,不由得脸一红,有些拘谨和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慕桓,你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了?”
“不会,”纪桓对她安抚的微笑,又向身边的客人介绍道,“宋先生,这是内子。亦筝,这位便是你平日里总爱去的永安百货公司的经理,郭先生,他的千金还担任了今天婚礼的女傧相呢,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亦筝闻言,顺着丈夫的话便是温婉一笑,真心实意地开口道:“郭先生您好,可真是谢谢您了。”
那郭先生自然又是说了几句话客套话,纪桓又陪着他虚应了几句,亦筝陪着微笑静静地站在一旁,却总挂心着后庭那边冯夫人他们还在等待,眉目之间不免露出些微的着急来。
她本就是不善掩藏自己情绪的人,因而郭先生一见,便估摸着小两口是还有事的,却也不点破,只笑着开口道:“慕桓,我和你们纪盛两家都很相熟,这里又一应俱全,你们服气二人就不用管我了,招呼其他人去吧。”
纪桓一笑,唤过一个听差带了他去茶点间,待他走出一段距离,方回头问亦筝,“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亦筝点头应道:“冯伯母让我们这会儿去后面拍照呢。”
纪桓颀长的身形微微一僵,却不过片刻便重又放松了下来,他的眉心处栖了一抹疲倦,却仍是微笑着对妻子温言道:“好,走吧。”
倒是亦筝看着他有些担忧起来,“慕桓,你是不是太累了,脸色这样坏,这些天晚上你都是在书房里忙到三更半夜的,有些时候甚至就在里面熬上整整一宿…………生意是重要,可你的身体怎么能吃得消呢?之前又为着帮衬小笙的婚事让你忙了好一阵子,今天又是那么累计,要不,我陪你先休息一会儿再过去。”
“我没事,”他笑了一笑,仿若混不在意,对妻子开口道,“咱们走吧,别让人等久了。”
说这,便朝着后花园的方向缓缓走去。
自然知道,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要拍照,只会是伴着一对新人。
自然知道,他又要再一次的面对着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巧笑倩兮,温柔顾盼,一如在大华礼堂时一样。
那时的他,静静的坐着,微微的笑着,紧握的手心里却全是冷汗。
外人只看得见他无可挑剔的雅贵姿态,却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的荒芜空茫与苦涩。
然而在那一刻,他想到的却不是自己,甚至也不是如今一身华服美得令人窒息的她,而是当年那个一袭红衣的女孩子,颤抖着手,吟出一句句吉祥和美的撒帐歌,是那个流着眼泪,凄婉笑着,对他说“纪桓哥哥,就当是我把你从前对我的好通通都还给你了好不好”的女孩子,那时的她,该是怎样的伤痛,所以才会说出了,来生再不相遇的这样的话。
有一种痛,噬骨吮血,和着那心底无尽的空洞与凉意,一点一点,蔓延四肢百骸。
可是奇异的,那痛愈甚,他心底竟愈是泛起扭曲的快意,近乎自虐一样,竟在暗自期冀着那痛再深一些,更深一些,仿佛想要以此来将他给她的伤痛,加倍来偿。
从送喜帖邀请宾客开始,到联络打通相关环节,到斥巨资安排大量保镖,到如今站在这里招待来宾。。。。。
一桩桩一件件,但凡是他可以做的,他都已经做尽,纵然心底苍凉疲累到了极致,可每一个细节,他都全力亲为,是为了加深他自己的痛以偿还当年,还是为了她如今的幸福不遗余力,不舍得她有任何的委屈遗憾,任何的不圆满,即便这份圆满里再无关于他。
他分不清也不想去分,又或者是两者皆有吧。
所以,他们唤他过去照相的,他说好,以姐夫的身份,去恭贺她的新婚。
所以,他面上只带着雅贵的微笑,隐去所有不该有的情绪,纵然身体沉重,心底的苦涩愈甚,这个强撑着的躯体已经快要达到极限。
“亦筝,纪桓,快过来。”冯夫人见了他们,远远的便笑着招呼,又亲自上前几步拉了亦筝的手让她坐到亦笙身边,再对着身后跟来的纪桓一并笑道,“看把他们给忙的,快过来,先和聿铮小笙他们拍张照,都是那么好的孩子,拍出来的照片肯定好看。”
亦笙的唇边虽然一直微笑着,可是随着他和姐姐一步一步的走近,而她坐在椅上轻轻的倚靠在身后站着的薄聿铮怀中,那笑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僵,礼服下的身体也一道儿微微僵了起来。
冯夫人又牵了亦筝到她身边坐下,她的姐姐对着她温柔又亲密的绽开笑颜,握了她的手道:“小笙,你今天真的好漂亮呢。”
她对着姐姐笑了一笑,刚想开口,却又听得身后纪桓的声音,“恭喜”。
略微迟疑了下,她缓缓转头,身后走来的纪桓却没有看她,只是微笑着面对薄聿铮,那句话,原也是对他说的“谢谢。”薄聿铮侧过身迎向他,开口道谢。
“好了好了, 要说话一会儿有的是时间,聿铮,纪桓,快站好,小笙,亦筝,看这里,快笑一个。”冯夫人在照相师傅身边笑着说道。
亦笙听她这样说了,只得转回身子,可那唇边的笑意,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微微僵着。
恰此时,一只手,缓缓的扶上了她的肩,他掌心当中的愠热透过礼服,暖暖地熨着她的皮肤,也让她的心,一点一点的安定了下来。
“准备,一、二……”
镁光灯一闪,那一刻便被定袼了下来。
两个如花一般美丽的女子坐在椅子上,她们的身后,是各自的丈夫,迥异的气质,却是同样的出色,好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四人皆是面带微笑,穿着燕尾礼服的新郎,将手温柔而坚定地搭在新娘肩上,而新娘子的头,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倾靠向他手臂的方向。在新娘的身边,身穿绛色旗袍的女子笑容敦静,而在她身后的男子,亦是温雅笑着,一手随意地扶了椅背,另一手平直地垂在身侧,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缓缓握紧成拳。
第二十三回
照过了像,冯府请来的戏班便粉墨登场了,宾客们听戏的听戏,品茶的品茶,再三三两两畅谈一番,又有一帮子女客到新房来看新娘子的,时间很快便混了过去。
到了晚宴时分,冯家的客厅以及前厅后院全都摆满了铺着红绸的大国桌,各处的电灯,都已明亮,草坪当中,每隔一段距离,还特意置了落地的宫灯,此刻合着村上的彩灯一齐亮了起来,敞亮辉煌一时如同白昼。
因着宾客众多,又是这样的场合,冯夫人还特意从上海的几个著名饭店请来大厨和服务生。
市政乐队此时也奏起了欢庆的曲子,盛冯两家家长和着一对新人便向宾客敬酒致意。
席间多是位高权重者,却也不乏年轻人士,特别是薄聿铮手下的那些军官们,都是些带兵惯了的爽直性子,平日里不敢胡来,此刻却是千载难逄的机会,一个个仗着酒兴闹腾起来,又是轮番劝酒,又是缠着新人不停发问,直叫人招架不住。
好在亦笙明白人家都是没有恶意的,因此尽是好睥气的微笑着应对,她反应机敏,又落落大方,那一句句话语含笑而出,听在人耳中,尚不论她说什幺,便只觉得如珠落玉盘一般美妙,更何况她的言谈之间又很是得体,总归是一个一个的应付过去了。
只是那轮番端过来敬她的一大碗一大碗的酒,她却实在是招架不了,几乎全都给身旁的薄聿铮挡了,自然是有人不依不饶的,薄聿铮也只是一笑,自己又满斟一碗饮下以作赔罪,却是分毫不让护得她好好的,任凭人说他护老婆不够意思他也不在意。
还是冯夫人心疼儿媳,亲自走了过来,这里闹的人,大多都是晚辈和下僚,一见到她,连忙起身,神色也摆正不少。
那冯夫人笑道:“你们不用紧张,我可不是来扫兴的,只是来跟你们要一个人,我这儿媳妇到现在可都还饿着肚子呢,诸位也总该怜香惜玉些吧,我可要把她带走了!至于要报告恋爱经过要喝酒什么的,我把聿铮留在这里,由着你们处置,他若是不配合,你们只管来找我。”
众人听冯夫人都这样说了,加之新娘子又是这样一位娇娇柔柔的美人儿,大方亲切当中又不失端庄,倒叫人不好意思再为难她,便由着冯夫人把地带走了。
冯夫人避开人群,从侧边楼梯将亦笙带进新房,又吩咐自己的心腹丫头平安去替她张罗些吃的来。
那平安办事很是利索,不一会便提了一个食篮上来,从里面拿出许多碗碗碟碟,每个碗碟当中都只盛了很少量的菜,却是种类繁多。
平安笑道:“我还不知道少夫人的口味,就只好每样都带了一点儿,少夫人紧着可口的吃,一会儿会有人上来收拾。”
亦笙连忙笑着道谢,冯夫人亲自拿起筷子递到她手中,“好孩子,快趁热吃了,下面全是客人,妈还得下去,就不陪你了,我让平安留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儿吩咐她就行,这闹了一天你也累了,露了面又打过招呼,礼数也尽到了,就不必再下来了,一切有我呢。”
亦笙忙道:“爸爸妈妈样样张罗好了,我们能怎么累?倒是让妈操心了。”
那一声“妈”叫得冯夫人满心欢喜,又疼爱的握了握她的手,“看着你和聿铮好好的,我操再多的心也值得,这心里面也是只有高兴的。”
她虽见着儿媳妇乖巧懂事很是疼爱,却到底下面还有一大堆宾客,她总不好缺席太久,于是又让亦笙快些吃,便站起了身。
亦笙本说自己一个人可以的,再说了外间又都是小丫头和听差,要起什么来也方便,就让平安陪着冯夫人一道下去。
可是冯夫人却执意不肯,只笑道:“平安这丫头跟了我有些年了,办事情很是牢靠,她陪着你,我才放心。”
说着又去吩咐平安照顾好少夫人,便不敢再耽搁,带上个小丫头径直下了楼。
那平安料着自己和这位新少夫人还不熟悉,恐多了个生人在一旁她不自在,况按着规矩她留在喜房也是不相宜的,便将样样张罗打点好,想着一时应该无事了,遂笑着开口:“少夫人先吃点儿东西罢,这宴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完得了呢,您先养养精神,我就在外间候着,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叫我就好。
亦笙笑着点头道谢,平安亦是笑着说了一句“少夫人太客气了”便退了出去,亦笙一个人在屋内,却也不想吃东西,只累得仰身一靠便舒舒服服地躺倒到了床上,心里觉得结这一场婚可真是累人。
过了好一会,她略觉舒坦些,又恐有人进来看见了不雅,便坐起了身,走到桌边拿起筷子随意拣了两样清淡的小菜。
还没吃上几口,却听得敲门声响起,她应了一声,以为是平安,却没想到进来的人竟是薄聿铮。
这个时侯宴席肯定还没有散,她起身迎上前去,笑容当中带了小小的惊喜,“你怎么上来了?”
他眼底柔和得宛如月下深海,“有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她笑着问,一面好奇的去看,明明见他两手空空的。
他却只一笑,伸手揽着她一道走到窗前,她有些不明所以,转过头笑着又问:“你在卖什么关子,快把东西给我。”
话音刚落,却听见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