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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远航着实没有想到,他一向当做小女孩看待的女儿,竞然说得出这样一番话,他心里一面为女儿的长大成熟而感到放心,一面却也免不了心酸。
他一直知道,纪桓是女儿心底一抹难以愈合的伤,这抹情伤,他做父亲的是无能为力的,除了时间,便只有冀望另一个人的出现,能够牵着她的手走出过去的伤痛,能够用耐心与爱平复她心底的苦楚。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纵然并非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可是只要他是真的待女儿好,他能够给女儿带来幸福,那么,其余种种,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女儿还在一旁不停的说服他,“爸,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一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盛远航握了女儿的手,叹息着笑起,“是该好好见见了,看看到底是多好的人,能让我的宝贝女儿一直不停的替他说好话。”
“爸!”亦笙害起躁来。
而盛远航缓缓将视线移到墙上挂着的女子半身像上,面上神情似喜还悲。
渝君,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她就要离开我们了。
第十五回
父女俩正在屋内说着话,忽然听到有听差在门外来找盛远航,“老爷,太太请您下去用早餐,说是一会儿客人就来了。”
盛远航自是不知道戚太太要强好面子的心思的,却见她对亦笙的这件事肯这样上心,心中不免很是满意,甚至还存着几分感激之情,当下应了一声,便携了女儿一道下楼去用早餐。
一顿早餐,几个人的心思却都不在吃上面,随便吃过几样便吩咐下人收了。
远航见女儿吃好了,便催着她回房去,亦笙见父亲这样,略觉好笑,却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戚太太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上楼去了。
盛太太眼见得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又起身亲自到厨房交代了几句,方回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对着丈夫开了口:“仲舍,一会儿人来,万一真是向亦笙提亲的,你想好该怎么应对了吗?”
盛远航道:“我怎么应对,那还不是得先看对方怎么表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横竖不失礼也就是了。”
盛太太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万一人家要是真来提亲的,你要回绝人家可得讲点儿技巧,冯家地位那么显赫,薄仲霆如今又如日中天的,你可千万别让人下不来台,倒反把好事变成坏事,让人记恨上咱们家了。”
戚远航道:“谁说我要回绝了?你尽是瞎操心,有的没的都想上一通。”
盛太太一口气噎在喉中,好半天了才缓和过来开口道:“那你先前几日又是那样的态度,更别提从前了,仲舍,我还不了解你么,你素来是不愿意和这些达官显要有牵连的,更何况现在还是去攀亲——难道这一次我竟瞧错了,你竟是赞成这桩亲事的吗?”
盛远航叹了口气,“要照着我原来的想法,我只愿意亦笙嫁个本分的生意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安安稳稳和和美美的,我并不指望她光宗耀祖或者其他,我只希望她这一生都好好的,这就够了。”
盛太太听着丈夫这般说,心内暗恨,面上却只做出通情达理的样子,点头道:“是呀,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可要比那些人前风光人后咽泪的生活强太多了,亦笙现在是还小,女孩子家,又多少是有些虚荣心的,有那么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来向她提亲,她容易头脑发热一口答应下来也是有的,可是我们做长辈的,却不能不替她的将来着想,想那薄仲霆是什么人,冯家又是什么家世,我是担心亦笙嫁过去以后受委屈,到时候,我们连帮她说话的分量都没有!”
盛远航闻言,却摇了摇头道:“小笙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孩子,我问过她,她心里喜欢的是薄仲霆这个人,不是他的身家地位。当然了,一会儿人来了咱们也得好好替她看看,其实我也想过了,只要人好,又是真心待小笙,其他的也都不重要了。”
盛远航如是说了,盛太太却如何能咽下这一口气,你说亦筝如今嫁得也不差,那这小丫头嫁得个其他好人家她也不计较了,可是却偏偏是薄仲霆,这一口气堵在胸口,如何能平?
她不禁越想越气,又一个劲儿地提醒自己要压住脾气,过了好半天,才勉强稳住情绪,又暗中思量良久,方将心一横,对着丈夫缓缓开口道——
“仲舍,到了如今这节骨眼上,我也不敢瞒你了,亦笙这次出的事,其实闹得挺大的,她因为帮宋翰林的那个女儿,被人说成了共党,抓进了陆军监狱……”
“什么?陆军监狱?你不是跟我说只是一点儿小误会,她什么都好好的,都是打点好了的吗?亦竽亦筝他们几个不孝子居然也敢骗我!”
盛远航又惊又怒,虽然尚不知女儿受过怎么样的苦,可只要一想到他那样娇养着的孩子,竟被抓到监狱里关了好几天,而自己却什么都没做,他的一颗心,简直是急痛交加。
“是我让他们瞒着你的,还不是怕你的身体吃不消!可我背地里那是也一分钟没敢闲着,你要不信自己去问问,亦竽他们兄弟几个为了亦笙的事情,跑了多少关系,打点了多少钱,我可有拦着?不都是让他们只管放手花钱,拼着家里所能想尽办法去救亦笙出来,又不敢让你知道,一颗心都要生生操碎了——如果这样你还要怪我,那我也实在无话可说了!”早就想好了的说辞,说到后面,戚太太面上神情又是伤心又是无奈又是委屈,也不去看丈夫,只拿出了绢子抹眼泪。
盛远航听太太如是说了,又见她这个样子,只烦躁地叹了口气,却不好再多说什么,一颗心又是内疚又是自责,只和自己生闷气。
盛太太停了半晌,估摸着丈夫不会发作,便又缓缓开了口,“仲舍,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一来是因为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任何事,先前只是时机不对,二来,我也得让你知道,虽然亦竽他们尽了全力,可那陆军监狱是什么地方?亦笙这样能够安然无恙,说句实话,真是全凭了人家薄仲霆帮忙——我听亦筝说,说是亦笙告诉她的,当时薄仲霆是把亦笙说成是他的未婚妻,这才蒙混过关的,可我没想到现在两人竟然要假戏真做,我总担心里面有隐情,也担心亦笙是一时心软想报恩,到时候是要吃亏的。”
盛远航烦躁地开口道:“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木已成舟的事情,平白欠了人家这么一大人情,现在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盛太太道:“我们欠人家人情不假,想办法还上也就是了,我现在告诉你,是不想你稀里糊涂地耽误了亦笙的幸福,现在可不作兴与身相许这一套了。亦笙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这么些年来总归是我看着长大的,总归也叫我一声龄姨,我待她怎么样,你也是看着的,现如今遇到孩子的大事情了,我也和对亦筝当年是一样的心,只惟愿她嫁得好,但我毕竟不是她亲娘,左右也不过是在这里说说我的意见罢了,到最后拿主意做决定的不还是你?”
盛远航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之间搅得心烦意乱,正要说话,忽然有听差进来回禀,“老爷,太太,客人的车子已经到了。”
盛远航于是叹了口气,默下声音,只和盛太太一道儿起身迎了出去。
他们方走到花园,远远的便见一人身着青色长衫,精神矍铄地从黑色的小汽车里下来,紧跟在他身后下车的,是一位身穿黑色金丝绒旗袍的夫人,而替他们开车门的,却正是薄聿铮本人。
平日里无论冯帅也好,薄少帅也好,见惯的总是报纸上他们戎装的照片,现下见他们这样只着便装,虽免不了仍带了待从官,但也一律未着戎装,就真只如同寻常走访多年的老友一般,一点儿排场和架子都不显摆。
然而,却毕竟是呼风唤雨惯了的大人物,饶是便装,却都是自有一股子无形的气势隐在举手投足之间,不容人小觑。
几个着便装的待从官,手捧了大小礼盒跟在他们身后,那礼盒的准备真是煞费苦心,即不会太多了显得以势凌人,却又较之往常更为丰厚,显出了足够的重视。
那冯帅尚隔了一段距离,便中气十足地对他们笑着抱拳致意道:“盛公,我们这次是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了!”
盛远航连忙还礼道:“哪里的话,冯帅和夫人大驾,寒舍蓬荜生辉啊!”
一路寒暄着进了客厅,那冯夫人便示意侍从官把礼盒都放下了,盛太太见这位夫人黑色的旗袍之上,一串珍珠项链珠圆玉润,莹然有光,腕上戴了一个水润通透的玉镯,胸口别了一个钻石胸针,左手的无名指上又戴了个宝石戒指,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过多饰品,整个人却给人一种高贵又不失亲切之感,加之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更是年轻而容光奕奕。
盛太太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看来女人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真是会决定她的一生的,她本也是自视极高的人,就个人层面而言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可是人家的身份地位就摆那里了,再怎么的不甘心,她一样还是得放低姿态唤上一声夫人。
“冯帅,夫人,你们能光临寒舍我们已经感到万分荣幸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可真叫我们不敢当。”盛太太带着一个优雅微笑,客套着开了口。
一面说着,一面却忽而一转念,偏又想到了万一那小丫头果真嫁了薄聿铮,难道自己在她跟前也得这样?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在心底坚决的否决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的发生,她受不了的。
冯夫人闻言,笑了一笑,谦和开口道:“也并没有准备些什么,时间太仓促了,况且贤伉丽又久居上海这个大都市,什么好的没见过,我们也就是带了点儿土特产当做见面礼,还希望两位不要见笑了。”
盛太太自是又客套了几句,又亲自布让茶点水果,冯夫人陪在一旁与她闲话,不时出言赞美几句,或说茶点精致,或说布置雅致,盛太太嘴上虽谦辞,心底却是十分受用的。
相较这厢两位夫人的有说有笑,男客那边却显得有些沉默,盛远航心底有事,也无心摆出主人家的身份来活络气氛,薄聿铮因为长辈在前,自也不便多说,还是冯忠泰憋不住了,喝了一口茶,便把茶杯放下,对着戚远航直接了当的开了口——
“盛公,我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直来直去惯了,现如今也就不虚应下去,这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了,我们这一次来上海,正是专程为了犬子聿铮来向令爱提亲来了,不知盛公意下如何?”
第十六回
冯忠泰行伍出身,又是带惯了兵的人,纵然解甲多年,举手投足间却仍然颇具战将之风,声音亦是中气十足,一席话出口,就连那边厢正在说笑着的盛太太和冯夫人,都停止了交谈,齐齐地转头看了过来。
盛远航虽是将他们的来意猜了个大概,心里也有数,却毕竟没有料到冯帅会这样开门见山,他本又因着方才骤然得知的消息感到心烦意乱举棋不定,这一下子,着实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那冯夫人本就是水晶心肝的人,又是交际惯了的,察言观色已如家常便饭一般,此刻见了盛远航面露豫色,担心这一开始就把话说死了没个转圜,隧轻笑着开口埋怨道:“复山,你是带兵带惯了,改不了这直来直去的性子,现在是对着未来的亲家,可不是你手下的兵,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这是给儿子提亲呢,还是抢亲?我们也不知道盛